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七場夢
不知何時, 陰沉的天終于滴落瑟瑟寒雨。嚴氏祠堂的門牗大敞着,灌進來的風将祠堂的燭火吹得明明滅滅。
嚴暮自衣物淩.亂,被五.花.大.綁着, 風挾着進來的冷雨将她玉白的小臉凍得泛紅。她看着在自己面前焦躁踱步的嚴東山, 眸子晶亮而平靜。
靛藍色冬靴在青石地板上來回逡巡。終于, 吊人心尖腳步聲停住。
剛才,嚴東山親眼看見自己的女兒與家中小厮被捆在一起, 早就是氣到天靈蓋上去了。
現下,看向自己女兒那雙與衛氏極為肖似的眸子,早就與柳氏商量好的處置方法在他心中動搖了幾分。
“與人茍合,不知廉恥。你還有什麽想要辯駁的?”他望向被堵着嘴的小娘子。
柳氏聽出他話裏的動搖, 怕他真的把繼女嘴上的布條摘下,讓她辯駁。
她趕忙上前去拖住嚴東山的手, 一副慈母心腸的模樣, 苦苦哀哀:“郎君莫要生氣, 都怪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有教好。從前姐姐也是這般, 想來是我一時疏忽,沒有及時發現媏媏始終是姐姐所出,到底有些性情相似,才闖下這滔天大禍。”
嚴暮自眸中冷冷,柳氏這是在颠倒黑白。
這些事她曾經聽還未去世的乳母斷斷續續說過。
衛氏與嚴東山成婚之後也是有過幾年的甜蜜的, 畢竟衛氏也是實在喜歡他才會下嫁。後頭衛氏懷了媏媏之時, 才發現原來嚴東山早在外頭與柳氏已經生下了嚴安秋。
衛氏心灰意冷,卻因已經與河東斷了聯系對嚴東山無可奈何,期間, 游學至此的衛氏表兄得知此事将嚴東山一頓好打。
衛氏表兄知曉衛氏與河東已經是不聯系, 就多有照拂, 即便是去了邊境也時不時傳信來警告嚴東山。直到衛氏去世前的一年,這位表兄戰死沙場。
自此,什麽難聽的話都來了。什麽早有首尾,媏媏身世成疑雲雲的。
她的娘親就是在這些惡心的流言之中,郁郁而終。
嚴暮自的目光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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髹金的靈牌冰冷黑漆,如同雙雙空洞的眼睛。左手最旁邊的的靈牌上刻着:嚴衛氏,她心中想。
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這世上好的娘子總是沒有好的對待,連死後都要被這般的污言穢語污蔑,只有像柳氏這般毒蛇一樣的娘子與她父親這般沒有心肝的郎君,才能過得這般暢.快。
她愣怔思考的須臾,嚴東山已經被柳氏的話所挑撥,心中僅存的一點善念也沒有了。
“你來處理吧。”嚴東山冷冷觑一眼自己不能開口的女兒,對柳氏丢下這麽一句話之後,匆匆離去。
柳氏看到自己的郎君消失在游廊盡頭,冰涼而尖的指甲在繼女賽雪的臉上劃動,留下一條長痕。
“真是心比天高,讓你做妻不願,偏偏要去攀龍附鳳,那就只能做妾了。我只告訴了你父親,你破.身子了,他就信了。要将你送去給柳夏做妾。”她細白的圓團的面皮看起來十分慈愛,像是透過嚴暮自的臉在看誰,“柳夏如今被你害得下身癱瘓,性情暴戾易怒。他母親也早已恨透了你,她手上死的妾室拖出去時,渾身都沒塊好肉。”
“我今日将你送過去之後,你猜猜自己還能活幾日?”她雙手合十,對着衛氏的靈位一拜,“姐姐,若在天有靈,你可一定要保佑媏媏多活些日子。”
多受些磋.磨。
桃花林。
鋪在地上的雪泥柔白,烏緞白底靴急急而來,踩碎一地白雪,趙玉的頭還很疼,扶着額,烏黑晶眸盯着地上尤為明顯的掙紮痕跡。
細雪因為這裏發生的事,被踩得與黑泥融為一起,趙玉彎身拾起被泥雪蓋住泰半的花釵,薄唇抿成一條細線。
