第65章 六十四場夢
崔皇後看着媏媏。
她的睫毛低斂, 垂眸間仿佛在思考着什麽,片刻後才将視線重新移回嚴暮自的臉上。
接下來是沉得似海的嘆息。
“下去吧。”她道。
嚴暮自不卑不亢謝過,轉身走了幾步, 又被叫住。
“咳咳……等下。予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崔皇後的眼眸黑深, “予會成全淩官和你, 你們會得償所願成婚。這是予的承諾。”
說完這個前提之後,二人對視許久, 嚴暮自沒有等到她的問題,先開話頭:“那麽,皇後娘娘的問題是什麽呢?”
崔皇後抿抿唇:“你們會原諒予的,對嗎?”
嚴暮自道:“娘娘, 我沒有資格代替淩官去原諒誰。”
抓在床沿上的手指無聲垂落:“年輕人要注意三餐,讓紅姑給你準備一些家鄉的吃食。去吧。”
門緩緩合上, 将滿室的藥味囚禁于此, 一滴熱燙的淚從即将枯槁的身體中掙脫而出。
嚴暮自出來之後并沒有見到紅姑, 她孤身一人想要返回自己的宮室, 被慌不擇路的小宮女撞了滿懷。
她蹙眉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肩膀,剛要問話。
小宮女卻告罪都沒有,觑她一眼見她身上沒有什麽華貴的飾物,便跑掉了。
嚴暮自搖搖頭,剛要繼續趕路, 被一雙勁手的手拉入無人的甬道。
落入眼簾是那雙溫潤的眸子, 杜英哼笑一聲:“三娘子,這是要去哪裏?”
媏媏的瞳孔微縮,面上卻是沉靜:“首輔大人, 這裏是皇宮禁內, 你我如此怕是不妥。”
杜英悶咳一聲, 嘴唇紅得驚人,将她往自己的懷裏按近一分:“怕什麽?怕趙玉嗎?他已經死了。”
“什麽?”眼眸中的平靜被打亂,她微揚起臉,想要在杜英的眼中讀取答案。
溫潤如玉的眉眼染上笑意,看不分明真假:“他死了,這不好嗎?他生來是站在巅峰的矜貴,稍微動一動手就能碾碎你。我與他不一樣,若是我稱帝,會愛護你呵護你。”他冰涼的手捧住嚴暮自的臉側,歪頭道,“啊,差些忘了,其實你與他是有過相似的。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是站在巅峰的矜貴。可是,三娘子,世上最不合時宜的就是差一些火候匹配的身份。我與你才是最登對的。他死了,你高興嗎?”
嚴暮自皺着眉頭:“你在撒謊,他不會死。”
杜英知曉她想要什麽樣子的答案,什麽樣子的話題,但是他不接,仍舊是自顧自道:“‘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我們要好好活下去。’你當時是這麽說的,若不是有你的一飯之恩,我現在也死了呢。三娘子,你願不願意跟我好好活下去?”
他的眼神不再溫潤,像是癫狂的蛇,瘋狂吐出信子。
杜英從懷裏掏出一塊染血的手帕,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抓着她的手緊了緊:“你看,他死了。這是他放在胸口的東西,若不是死了,我怎麽能拿到呢?”
媏媏愣愣看着那一帕被血染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手帕,耳朵轟鳴一聲,細細碎碎的線紮破她的耳膜,讓她無法思考。
那朵歪歪斜斜的花,是她繡的。
她下意識伸手去奪那方帕子,杜英卻将那個帕子收回懷中:“讓我猜猜,這一帕那朵花才是你繡的,對麽?”
他當日拿到的那一帕,與趙玉珍藏的這一帕上有重合的繡工,只有一點不同。
就是那朵歪扭的花。
“給我!”媏媏嘶聲道。
杜英抓住她的手腕,冷不丁笑出聲來:“你後悔嗎?後悔年幼的時候給了一碗飯,讓我活到現在,是麽?”
“悔不當初。”媏媏雖然不記得他說的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但是卻咬牙切齒道。
“湖州有名的‘溫柔淑女’嚴暮自不該這麽說,這未免太過于刻薄。”杜英執着的笑意未曾消散。
“可惜我不是什麽真的溫柔淑女,相反,我睚眦必報。若是他受傷了,我恨不得吃你的血肉。”她冷笑。
杜英摩.挲她的臉:“不要試探我,他是死了。快跟我走。”
杜英扯了一下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拉走,卻被趕來的甲衛團團圍住。
一個團練叫喝:“大膽逆賊,還不快束手就擒!”
