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因一個無由來的夢與文清交好,這些年來我未曾再有過類似的夢,心想那興許是我身在凡間,便像凡人一般無故做夢而已,不曾想我與文清的因果是在多年之後。
我離開沈家村已四年有餘,如今再次踏足,恍如昨日。我要回仙界了,想走之前來看看文清,畢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待到我下次再來凡間,都不知會過多久,更別說還能否找得到文清這個人了。
我憑着記憶找到了文清家,家中無人,但很幹淨。
“是蘇公子嗎?”
我回頭,看見了凝兒。
她看真是我,喜出望外,道:“我剛剛在屋裏瞧見有人走過,沒想到真是你。文清若知道了,定會很高興。”
說着她朝自家屋裏喊道:“娘,是蘇公子回來了!是蘇公子回來了!”
我笑她越來越像孩童,竟因這種小事高興。
她招呼我去她家坐,沈大娘給我倒了杯水。
“蘇公子你坐着,等我回來給你做野菜湯。”凝兒背着她的小竹簍出門。
沒想到我當時的一句玩笑話,她竟當真了,一直記到現在。
沈大娘在邊上編竹簍,她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每做一下都要細細看了才繼續。
我問沈大娘:“我走的這些時日,家中可還安好?”
沈大娘道:“蘇公子你走後半年,她爹啊摔傷了腿,就沒人願意招他做工了。平日裏我同凝兒吶,就在家裏編些竹簍,讓她爹拿去集市上賣,換些錢財。這日子哦,真是不好過。”
我又問道:“那文清呢?”
說到文清,沈大娘沉重的神情舒緩了不少,她道:“文清這孩子好啊,去城裏給人當先生了,可比以前賣畫好多了。這不,前段時間還考取了舉人,就要上京城去了。”
這麽聽來,文清倒過得還行。只是聽沈大娘這麽說,文清是要赴京趕考去了。
我和沈大娘叨擾了幾句後,便上林子裏去了。當日我睡覺的那根樹枝還在,我一躍而上,順手摘了邊上的野果子吃。
我原只是想小憩一會兒,沒想到睡過了頭,醒來已是天黑。我瞧了瞧對面的樹上,哦,是了,這次天權沒來。
雖說我在凡間待了這麽久,覺得甚是想念天權,但于天權而言不過是幾日的光景,沒什麽可念想的。
我回了沈家,文清知道我回來了,一直在等我。
他一見到我,便上前抓着我的手,道:“淮安,這幾年你過得可好?”
我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看我這樣像不好麽?”
“好,好。”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拿出一個扇墜放到我手裏,道,“我一直帶在身上,就是想等遇到了能還給你。”
我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我道:“我聽沈大娘說你要去參加科舉考試了,便當是我提前送的禮了。”
文清想了想,沒再推托。
他道凝兒給我煮了湯,在鍋裏放着,他幫我去熱。
在凡間的時候,我遇到過不少人,窮人、富人,男人、女人,卻從未有誰如文清和凝兒這般真心待我。
次日文清去教書,我便招呼凝兒和沈家二老與我一同上集市逛逛。這次我是帶足了銀錢來的,再也不用過窮苦日子了。
凝兒很少到城裏去,一直在屋裏挑選衣服,說要美美地去城裏走一趟,還特意上了點胭脂。只是她沒有什麽漂亮衣裳,如何擺弄都比城裏的姑娘差遠了。
我笑她如此鄭重的模樣倒像是要嫁人,她卻悄悄對我說:“我聽別人說,城裏的公子可好面子了。蘇公子你這麽好看,我們若穿得太不像話,豈不是丢了你的臉了。”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臉,道:“瞧,我用的還是你送我的胭脂呢。”
沈大娘道:“這丫頭可寶貝那盒胭脂了,平日裏都舍不得用。”
若是平時我聽聞這類事,必定要笑話一番,這會兒我卻笑不出來。
我帶他們去城裏的布莊挑了幾匹布,又讓人給他們量體裁衣。他們本不肯接受,我好說歹說他們才同意了。
我道:“這幾匹布拿着,回頭也給文清做幾件新衣裳。”
既然是對文清好的事,凝兒自然答應。
我又給文清買了幾只筆,換了新的硯和墨錠。我瞧着他家裏那些筆的毫毛邊寫邊掉,也不知是用了多久,若換做天權,怕是掉沒幾根他都不肯再用。
我帶着凝兒去買胭脂,她看得眼都花了,一直琢磨哪個好。好在本仙君這會兒財大氣粗,一開心就都買了。
沈大娘不肯收,凝兒也不敢收。
我道:“當初你們好心收留我,如今卻不許我對你們好了,莫不是把我當做外人了?”
“蘇公子你是好心好意,可你已經給我們買了這麽多東西了......”