“沒人看見嚴娘子是怎麽被擄上車的,只有山下一個暗衛看見了青蓬車,往嚴府去了。”風岩小心翼翼看着自己主子。
他也想不通,為什麽嚴娘子的家人這般惡毒,先是派人半夜攪擾,幸好被爺碰上了,解決了那個下流。
現下也是奇怪,上山來接自己家的娘子也就罷了,不僅派人假借太子爺的名頭把嚴娘子騙出來,看樣子接走時似乎還将嚴娘子狠狠按在地上打了一頓。
這樣做家人的,風岩還是頭一次見。
“他們這是在找死。”趙玉舔舔後槽牙。
他撩袍翻身上馬,拍拍自己嗡嗡作響的頭,手上缰繩一緊,青骊馬箭也似的飛奔出去。
風岩心說大事不妙,趕緊随手拽了一匹,打馬跟上。
呼嘯的風聲刺耳而過,風岩好不容易才能追上,與太子殿下并辔。
他側首,趕緊勸道:“殿下萬萬不可沖動!嚴娘子一事我已告知國舅爺,不多時上京就要派人過來。若是此時殿下直接打上.門去,那邊畢竟是朝廷命官,怕是陛下與娘娘知曉了會不悅。不若派人前去……”
眼下,有個嚴娘子可以入太子殿下的眼自然是好事。
然而,崔家祖訓嚴苛,族中郎君娘子幼承庭訓,耳濡目染之下大多嚴肅。除了崔國舅性子和緩些愛開玩笑,皇後娘娘是做什麽事情都是一絲不茍的。
皇後娘娘一向對于太子殿下要求嚴格,若是知曉太子殿下為了一個娘子,打上朝廷命官的府上去,不悅都是輕的,怕是太子殿下又要被娘娘責罰了。
趙玉頭疼欲裂,心中又牽挂那個總是對自己虛情假意的小娘子,一想到她此時不知道正在受什麽樣的苦,他就覺得不止頭,心也要疼起來了。
哪裏還聽得進風岩的話?
他冷冷眄一眼風岩,風岩就立時噤聲了,常随太子殿下身邊,他知道殿下這是已經在暴怒的邊緣。
趙玉長腿一夾馬肚子,結束了與風岩并辔疾行,飛馳出去。
甫一下馬,趙玉就直往嚴府那扇緊閉着的中門面前去,風岩正要擡手敲門,就見太子殿下的烏皮靴已經是先一步踹在門上。
風岩心頭一跳,眼睜睜看着那扇門再太子殿下的長腿之下逐漸搖搖欲墜,覺得事已至此,嚴府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他認命得不再勸。
門後傳來雜七雜八的腳步聲,中門終于在被太子殿下踹開之前,由裏頭打開了。
張嬷嬷探出臉,上次随着柳氏去詩會的是吳媽媽,她并未見過趙玉。上下打量的吊梢眼中全是狐疑,擋在門口不肯讓他們進去。
“郎君何故無禮,直闖中門,噗……”
張嬷嬷話未說完,已經被趙玉一腳踹得癱倒在地,狠狠吐了一口血沫。
吳媽媽聽見動靜也趕了過來,正要過去扶張嬷嬷:“老姐姐……”
她忽地看見那兩扇搖搖欲墜的中門,又看清楚趙玉的相貌,啊地叫了一聲,停住去拉張嬷嬷的動作,就要逃跑。
風岩眼疾手快扯住吳媽媽後脖頸的衣服,将她提了過來,見吳媽媽還要叫喊,低聲威脅道:“乖乖帶路去找你們家主君,否則我家主子是要人命的。”
吳媽媽瞥了一眼滿口是血的張嬷嬷,哪裏還敢掙紮,指着地上的張嬷嬷連連點頭求.饒:“不關我的事,是她去将三娘子綁回來的,不是我。”
趙玉被她吵得頭愈發疼,冷眼瞥向風岩,風岩拍一巴掌吳媽媽:“廢話那麽多,趕緊帶路。”
“再嚎就把她的脖子擰了,換一個來帶路。”趙玉聲調冷得似冰,又一腳踹向張嬷嬷,立時就翻着白眼倒地暈厥,張嬷嬷的慘狀成功讓吳媽媽閉嘴。
嚴東山本來還在妾室的柔.軟懷抱裏纏.綿,聽見下人來說,前頭有一個氣勢不凡的郎君将中門踹開了,大驚失色,急急就往前頭去。
吳媽媽看見嚴東山從後院出來了,又開始嚎道:“這就是我們主君,二位郎君行行好,快放了我吧……”
她後面的告饒聲被趙玉陰沉的目光止住。
這一位說話的樣子可不像是在開玩笑,只是一句話,就能讓她仿佛真的聽見自己的脖子被擰掉的嘎吱聲,吓得她趕緊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再出聲。
嚴東山震驚地看着滿地狼藉,手指顫抖在半空,色厲內荏:“你你你……你是誰……這是要幹什麽!”
