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現已是晚秋,樹上的葉子零零星星。
夜裏我睡不着,從車廂裏出來,飛到樹上去,才剛坐下,那少得可憐的葉子又掉了幾片。
我隔着光禿禿的樹枝看那廣寒宮,尋思着我成仙幾萬年來,竟從未見過嫦娥仙子,等這次回去了,定要纏着天權帶我去瞧一瞧,也不知天權是否會笑話我。嗯,我想是會的,他平日裏就愛拿我打趣。
文清醒來見我不在,便出來尋我。
他站在樹下,道:“夜深了,明早還要趕路,早些睡吧。”
我問文清:“出來這麽久,你可想凝兒麽?”
文清低頭想了想,道:“想。”
我想文清沉默的時候定是在想凝兒給他煮的野菜湯,這天真冷,若能喝上凝兒親手做的湯,必定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見他仍在沉思,便笑道:“你剛剛定是被冷醒的,還不快去把凝兒親手給你縫的衣裳拿出來穿着,也好睹物思人,總比看着滿地的破樹葉強。”
“淮安是想回蜀山了吧?”
我頓了頓,險些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過了片刻才翻下樹,笑着同文清道:“我便不如你,沒有美人可想。”
次日醒來,外面已在飄雪,是了,冬天來了,我和文清也從衣箱裏翻出了厚衣裳穿上。
我穿着鬥篷站在雪地裏,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那些飄落的雪。
天上是沒有四季的,天權見過雪麽?他的畫裏皆是無限春色,大抵是沒有見過的吧。
文清躲在馬車上瑟瑟發抖,透過窗看我,道:“你不冷麽?”
“不冷啊。文清,你也下來吧。難得可以一起玩,待我回去了,便沒有機會了。”
我抓了把雪,混着泥土,朝文清扔去。
文清伸手去擋,掃掉了落在衣袖上的雪,道:“你真不會再來了麽?那我能去尋你麽?”
我笑道:“我可曾同你說過,我夢見你去尋我,結果跌落懸崖。”
“你說過了。”文清神色黯淡,他是不願失去我這個好友。
我道:“所以你莫要去尋我,枉送性命了。”
文清不愛聽我說這些,他放下簾子,不知在車廂裏做什麽,好一會都沒有動靜。我以為他生氣了,正要回去看看,他便從車廂上下來了。
我道:“你若不愛聽,我便不再說了。你可莫要生氣了。”
他蹲在地上,瞧着那層薄薄的雪不知想些什麽。
我走過去,輕輕碰了下他的肩膀,他忽然回頭,抓着一把雪扔在我臉上,哈哈大笑起來。
我掃掉了雪,道:“你怎也學壞了,竟然敢偷襲我,看我怎麽報仇。”
這個早上我們沒有趕路,繞着馬車追追趕趕,雪混着土,土混着雪,卻也玩得很開心。
原來文清也會玩,這若換成了天權,他大抵不會陪我這般胡鬧。
許久來我總想着回去,可漸漸的,我竟也開始舍不得文清。
我們去城裏喝了熱湯,我見文清實在怕冷,便上街給他買了個手爐。
我笑道:“幸好我是跟來了,若當時你只身前往,這會兒怕是凍死在路邊了。”
文清捂着手爐,道:“若是沒有你,我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待我金榜題名,必報答淮安的恩情。”
“我便不要你報答什麽。”我道,“文清,你只需做個好官便好,只是如此,便比任何謝禮都好。”
文清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
雪一連下了幾日,山裏的土匪也得存些糧過冬,免不了要在這之前出來掠奪些錢財。我方才去草叢裏行了個方便,回來便找不着馬車和文清了。
我心想壞了,莫非真讓我說中了?
可惜他們并不走運,碰上的是本仙君,定不能叫他們得逞。
我叫了山神出來,問道:“你可知這附近何處有山匪賊窩?”
山神給我指路,我同他道了句謝,便急忙趕過去。
我趕到的時候,有幾個山賊正穿着文清的衣裳,手裏拿着文清的手爐,在寨門口守着。
“真是無恥。”我憤憤道,不由分說,拿了折扇便飛過去。
他們以為我是何處冒出來的公子,要來行俠仗義,不知好歹地拿了幾根棍子便朝我打來。妖獸我尚且不放在眼裏,更何況只是幾個區區凡人,幾下便被我打趴在地。
我揪着其中一個的領子,問道:“文清在哪?”
那人哆哆嗦嗦地說:“在......在後頭的屋裏。”
我怕留着他們生是非,一揮手,把他們全弄暈了,又變了繩子出來,将他們綁在一塊。
一路飛進去,我見一個綁一個,反正文清不在,他看不見我便可以随意使用仙法,這些賊人願意把我當成俠士也好、妖怪也罷,皆與我無關。
文清被他們綁在一間破屋裏,還透着風。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迷糊了,連我走到他跟前都不知,只是嘴裏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我脫了自己的鬥篷給他穿上,抱着他飛出山寨。
我起初是想用背的,只是那樣飛起來實在不方便。
山神在寨子門口等我,見我抱着文清出來,很是驚訝,支支吾吾地想說什麽。
我道:“寨子裏的人都已經綁起來了,你只需報官,讓人來帶走就是。”
我沒有跟他解釋別的,便也無須解釋,這并不是多大的事。
我抱着文清一直飛到了最近的鎮上,找了地方住下,叫大夫開了藥方。我委托店小二幫我熬藥,自己在屋裏一直盯着文清看,越看越着急。
敲門聲響起,我以為是藥送來了,急忙過去開門,卻見天權站在門外。他仍是一身青衫,優雅地笑着。
他見我很是驚訝的樣子,便道:“我都來許久了,你竟未察覺麽?”
