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賭因賭約和賭注
職工餐廳。
龍俊正在用午餐，王強打完飯來到他身邊，神秘兮兮的湊到龍俊耳邊，“嘿，告訴你一件事，門衛小胡今天在練字。”
“拜托你不要這麽搞笑好不好？人家練字也被你說的這麽神秘！”龍俊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不是我神秘，是他寫的字和你有關呢！你猜他寫的是什麽？”
“寫我？寫我名字？”龍俊指着自己的鼻子問。
王強邊比劃邊說：“不是，不完全是，他寫‘真不愧是龍卷風’七個字，告訴你，他分別用楷書、行書、草書，寫了滿滿一大張紙呢！”
“你确定是寫我這個龍卷風，不是那個龍卷風？”龍俊一邊問一邊雙手上下翻轉，打了刮臺風的手勢。
王強樂了，“還不相信？咱這兒風平浪靜的，又不會有真的龍卷風出現！別這麽不自信呀，看來，小胡已經從內心開始欣賞你了。”
“他欣賞我？”龍俊撇了撇嘴，“他巴不得一天記我一百遍遲到心裏才舒坦呢！不過，我就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用我的外號來練字呢？那麽多古詩名言不去寫，偏偏寫這麽一句話！”
“這你還不懂啊？我問你，你這外號是誰給取的？”
“門衛小劉啊！”
“對呀！小劉為什麽給你取這個外號？其一，你姓龍；其二，你每天上班都是卡緊時間，前腳剛進門，後面的大門就關上了，時間剛好是秒針到點。這速度之快，動作之準是無人能及的；其三，你做活快，咱廠拿計件工資的沒人拿得過你。就連吃飯，啊，哪回不是你第一個吃到嘴的……”
“唉、唉、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就我這腿腳能快到哪兒去？我不就是笨鳥先飛嘛，每次早走一點兒而已！說到底還是人家食堂大老張好，每次都給我打好飯菜端過來，人家大老張那才是親兄弟！好人吶！不像某些人，遇事就逃，有福不願同享，有難不能同當！”龍俊一邊砸吧着嘴一邊搖頭。
王強知道他這是話中有話，臉色明顯不悅，“唉，龍俊兄弟！別這麽小心眼兒啊，我在幫你分析事情，你這麽打岔可就沒意思了啊！”
龍俊擺了擺手，又做了個請的手勢，王強這才繼續眉飛色舞的演講。
“好吧，聽飯快就不算了，總之，就因為你的速度快的沒人能比，所以小劉才給你取了這個‘龍卷風’的外號，小胡呢恐怕是今天剛好證實到你的速度之快了，不得不打心眼裏佩服起你，所以有感而發，寫下了‘真不愧是龍卷風’這句經——典——名——言。”
王強說話頭頭是道，龍俊聽得是搖頭晃腦，“分析的倒是條條在理嘛！以前不太理解什麽叫說話像爆豆子，現在算是明白了，你那張小嘴就好比豆莢，裏面的豆子長熟了脹滿了，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往外蹦，還真像爆豆子，噼裏啪啦、噼裏啪啦……”
王強從碗裏夾了塊大肥肉塞進嘴裏，滿口流油口水亂濺，朝自己豎着大拇指。
“要不網友們怎麽都相信我是大學教授呢！爆豆子好啊，我這人就這樣，有話直說，爽快！不像有些人，一句話悶半天，說出來還氣死人，這種人吶要我說就是一頭悶驢，活得比驢還累……”
“當然，龍哥，我不是說你，絕對不是說你，我是說有些人，你可千萬別對號入座啊！”王強看着龍俊晴轉多雲的表情，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龍俊嘿嘿一笑，“我知道，量你也不敢說我！”
龍俊吃完飯還不想走，四下一看打飯的隊伍排的老長，似乎比往日多了許多，由于龍俊腿腳不便，每天他都是等人少了再走。