“我既然買了,你們收下就是了,否則這胭脂我也用不上,不白白浪費?”
我這邊跟他們說着,那邊餘光瞥見一人,竟是武曲星君。我讓凝兒他們在原地等着我,自己追了過去。
我一路跟在武曲星君身後,眼見着就要跟丢了,我喊道:“開陽君且等等。”
天權平日裏便喚武曲星君做“開陽君”,此時身在凡間,我自然不能喊“武曲星君”,便跟着天權叫。
武曲星君大概未曾想過會在這遇見我,便道:“蘇淮君怎又回此處了?”
我原以為只有天權和司命如此,沒想到武曲星君竟也跟着他們在天上瞧我,看來這神仙活久了當真無趣。
武曲星君見我不語,便道:“蘇淮君可放寬心。自從上回天權君下來尋你之後,我們便沒再看了。”
我不信,挑眉問道:“當真?”
“當真。”
我想着武曲星君确實無須诓騙我,便問道:“那便好。只是你此番下來,可是上面有何安排?”
“倒不是多要緊的事,只是近來有妖氣在此處聚集,我奉命下來查探一番。”
我追問道:“可有何結果?”
“只是些小妖,無礙。”
我原本是擔心凝兒他們的安危,但武曲星君既如此說了,便不是什麽大事。
武曲星君走前看了看我的扇子。
我道:“原以為開陽君同天權君交好多年,這些畫早該是看膩了。”
武曲星君笑道:“天權君的畫自然是看不膩的。只是我瞧着你那扇墜似乎不是原先的那個。”
哦,原是如此,那扇墜本就是武曲星君送給天權的。
我道:“前幾日偶遇西海皇子,我瞧着他的扇墜甚是別致,便厚着臉皮要了。”
武曲星君大笑道:“是了,這倒像是你會做的事。”
我拜別了武曲星君,回去找凝兒他們的路上才想起忘記讓他代我同天權問好了。
我擡頭對着天上,小聲念道:“天權啊天權,我知道你肯定看得到。你若聽見了,便下來尋我吧。”
我是心存僥幸,怎知天權此時真在雲頭上看着。
武曲星君見天權那副暗喜的模樣,便道:“是何事讓天權君這般歡喜?想來剛剛我同蘇淮君碰面的事你都瞧見了,話你可也都聽了?”
天權搖了搖扇子,道:“便只是瞧了那麽一次兩次,他若介懷,今後我不看便是了。你也權當我從未見過、聽過。”
武曲星君只是一笑,便和天權一同回去了。
當晚天權并未下凡來尋我。
我靠着村子裏的老樹,看了許久的天,心想天權興許真的沒看,也沒聽見我說的話,雖說我不願被看着,但這會兒卻覺得空落落的。
凝兒見我如此,打趣道:“蘇公子今夜望着月亮發呆,是思鄉還是思美人呢?”
我分明看的是北鬥星,瞧的那是玄冥宮,怎的就變成望月了?
我輕咳了一聲,道:“思念親友罷了。”
凝兒道:“從未聽蘇公子提起家中的事,蘇公子是哪的人呢?”
我腦子一轉,道:“江南。”
凝兒“哦”了一聲,道:“聽聞江南女子是小家碧玉、似水芙蓉,沒想到那兒的公子也是這般溫潤。”
難得聽到凝兒誇我,我心中竊喜。
我在文清家又待了幾日,文清同我說過他後日便要進京趕考了,我想着文清這窮酸秀才未曾出過遠門,此次獨自前行,就算盤纏足矣,也要防着遇上山賊盜匪,便決定護他進京,晚些時日再回仙界。
凝兒笑道:“蘇公子,若說文清是窮秀才,那你便是貴書生,這山匪若要劫也是劫的你吧?”
我道:“小爺我行走江湖多年,卻是不把那些放在眼裏的。你便瞧好了,此次有我保駕護航,準保文清順利赴京。”
凝兒笑我說大話,卻不知本仙君同天權下棋那會兒,你們還不知在哪排着隊投胎呢。
臨行的前一夜,我徹夜未眠。
我想着凝兒是個好姑娘,但願她同文清有個好結果,若有機會我定要問問司命,讓司命給她和文清一個善終。
出發當天清晨,凝兒特意穿了新衣裳,塗了胭脂,來給我們送行。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還真是這麽個理,裝扮過的凝兒看着倒也十分養眼。
文清同她在門前依依惜別,我便在外面等着。
文清同凝兒道:“等我回來娶你。”
凝兒低着頭說好。
我聽過、看過的世人情愛之事已經很多了,對此并無多大興趣,倒不如去摘個果子吃。
我兜了一圈回來,凝兒看我吃着果子,笑道:“蘇公子你真不像別的公子,怎的就鐘愛吃這些山林裏的野果子。”
我只道:“君子各有不同,我就愛吃個果子,這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