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場夢
艾塔頂尖火光明滅,圈圈漣漪蕩開。
傅允文剛提着一籠藥齋進來,就被房間中濃郁的艾草藥香給吸引住了,他側首問帶路的翠圓:“嚴妹妹薰上艾草了?這是身子還有不适?很嚴重嗎?”
翠圓輕聲道:“娘子本就體質嬌弱。昨日出門又受了驚吓,回來之後才發現身上在車廂之中被撞得狠了,沒有一塊好皮肉。”
傅允文急了,心中有些焦切,三步并作兩步走入房中,翠圓怕她發現床上除了她家娘子還有一個大男人,趕緊追上去:“傅郎君,娘子還躺着呢。”
他這才礙于男女大防往後退了幾步,翠圓見他不再往前,也松下口氣。
傅允文隔着影影綽綽的幔帳問道:“嚴妹妹,你的傷可好些了?昨日也不見你提起,我知道的也太遲了,讓你白受痛。我等會下山去姑母府上找些好的藥油給你。”
幔帳裏嚴暮自的聲音缥缈可憐,柔得能掐出水:“咳咳……那就多謝傅表兄了,等表兄回來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傅允文急着又往裏進了兩步:“嚴妹妹?”
嚴暮自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捂着趙玉唇的手緊了幾分。
這個人,剛才想咳嗽!
她警告地看了趙玉一眼,發現他的眼裏盡是無辜,額發垂在眼前,顯得十分無辜,也沒有反抗她手上的動作,看上去十分乖順。
她剛要開口,後窗忽地吹進一股涼飕飕帶着雪氣的風,卷得幔帳翻飛起來。
嚴暮自心頭一跳。
不好!剛才為了散血腥氣,除了點上了艾草,還将後窗開了一個縫隙,這是被吹開了。
她一把按下趙玉的頭,将他往自己的被窩裏裹住,趕忙撐起半邊身體擋住他,同時趕緊一手把吹開的幔帳抓住。
等聽到朱果手忙腳亂将後窗推上的聲音,為了掩飾,她又咳嗽了好幾聲,才繼續道:“沒什麽。我是想要說,多謝傅表兄了。雪天路滑,表兄騎馬時慢些。”
Advertisement
傅允文聽她都咳成這個樣子了,還想着要關心自己,心頭一暖,腦海中盡是她嬌滴滴的模樣。
一想到這樣嬌滴滴的美人要受疼,他就渾身不得勁。
眼下別說是讓他去取一趟藥,便是說讓他去下油鍋能緩解她的痛楚,他都下去滾一滾。
他将藥齋遞給朱果,又叮囑道:“趁還熱着,先讓你家娘子喝口菌菇湯。道士說了,這湯裏頭加了補藥來炖的,健體強身又适口。”
朱果翠圓聽了,連連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他不放心,又将這話揚高聲調跟嚴暮自重複了一遍,這才走了出去。
他方離開院中,朱果就趕緊去掀床上的幔帳。
嚴暮自早在聽見門關上的一刻,就已經坐起身來,跳下了床,光着腳踩在地板上。
趙玉的目光若有似無拂過那雙瑩白的赤足,嚴暮感覺像是被鷹隼緊盯的獵物,赤-裸的雙足都似乎在發燙,趕緊在翠圓的幫助之下套上了冬襪。
“既然崔郎君受傷了,就在這裏休息片刻吧。我去知會一聲郎君身邊的人,在這裏待久了恐怕要耽誤傷勢了。”嚴暮自披上外氅,笑意盈盈。
趙玉坦然看着她,颔首道:“好,托娘子給風岩帶句話。我現在胸口疼得要緊,右手上的傷又在打鬥時候撕裂了,讓他帶些止血的藥來。”他說完,又兀自低下頭,長黑的眼睫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投下陰影。
他捂着自己胸口咳嗽一聲,嘴唇因為流血過多而蒼白:“不對,娘子還是派人出去的好。娘子剛剛和傅郎君說自己身子不爽,又馬上大雪天跑出去,恐怕讓傅郎君知曉了難免會覺得這樣前後矛盾。再者,我一個人在房內,若是有旁的人來找你……”
嚴暮自總算想起來這人因為自己手受傷了。
也對,聽他那個下屬的意思,他像是武藝十分超群,那日見他順手就能降服烈馬,似乎确實身手不錯。
難道是因為手受傷了,所以這才打不過的?
而且,他說得有道理,要是阿舒大咧咧過來,看到這人就在自己的榻上,真是有嘴說不清。
她左右權衡一番,良心才難得出來遛了遛,應承下來,打發翠圓去找風岩。
趙玉聽了她的話,像是傷得厲害,頭一歪閉眼昏睡過去。
朱果看了榻上的男人一眼,小聲道:“這……娘子,就讓他這麽躺在你的榻上?”
嚴暮自低下身來翻自己的包袱:“那不然呢?就算是不想接着這樁買賣,都攤在面前了,我能怎麽躲?現在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少先把他穩住……我那個金創藥去哪裏了?”
朱果從旁邊另一個包袱皮裏取出金創藥,遞到她手邊:“在這裏,娘子。娘子還要給他上藥?”