趙玉不跟他廢話,現下他的腦袋越來越痛,如同斧鑿,那個小娘子絕望的聲音仿若還在耳畔。
他按着自己額上那處劇烈跳動的青筋,狹眸危險眯起,上前一步,三指作爪狀,将嚴東山的喉嚨扣在掌中。
“媏媏在何處?”
嚴東山吓得兩股戰戰,被卡住脖子,發出不成調的呻.吟。
抱着幼子趕來的柳氏看見自己的夫君被那位上京來的貴人掐着脖子,匆匆沖過來。
“崔郎君這是何意!就算是崔氏子,也不至于這般放肆!我嚴府雖然官職低微,始終也是陛下門生,這天下始終是姓趙不姓崔,崔氏如此,意欲何為?”柳氏攥緊拳頭,雙目通紅盯着趙玉,并不相信他真的能狂妄到枉顧禮法。
趙玉并未理會她,手上的勁又是一緊,嚴東山的臉染上發紫的紅,嗬嗬喘着氣。
“問你呢,媏媏在何處。”
嚴東山因為呼吸困難,幾欲昏厥,趕緊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從最終艱難擠出幾個字:“我……說……”
趙玉的頭又是一陣劇烈的疼,他的手指稍微松力,将手用力往外一送,嚴東山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趴在地上喘了許久的氣,憋成紫色的臉這才恢複一絲血色。
“不是我,是她……被她送去給人當妾了,給她的娘家表侄兒當妾了。”
嚴東山到底是在官場浸淫多年,剛才聽見妻子說這人是崔氏子,見他容貌氣度具是不凡,又過來找他要自己的女兒,哪裏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妻子隐瞞了媏媏與這人的事情。
他怕趙玉知曉自己将女兒送去給人當妾之後,惱羞成怒直接将自己掐死,立刻将所有罪責往柳氏頭上推。
笑話,若是他知曉媏媏身後是人是崔氏子,怎麽還會将她送去給人當妾?
趙玉陰郁的瞳仁對上柳氏,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他卻不給柳氏逃跑的機會。
他直接抽出風岩腰上的利劍,這是跟風岩上戰場殺過敵的劍,閃着寒浸浸的利芒,一個閃身已經是迫近柳氏,将吹毛可斷的鋒利劍刃怼上她的脖頸。
柳氏的手摸上自己的脖頸,入眼是刺眼的血。懷中幼子也感受到了威脅,不過六歲的年紀,只會哇哇大哭。柳氏不敢再高聲說話,只是默默将自己的幼子抱得更緊。
“我那表侄兒如今身子殘缺,卧床不起,性格古怪乖張,可是三五日就要打死一個美妾的。現下媏媏已經過去許久了,若是崔郎君還在這裏與我糾.纏,怕是就只能去給三娘子收屍了。”柳氏強自鎮定,細聲道。
風岩随手抓了個小厮:“你會不會騎馬,帶我們去這位表少爺的府上。”
倒黴小厮連連搖頭,出賣了嚴東山的長随:“我只是個掃地的,小東……小東會,他還知道主母這位表侄的府上在何處。”