“王強，你昨兒個說你要找女朋友了，是不是真的呀？今早咱們車間一下子來了十幾個女職工，你有沒有相中的呀？要是沒有看上的，三車間還有呢！光二、三車間新職工就來了40多個，哥告訴你，三車間29個全是女職工！”
王強嘿嘿傻笑一番，“看來龍哥你是比我還心急呀，不然怎麽打聽的這麽清楚啊！”
“啊？我……我可沒刻意打聽，是聽說而已！再說了我這樣的條件就是想找也沒有希望啊，哥就算是打聽也還不是為了你嗎？”盡管龍俊這麽說，臉還是有些微紅。
“為我？那就多謝了！”王強嘿嘿一笑，片刻又道，“有件事我不明白，咱廠這次應該要招66個工人的，現在不知道怎麽就少了一個人。”王強若有所思，飯也忘了吃。
龍俊呵呵直笑，用勺子敲了敲他的碗，“快吃飯呀，少一個就少一個，又不是什麽大事情。”
“不、不、不，事情大着呢！”王強直搖頭，“你想啊，我們廠原來就我們一個車間，共34人，其中女工有4個，現在又招了16個女工，一共就是20個……”
“你幹嘛？出數學題啊！”龍俊咪笑着。
“別打岔，我分析給你聽！”王強一本正經地說。
龍俊：“好，你說！”
王強：“我們車間女工有20個，二車間是體力活，女工沒有，三車間女工有29個，那女工一共就是49個；至于男工我們車間有30個，二車間有20個，那男工一共就是50個。如果少的那個女工她來了，那麽女工也是50個，合起來不就是整一百嗎？”
王強說完似乎太餓了，大口地往嘴裏扒飯，也許這道數學題讓他死太多的腦細胞了。
龍俊聽完故意誇張地鼓掌，大贊：“哇塞，太精彩了！好完美的數學題，一點兒纰漏都沒有。”
王強搖搖頭，“得了吧，別瞎誇了，我就知道你不懂。我告訴你，我們老總是個很在意數字的人，這次招66個工人就代表六六大順，還記得我們廠去年開業的時間嗎？是五月十八號的幾點啊？”
“不就上午嗎？”龍俊還真想不起來具體時間。
“錯！”王強堅定地說，“是上午九點十八分開業的，九點十八意思就是‘就要發’，或者‘長久的發’，五月十八號意思就是‘我要發’，現在明白了嗎？”
龍俊豁然開朗，“還真是耶，沒想到你連老總的心事都明白。”
“那是！”王強自豪的說，“江南的老板大多都是自己創業，他們對數字什麽的很有講究，有的還會在辦大事之前燒香拜佛呢！你仔細看看，我們食堂餐桌上的號碼有沒有帶4的數字？”
龍俊左右望了望，“好像是沒有，這是為什麽呢？”
“這還用問？4諧音就是死啊！”王強解答，“可想而知，49個女工并不符合老總所需要的數字，所以，老總寧願多招一個人把女工人數湊成50，這樣，男女工人數合起來就是一百。一百代表着圓滿，就像小孩子考試都以一百分為滿分呢！”
“我看不見得！”龍俊不服氣的道，“古人一般說什麽神奇的或者功德圓滿的事情，常常都說七七四十九天，九九八十一天之類的，依我看，要是老總真像你所說是刻意講究數字，那麽女工就不會再招了，49是很好的數字，而且男女職工一共99人，代表長長久久，也是一個好數字呀！”
餐廳裏，好多人都吃好了飯，腿腳好的健全人正陸續離開餐廳，腿腳不好的殘疾人都坐在桌子邊聊着天，等人少了再走不遲。王強和龍俊也不急着走，王強想了一會兒龍俊的話，還是非常堅定自己的想法，遂胸有成足的拍案而起。
“龍俊，我認為我說的是對的！我和你打賭，廠裏一定會再招一個女工，你敢跟我賭嗎？”
“好啊，賭就賭！我接賭了！”龍俊也拍了下餐桌毫不示弱。
王強和龍俊二人話音剛落，周圍吃飯的同事們争先高喊，“打賭了！打賭了！有好戲看喽！大家快來啊！”
一聽說有人打賭，好多同事紛紛過來詢問：“你們到底打什麽賭啊？”
“是啊？賭什麽呀？”
“真的打賭啊？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龍俊和王強這才發現，原來餐廳裏有好多人在聽他們講話呢！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王強對大夥說：“我們廠今天不是招了49個女工嗎？我賭廠裏還會再招一個，正好招滿50個女工為止。”