嚴暮自看着床榻上身受重傷,沉沉睡去的男人,沒有接藥,推了回去:“你來。”
這人還睡着,知道是誰幫忙上的藥?大不了等他醒了,再告訴他是自己上的,也算是還了他一個人情。
朱果大喇喇扯開了趙玉的衣襟,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如玉般的皮膚上鮮血淋漓。
朱果看着慘狀,心裏都不由得嘆一句可憐,這個崔郎君長得極好,身材也是拔尖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刺客要下這樣子的狠手,真是暴殄天物。
嚴暮自見朱果要拿她的巾帕去擦,低聲喝止:“別用新的,用你練手繡的那個擦擦就行了……”
趙玉幽幽轉醒,低頭看向自己涼飕飕的胸口,黑沉的眸子對上她:“嚴娘子,這是?”
嚴暮自熟練挂上溫柔的笑意,走過去接過朱果藏在身後的金創藥,看向趙玉胸-前的傷口時,黑白分明的眸子隐約帶着幾分歉意:“郎君受的傷重,趁着郎君的人還沒來,也要清理一下止止血才行。”
“也算是還了郎君昨日救我的恩情了。”她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像是無害的幼獸。
趙玉黑銳的眉峰上挑,提醒她道:“如果我沒記錯,嚴娘子今早要将我丢到雪地自生自滅?”
嚴暮自噎住片刻,很快又蹙起秀氣的眉頭,目光無辜:“那是不知道是郎君的緣故。若是知曉,我豈是那般忘恩負義之輩?現在也是想着,若盡綿薄之力能還上一些郎君救命之恩,也就滿足了。”
趙玉揚唇。
救命之恩?
要不是剛才自己趕緊睜眼,怕是就讓這個粗手粗腳的小丫鬟給扯死了。
他恍若聽不見她口中的一口一個立馬報恩,颔首道:“那娘子就來吧。救命之恩确實是大,一時半刻還不上不要緊。你我,來日方長。”
他眸間含笑,後面一句話說得缱-绻纏-綿,嚴暮自愣了一秒,心中難免感慨,男色誤人啊。
倘若是自己是什麽有權有勢的公主貴女,一定将這人收入彀中。
可惜身份并不匹配,這樣門戶不當的情意就算是升騰起來,也只不過是空中樓閣,只是牽絆阻礙人的東西。
她穩住心神,忍着心疼用自己心愛的絲帕給他擦拭身上的血跡。
這樣子倒是也好,她心疼絲帕,也就能将那股子面對着他胸膛上的傷口時的心疼演得更加逼真。
趙玉将沾滿血的絲帕拿過來:“不必心疼這一帕,到時候送娘子一帕新的。”
嚴暮自假笑:“怎麽會呢,自然是心疼郎君的傷了,一方絲帕罷了,值不得什麽的。”
趙玉哦了一聲,将絲帕攥在手裏,沒有還回去的意思。
嚴暮自這下心裏是真的在淌血了,這方帕子用的是南蜀國來的南蜀絲錦,貴得驚人。
她剛給趙玉将傷口包紮好,就見翠圓一個人回來了,她望向翠圓身後,仍舊是不見有人影。
“怎麽就你一個人,崔郎君的人呢?沒找到?”她道。
翠圓為難道:“溫郎君說是風岩尋不見崔郎君,早就下山去了,現下道路被大雪堵住了,還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
“什麽?”
他的人不在,這個燙手山芋豈不是要砸在自己手裏了?
而且,這大雪封山了,傅允文還在山下呢,自己這次上來就是為了跟他獨處,他人都不在,她在這裏一個人吃個什麽勁的素齋?
她狐疑的目光投向趙玉臉上,卻見這人并不心虛,坦蕩蕩地回視回來:“風岩真是太擔心我了,才這麽着急。”
他半靠在床頭,墨緞似的長發垂在他的肩頭:“看來在風岩回來之前要有勞嚴娘子了。”
“什麽?”
趙玉道:“我需要有人護理。”
這樣直取性命的刺客,她是一點也不想要沾染的。
誰知道這是不是什麽上京城中的權貴傾軋?她根本就不想趟這趟渾水。
她這樣的小蝼蟻,可經不起一絲波瀾。
她還要留着狗命将傅允文拿下呢。東院那幾個就夠她吃一壺的了,這些旁人的恩怨陰謀,她絲毫沒有心思管。
嚴暮自:“我膽子小,心也不夠細,不如還是将此事告訴楊大娘子?娘子身邊的人得力,必定能将郎君照顧得好。再者說,楊大娘子這次上山還帶了府兵,更能保證郎君的安危。”
趙玉似笑非笑:“娘子不會是怕被牽扯進來吧?”
嚴暮自僵笑:“怎麽會?”
“那就好。剛才嚴娘子不是說想報恩麽?這麽巧,機會就來了。在風岩回來之前,每晚過來給我上藥,我會讓人來接你。娘子今夜若是不來,我就只能親自過來了。”
趙玉也不跟她再糾纏,這小娘子油滑得很。什麽哭者惹人憐在她這裏一點不管用,嬌滴滴的娘子心倒是比鐵還硬。他也懶得裝了,沒事人一樣給自己攏好衣服,推開後窗跳進雪地,眨眼無蹤。
嚴暮自反應過來之後,站起身來,看向早已空無一人的窗外,咬牙切齒道:“所以他剛才是裝的?”
哪有人上一秒還氣若游絲,下一秒就飛檐走壁的?開玩笑呢吧?
作者有話說:
媏媏:你演我
淩官:攤牌了,不裝了。這傷對我來說問題不大,但是你必須來給我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