趙玉幹脆将劍往風岩那邊丢,閃着寒光的劍在空中翻個身,被風岩輕松接住,收入鞘中。
“現下沒空,那就再多留你幾個時辰的性命。”
太子殿下輕飄飄丢下這句話,跟在風岩拎着的長随小東身後往外走去。
小東瑟縮地牽着馬,他年紀還小,親眼看到這位高門郎君一腳将張嬷嬷踹得吐血,哪裏還敢直接跟他說話。
“就是、就是那裏了。”小東瞄一眼風岩,小聲道。
粉牆綠瓦,門口停着一頂小花轎,正是柳宅。
因着只是納妾,并沒有張燈結彩,宴席開得也不算大,只是在門頭挂了兩個紅燈籠,稀稀拉拉有人上.門道賀。
趙玉的目光停留在那兩個紅燈籠片刻,風岩便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從腰帶裏掏出兩顆鐵石,雙指夾住往外彈射。
咻咻——
兩個貼着喜字的大紅燈籠應聲落地,門頭小厮見狀都手忙腳亂去接。
趙玉一路至內院,家中的下人見他雖然面生,卻生得極好,衣着華貴氣度不俗,也具是沒有攔人的意思,甚至都以為這是柳夏的貴賓,都還會行禮。
順着紅綢的指引,趙玉輕易找到柳夏的院落。
人都在前頭宴客,院中一個人影也不見。
緊閉的屋門也擋不住裏頭小娘子的喊叫,間雜還有杯盞與桌椅碰撞的碎裂聲。
屋門口歪坐了兩個正滿臉壞笑、正在交談的小厮。
“嘿嘿,這位姨娘可長得真好,剛才把人洗幹淨了綁過來的時候,我可都看見了,比剝了皮的雞蛋還要滑溜呢。”面上長了麻子的小厮猥瑣地吸溜一下口水,“少爺如今還躺在床上,就能享這樣的豔福,真是羨慕啊。”
眼睛比肚臍眼還小的小厮聽着裏頭鬧哄哄,笑道:“這小娘子真是烈,這麽久了還在鬧呢。”
麻子小厮搓搓手心:“這樣的烈女可不是咱們少爺的愛好,到時候等少爺玩膩了,說不定咱們之後也能沾沾光……啊!”
麻子小厮的話腿上的刺痛打斷,他低頭看向貫穿自己大.腿,上頭還滴着鮮血的寒劍,發出一聲慘叫。
小眼小厮看見來人氣勢洶洶,剛要跑出去叫人,就被風岩揪住,手刀帶着風落到小眼的後脖,還沒反應過來就意識不清,軟倒在地。
屋門被一腳踹開,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的柳夏與扯着媏媏雙.腿往下按的兩個侍女,都轉頭看向門口。
高大挺拔的郎君身着紅衣背對着門後的天光,手中執這一柄還在滴着血的寒劍,斜斜指地。雨絲将他的黑發打濕,身影孤清落拓。
背對着光看不清楚面容,嚴暮自的眼眸水霧漫了上來,剛才還在盡力掙紮的人,像是突然長出了心口的軟.肉,戳一下就酸得厲害:“淩官?”
“媏媏,我來了。”他出聲時帶着自己都沒發現的顫意。
自己放在心頭珍視的小娘子,現下只空了了穿着一條什麽也擋不住的長肚.兜,長指玉白的雙.腿被侍女攥着,雪白的皮膚上都是她掙紮留下的印子。
幸好……幸好她沒有任人魚肉,堅持到他來了。
柳夏顫顫巍巍指着他:“你要幹什麽!來人!來人啊!”