有人笑着擺擺手，“不會的，該招的都來培訓了，十五天後就簽合同，不一定非得招多少個，人手夠了就行了。”
“是呀，沒個準，你肯定輸！”又有人說。
“去去去！你懂什麽？我不會輸的！”王強對說他輸的人大吼。
“是呀，誰敢保證不會再招人呀，你們又不是老總。再說下去人家不賭了可就沒意思了，你們想不想看熱鬧了？”這人話一出，衆人都不說話，一個個笑眯眯地盯着王強和龍俊。
龍俊撓撓頭，思慮道：“賭歸賭，但我們得定個期限，要不然以後廠子發展了，再蓋個什麽四車間、五車間的肯定會招人的，你們說對不對？”
“對對對，說的是呢，那定多長期限啊？”一人詢問，衆人又熱鬧開來……
“半年內！”
“半年時間太長了。”
“三個月！”
“一個月！”
“十天！”……
“誰呀？十天不是明擺着讓我輸嗎？”王強大叫起來，“龍哥，我看就一個月吧，一個月後廠裏再來新人就算再次招工，我們就賭一個月內招來的工人。”
龍俊想了想，“不行！不能光你一人說了算呀，要我說就十天！”
王強：“一個月！十天太短了！”
龍俊：“十天，不賭就算！”
“賭！賭！”
“大丈夫不能言而無信！”
衆人又扯開嗓子……
“賭半個月好了，兩人扯個平，取中間數。”
“對，取中間數，半個月！”
面對衆人期盼、挑釁的言語，二人知道，誰這時候退縮誰就是懦夫。
“好！就半個月！”二人異口同聲，終于達成了共識。
龍俊問：“若是我贏了，怎麽個說法，賭注是現金多少？”
王強一甩頭，撇嘴說：“賭錢有什麽意思？要賭就賭個不一樣的。”
“那你說說看，賭什麽？”龍俊疑惑了，不知道王強到底想玩什麽花樣。
王強一只大拇指朝着自己，昂首道：“半個月內不招人就算我輸了，我就在一個月內找個老婆，大夥知道啊，我這人到現在連女朋友都沒有呢，平時又不好意思和女人講話，我這賭約可是相當有難度的啊！”
衆人：“是啊，的确有難度！”
“這個賭有意思！”
“你小子想女人了吧！”……
王強并不理會別人的話，俯身問龍俊：“要是半個月內招了人，你輸了，你準備怎麽辦？”
“你不會要我也在一個月內找個老婆吧！”龍俊緊張的睜大了雙眼，面對王強咄咄逼人的目光，龍俊硬着頭皮道：“行，要是我輸了，半月內真有女工被招進來，我不管她長什麽樣，多大歲數，我就在一個月內把這個女工追到手！”
“好！”大家聽了紛紛鼓掌，有的直接朝龍俊豎起大拇指。
“行，夠種！”王強向龍俊豎起大拇指，“不過，這賭因有了，賭約也有了，現在就差個賭注！”
“什麽什麽？打賭還這麽複雜！什麽意思？”龍俊糊塗了，衆人也都覺得莫名其妙。
王強解釋：“如果我們一方輸了，而又沒有按賭約做到在一個月內找到老婆怎麽辦？”
“……”龍俊無語了，十分不解地看着王強。
大家想了想，是呀！沒做到也沒損失什麽，不是白賭了嗎？
王強：“所以，我們得有個真正有代價的賭注！龍哥，敢不敢用自己的後半生來賭？”
“什麽意思？”龍俊懵了。
王強：“如果沒有按照賭約做到的人，一個月後主動辭職，離開這個廠，怎麽樣？”
“別搞大發了！離開這個廠像咱們這樣的殘疾人到哪去找合适的工作？”
食堂大老張忍不住開口了，他就坐在龍俊的隔壁桌用餐。見龍俊不語，大老張勸道，“算了，龍俊，你別和他賭了，他準沒安好心。”
王強聞聽此言火冒三丈，沖着大老張嚷嚷：“誰沒安好心？你才沒安好心呢！萬一是我輸了呢？”
大老張也火了，紅着臉道：“你裝了假肢，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有殘疾，工作比他拄雙拐的好找多了！你還有彩票中獎的錢，你可以做生意，他有什麽？你提出打這樣的賭就是沒安好心！”