杜英下意識将嚴暮自拉到身前,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匕首,遠遠橫在她的脖頸之間。
“委屈你一下,三娘子。”杜英小聲在她耳邊道。
“退後!”趙玉匆匆趕到,看見被劫持的嚴暮自,他的手指.尖不自覺抖了抖,“杜英,你冷靜。你想要什麽,孤都允你。”又看向嚴暮自,眼神安撫道,“別怕,媏媏,孤在。”
“淩官……”剛才還鎮定自若的嚴暮自淚水噴湧而出。
杜英道:“太子殿下,那邊的事情還未了結,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想要的東西是拿不到了,太子殿下你給不了。你們趙家不是當日的李氏,我也并非崔游,一早便是錯了。”
他說話間,手上的匕首動了動,趙玉道:“孤來換她,你可以活!”
杜英搖搖頭:“我打不過你。”
他低聲對身前的人道:“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活?”
見到趙玉沒死,心下安定的嚴暮自恢複理智,好言相勸道:“首輔大人,太子殿下已經允了你活路。”
“哦,你不願意。”杜英自顧自道,“那我是活不成了。”
杜英的匕首緩緩往上擡,趙玉手指一動,一塊石頭迅速打掉了匕首,他只一近身,很輕易就将嚴暮自從杜英的手中拖開,拉到自己身旁。
杜英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笑着看向嚴暮自:“你剛才很緊張,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真正傷害你。”
他拾起匕首,往自己的胸口紮去,眼睛仍是看向那一個方向:“三娘子,若有來世,你說我們會不會有個好結果?”
他的口角滴落無法止住的血,眼神祈求,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這是他最後的執念。
會……麽?
咻咻咻——
冷箭朝嚴暮自射來,趙玉下意識就跨上前去一步将她擋在身後,把冷箭處理掉。
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正放箭的人只是想要聲東擊西,他們的目的并不是嚴暮自。
噗嗤——
箭射入趙玉肩部,他立時頭腦昏沉起來,上頭有東西!
嚴暮自沖着風岩大叫:“去找老太醫!”又摸着他的臉哭着罵,“你是發瘋了嗎,不要命了!”
不遠處的杜英眼中的光華逐漸消散。
也許,從她說自己叫做嚴暮自,而他只記住了一個三娘子起,就已經是注定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靠着牆角,眼睛向上看,映着蒼穹至死也不曾合上。
老太醫一邊醫一邊罵:“為什麽非要用身子去擋?如果這上頭不是蒙汗藥而是劇毒,現下莫說是老夫,就是扁鵲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趙玉昏睡當中,這些話全罵在了嚴暮自身上,她只好全盤接受。
太子殿下在榻上養了幾日,藥效過去之後依舊是生龍活虎。
連翼王也別別扭扭來看他。
原是杜英的破綻一早就是趙秀挑破的。
他雖然是個很想把兄長搞下來自己當太子的王爺,面對這樣的事情依舊是選擇了一致對外。
翼王走前還看了一眼嚴暮自,趙玉看他那副眼神,趕緊趕他走:“看什麽看,滾。”
趙秀哼着往外走:“得意什麽?腦子裏只有女人的家夥。”
二人的婚事因為有崔皇後的斡旋,居然順利得有些出人意外。為着對外好聽,便指了個大族作為嚴暮自的母家,對外的說辭便是本想指大姑娘,但是八字不合,算是替嫁進東宮。
婚期已定,崔皇後卻快要不行了。
趙玉知曉她一直不合眼的原因是什麽,握住他母親的手,輕聲溫柔道:“下輩子不要聽別人的話,要做皇後,要做妻子,要做母親了。娘親,下輩子做自己吧。”
他不去談論自己受過的苦,不去談論生死線上的掙紮。
他明白,他的母親是病了,從生下他之後,就病了。
為着崔皇後守孝完之後,二人的婚禮如期而至。
太子殿下挑起蓋頭,大膽的小娘子今日桃心臉雪粉腮,難得帶着幾分赧然的意思在。
見他挑起蓋頭,也不聲不響,嗔道:“看什麽?”
太子殿下看着她:“媏媏,重新自我介紹一下。上京,趙玉。往日請小娘子多多關照。”
一襲紅衣,一如初見。
作者有話說:
淩官和媏媏的故事告一段落了。感謝大家的陪伴,這一篇留評發紅包,感謝大家的包容。番外看看要看的人多不多決定寫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