趙玉淩厲似刀的眉眼染上寒霜,看着柳夏的目光如同在看死人。
烏皮靴每進一步,便滴落一條刺眼的血線,蜿蜿蜒蜒從門口一路到裏頭。
兩個侍女一看這種情況,立時慌了神,哪裏還記得自己要幫着柳夏圓房的任務,尖叫着繞離趙玉往外跑去。
趙玉眼風不動,沒有去管逃走的人,走至床前将自己的大氅脫下,包裹住小娘子如玉的身軀。
嚴暮自待他走近,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愣怔怔還站在床.榻上,喃喃道:“是太子殿下……”
“嗯,我在。”趙玉冰涼的手遮住她的眸子。
“什麽……什麽太子殿下?誰是太子殿下?怎麽可能!你要做什麽……不、不,你要她、你帶走,是她繼母讓我納她的,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別殺……”
趙玉單手舉劍,刺入柳夏的心口,血腥氣在屋內彌漫開來。
嚴暮自聞到熟悉的沉水香氣,剛才對着柳夏時無力卻還要強裝硬氣的心像是被人敲破了殼,露出內裏的柔.軟與酸.脹。
趙玉垂目凝視,他的指縫被淚水沾濕,從橫廓的手掌滴落。
“我好怕。”從來對着他都是虛假逢迎的小娘子,頭一次不再總是笑得媚眼迷離,而是大大方方落下淚來,“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他從過來時就一直跳着疼的頭終于安分下來,不再劇痛。可不知為何,摸着這一掌的淚濕,他只覺得嘴中發苦,心如同被人騎着飛雲馬狠狠踏過,疼得發緊。
“別怕。”他說,“上天指引。”
嚴暮自緊繃的意志因為他的到來松快了,剛才被侍女灌下的迷酒的勁頭開始湧上,意識開始迷糊。身子一軟,傾倒在他堅實的臂彎之中。
他将軟香的小娘子橫身抱起,她白玉一般的足晃晃悠悠,從赤金色厚絨氅衣下垂出。
趙玉探手抓在掌中,觸手冰涼。
他将自己的絨脖解下,纏套上她赤.裸的足。
正要往外走,一個滿頭金釵的婦人闖進屋內,看見床上被捅個對穿的柳夏,發出刺耳的叫聲。
“夏兒!夏兒!”她撲在床頭簌簌流眼淚,噴湧而出的淚水将她面上的鉛粉沖出一道長痕。
趙玉眸光不動,只是将氅衣往她小臉兩側的耳朵邊帶了帶,怕吵醒脫力的小娘子。
“我要将你們這些賤人千刀萬剮!為我的夏兒償命!”柳何氏眼中殺意畢現。
她往日在家中對着丈夫的侍妾也是如豬狗一般對待的,稍有不滿非打即罵,失手打死了也是常事。
那些賤籍買進的自不必說,死了也就死了,良妾也俱是不怕的,多給些銀錢也就了了。
自來只有她殺人的份,眼下看見自己的兒子死在家中,怒火中燒,眸中癫狂。
“來人!”
門口闖入數個彪形大漢,眼看着就要上來捉趙玉。
趙玉垂眼發現懷中的人眉頭緊鎖,指.尖撫開蹙起的眉心。
“我今日只殺一個人。”他薄唇輕啓,聲音下意識放低。
至于他這狗彘母親的罪責,會由縣衙處理。
柳何氏根本不理他的話,厲聲斥道:“還愣着做什麽,給我抓住這對奸夫淫.婦!”
趙玉眼風一掃,一群彪形大漢竟然懼于他冷沉的目光,不敢上前,躊躇許久。
其中一個是跟着柳夏許久的,也跟着作奸犯科,吃香的喝辣過的,拼着一口氣,還是要撲上來。
趙玉長腿一踢,正中心口,那大漢頓時冷汗直流,面如金紙。
四周的暗衛見太子殿下被圍,紛紛跳進院牆。柳家的彪形大漢一看這些穿着黑衣,身形健碩的護衛從十幾尺的樹上跳下來下盤紋絲不動,就知道這是一群練家子,柳家護衛連忙都倒退了一步。
柳老爺匆匆趕來,看見兩路人馬相持不下,擦着汗道:“這是怎麽了?”
柳何氏紅腫着雙眼:“咱們夏兒死了。”
柳老爺怔忪片刻,心下悲傷,轉眼想到自己那個妻子還不知曉的外室,去年剛給自己添了一個麟兒,柳夏還有個庶子,這才沒有崩潰。
“那也不能動用私刑!官差已經往這邊來了!”柳老爺是捐了個不入流的末等官職的,他自覺比普通平民還是要高上一等,什麽事情都喜歡報官。
他只以為是內院打起來了,他與衙役有些喝酒的交情,想着把人叫來還能拉拉偏架。
誰知道這要比打架嚴重多了,将自己已經成年的兒子都搭進去一個。
“誰報官!”衙役耀武揚威從外頭進來,看見柳老爺就使了個眼色,用眼神告訴他,你放心,我拉偏架是專業的。
誰知柳老爺根本沒有心情,老淚橫流:“官爺,這人将我兒子殺了。”
衙役也是一愣,這麽大單?不是說就是打架嗎?
柳何氏根本聽不進去柳老爺的話,囫囵從桌上撿起一把匕首,就要往趙玉懷中捅。
“賤人,賤人,不是要納你我的夏兒也不會死!”