我光顧着擔心文清,确實沒注意到周圍有仙氣。
天權像是失望地搖着腦袋,道:“你便讓我一直在這站着麽?”
我把天權迎進屋裏,關了門,回頭看見天權站在床前打量文清。
我道:“你怎下來了?”
天權把房間看了一遍,拉了個凳子坐下,道:“近日天樞君上玄冥宮總要念起你,我便下來瞧瞧你何時能回去。”
“待我将文清安全送至京城便回去了。”
我給天權倒了茶水。天權喝了一口,有些嫌棄,便把茶杯放下,繼續看向文清。
我笑道:“我等了你許久你都不來,來了便一直瞧他,也不瞧我。”
“我都瞧了你幾萬年了,還有何可看的。”
我問道:“那他又有何可看的?”
天權回頭看向我,道:“我也不知他有何可看的,你竟能瞪直了眼看那麽久。”
天權怎知我在屋內做什麽,莫非武曲星君是騙我的?
我道:“你既在天上看着,之前我叫你下來尋我,你怎不來?”
天權搖着扇,道:“我又何須在天上看你?我便是走在這凡塵之間,親眼看着你懷抱文清君一路飛到這的。我原想叫你,見你這般着急,便想着等一會,怎知這一等竟如此久。”
這麽說來,山神之所以會出現在寨子門口是為了給天權引路,當時他支支吾吾的也不過是想同我講,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而我也沒給他機會說明。
我道:“你當時便該叫住我。我想了你許久,若能早些見着你,我心裏都歡喜。”
天權卻不以為然,道:“你不過來凡間玩了幾日,怎也學着這些話來磕碜我?你心中便只有文清君,怕是我叫了你也聽不到。”
這文清已有嬌娥,我念着他有何用。
我才要辯解,店小二便将湯藥送了上來。
我開了門,突然想起天權還在,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聽店小二道:“公子等的原是這位客官,您若早說清楚,我領您來便是。”原來天權不但下了凡,還在凡人面前現了形。
天權只是一笑。
我趕緊拿了藥,道了謝,将門關上,轉身念道:“你就這麽在凡人面前現形也無事麽?你何時要走?切記要捏隐身訣,莫讓凡人瞧見了。”
“你便這般想我走?我難得下來一趟,恰逢落雪,若不欣賞一番便可惜了。”說着他起身往外走去,臨出門前回頭同我說,“你便安心照顧好文清君,我逛會兒也就回去了。”
我本不是那意思,興許是剛剛心急,竟叫天權誤會了,真是不該。
天權去了郊外,那裏無人,他倒也自在,摘了腰間的玉簫,席地而坐,吹起簫來。
這若是被旁人看見了,定以為是何處冒出來的怪人,避之而不及。
武曲星君循着簫聲而來,随行的還有司命。
司命笑道:“星君真是好興致。此次下凡,可看出些什麽了?”
天權收起了玉簫,借了武曲星君的手站了起來,看向司命,道:“這沈文清并非何靈物,只因他帶着我的仙器玉扇,周身被靈氣浸潤,方引得那些妖物前來。”
武曲星君訝異道:“蘇淮君竟将它送人了。”
天權并不覺奇怪,只道:“他興許是送習慣了,便随手解了送人。待沈文清命終之日,我再取回便好。”
天權問司命道:“只是這沈文清是何許人也?你的命格簿上可寫了什麽?”
司命道:“這沈文清命中有一狐貍,非但今生牽扯,來世也該有因果。至于這狐貍是蘇淮君還是何人便未可知了。”
武曲星君可不關心文清的姻緣如何,他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幫他清了這進京途中的妖怪,至于他此後的安危,便由那只小狐貍看着了。”
他說的小狐貍自然不是指我,而是指躲在暗處,遠遠地跟随了我們一路的阿琳。
我給文清喂完了藥,捏了隐身訣,飛到空中尋天權。見他在雪地中負手而行,卻不見武曲星君和司命的蹤影。
我飛落在他身旁,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道:“天權,你莫要回去了,便留在凡間陪我吧。”
天權道:“方才還要我走,這會兒又要我留了。”
我拉住了天權的衣袖,道:“你明知我不是那意思,何故如此?”
天權笑道:“你是何意又豈是我能無端猜測的。我若是真留下了,你又該如何同文清君解釋?”
“便道是途中偶遇,結伴而行。你與文清均愛讀書,得你相伴,文清定也歡喜。”
“你可知我無故下凡,若是亂了旁人命格,該是何罪?”這話天權只在心裏念了一遍,卻未向我說。
我見他不語,便道:“你這便是默許了麽?”
天權抽回了袖子,搖頭道:“宮中尚有公務要理,我該回去了。”
“便只留一日,也耽誤不了什麽。”我施了仙法,将天權的手和我的捆在一塊,道,“明日我便解開。”
天權笑道:“你就不怕旁人說些什麽?”
我一臉壞笑,直直地看着天權的眼睛,道:“凡間養男寵者甚多,便當是我攜了個男寵又能如何?”
此刻我看起來必定十分無賴。
天權只是将手一擡,便把我的仙索斷了,他淡淡道:“我卻沒什麽當男寵的志願。”
同天權他們比起來,我尚且算是小輩,便是耍個賴、撒個嬌、賣個寶什麽的也無傷大雅,我抓着天權的手,道:“那便當是你養我了,可行?”
天權噗嗤一笑,道:“你卻真是不害臊。罷了罷了,便依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