柳何氏還沒近身,就被風岩奪了匕首,狠狠一拳打在她的心口,十成十的力道下去,立時見了血色。
風岩從懷中掏出東宮令牌,高高舉起:“太子殿下在此,爾等焉敢造次!”
衙役面面相觑,正要詢問真假,就見溫知州攜其子溫錄事溫琢火急火燎趕過來。
溫知州睃一眼院中狼藉,知曉事情鬧大了,趕緊對着趙玉稽首跪下,溫琢也跟随其後跪下請罪。
“太子殿下,微臣救駕來遲,請恕微臣死罪!”
衙役一看知州大人都跪下了,面前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毋庸置疑。院中一下子呼啦啦跪倒一片。
“太子殿下金安!”
冬雨刺骨,紅衣郎君将身上厚厚的大氅都給了懷中的小娘子,如珠似玉抱着,睥睨院中低矮跪着的衆人。
“刺殺東宮儲君,當誅。”
輕描淡寫間生殺予奪。
嚴暮自感覺眼皮比灌了鉛還重,只沉沉閉着。
趙玉将她放上自己的榻上,裹在她薄軟嬌.軀上的氅衣因為動作滑落,裏頭如羊脂白玉一般的雪白肌膚将他的眸染上欲.色。
他的手蜷攏又張開。
不是現在。
他将侍女召入,讓她們服侍她更衣擦身,他轉到裏間,摘下濕.透的袍衫,進.入浴桶之中。
待他出來之時,她已經被婢女們收拾好了,穿着整齊躺在他的榻上。
她應該已經入夢。
趙玉将她身側翹起的被角壓好,躺在她身旁,攥緊她的柔荑,閉上了眼睛。
夢中的媏媏居然也在酣然睡着。
她翹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趙玉單手支頤,另一只手拂上她的長睫。
她流淚的時候,他的心仿佛揪成一塊,難以呼吸,現下乖乖地閉着眼睛睡覺,他又覺得自己的心快要化成一爿盛滿水澤的溫池。
媏媏的頭發極長,又黑又厚,垂至纖纖一握的腰際。
他欺身下去,吻住紅潤的唇。
不似之前總是帶有占有與誘.惑的情.欲,只是輕輕淺淺的一個啄吻,趙玉突地發覺,原來這樣的感覺也是極好。
自己心頭上的小娘子就這麽躺在自己身側,什麽也不做,就已經感覺極好。
他傾身的一刻,二人的頭發交纏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趙玉心念一動,十八年來不曾通過的情竅,仿佛在這一日之間觸達自己的四肢百骸。
他細細回想,甚至還能記起第一眼看到她時每一根頭發絲的弧度。
原來那雙如星璀璨的明眸,早在那一刻就已經刻進自己心中。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自己母後給他念過的一句詩。
結發為夫妻,相愛兩不疑。①
這句話是他母後聽了舅父的話,過來勸說他娶妻時說的。
崔皇後那張美.豔絕倫的臉上全是嚴肅,一板一眼勸說着他,可他天生反骨,實在是聽不進去,崔皇後才念了這句詩。
趙玉當時問她:“母後與父皇也用頭發綁了同心結嗎?”
崔皇後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并且告訴他,這是千百年來的傳統,娶妻結發,恩愛不疑,是極好的祈願。
安帝趙夙是喜愛美色,崔皇後也是一頂一的美人。
可她從生下來就被教怎麽去當一個皇後,從沒學過如何去當一個妻子。或許安帝是真心喜愛她的,可她從不回應。後來,二人之間多了後宮三千,多了趙秀的母妃恒貴妃,就離得更加遠了。
他們之間哪裏來的恩愛兩不疑?
當時趙玉十分不以為然,覺得這話沒有什麽說服力,也更覺得這樣的事情做來實屬無聊。
趙玉看着交纏的發尾,長指微動,将自己黑長的發尾與她的勾纏在一起,綁成同心結。
當日的心下不然,成了今日他心中的祈願。
他希望這句詩在他們身上能應驗。他心中如是說。
作者有話說:
入V啦~~~這四天買V發評掉落紅包哈~~
淩官動情了,媏媏開了一點竅,但是不多。
①蘇武《留別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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