“你再說……”王強氣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看在大老張五十多歲了，真想上去揍他一頓，這挑撥離間的！
大老張也氣的雙目赤紅，衆人都勸着拉着。
另一個食堂師傅老仇勸着，“強子，別生氣，大老張也就這麽一說，怕你們弟兄因這賭日後傷了和氣，算了，不賭也罷，我們不看這熱鬧了！”
“咦！”衆人都掃興的吹噓起來，這麽一來，當事人都倍感沒面子。
王強一拳頭栽到餐桌上，“真是的！氣死人了！龍哥你說，你信我還是信他？你要是說不賭，我決不強迫！但是，你要是和他一樣誤會我，那我們兄弟情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龍俊有些糾結，王強提出打這樣的賭，無非是變着花樣幫自己找個老婆而已，大老張也沒有惡意，大家都是為他龍俊好，何必為此弄得不愉快呢！
想到這裏，龍俊朗聲道：“賭！怎麽不賭？在座的都是證人，我龍俊保證絕不會賴皮，願賭服輸！”
“好！這才是好兄弟！”王強的臉多雲轉晴，“我王強也在此保證絕不反悔，願賭服輸！記住今天的日子，七月七號，過了二十二號，精彩才真正開始，龍俊，你等着吧！”
“我等着呢，奉陪到底！”龍俊雙手抱拳，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賭局已定，衆人有的拍手叫好，有的無奈搖頭，大老張則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眼龍俊，氣憤地把飯碗端到遠處去吃了。龍俊雙手抱拳賠禮示意，微笑着目送大老張離開，大老張只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
龍俊知道大老張也是一番好意，但王強畢竟是自己的好兄弟，既然兄弟提出要打賭，總不能掃了他的興。就算王強真像大老張所說是有什麽陰謀，他也要搞清楚是為了什麽，總得死個明白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說了，事情的結果還沒有出來，一切都是個未知數，誰能保證他龍俊就一定會輸呢？就算是真的輸了，那麽也是天所注定，龍俊相信前方一定會有更好的路在等着他。
怕什麽？只要一直朝前走，就會離成功越來越近，失敗不過是腳下的一粒粒塵土，頭上的一縷縷煙雲罷了，揉揉眼，擦擦腳，還可以繼續朝前走。
打賭後的第一天。
龍俊自從接了王強的賭約，心裏一直有說不清的滋味，心裏總是莫名添堵，他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難道自己必輸無疑嗎？不會的！王強是個好兄弟，他要打這個賭無非是想借機逼他找個老婆而已，這是好事啊，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條件，龍俊便覺得心灰意冷……
“唉！”車間裏的龍俊大腦不受控制地嘆了口氣，看看時間快下班了，龍俊點了一根煙叼在嘴裏，拄着冰冷的雙拐一步一搖地往食堂走去。
一想到自己失敗的婚姻，龍俊眦着牙咬着煙蒂，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不過這氣嘆的并不爽，煩悶只從牙縫裏擠出一點點。
他狠狠地吸了幾口煙，直到煙絲燒盡，才将煙蒂用力摔在地上。
他多麽想用腳奮力地踩幾下，可是他兩條腿都有小兒麻痹，右腿短小，只能腳尖靠着地，用不上多大力氣；左腿更是細小，從三歲那年得了病之後根本就沒見他長過，唯一能讓他行走的只有雙手硬撐着的不鏽鋼拐杖。
生活有時真是殘忍，龍俊此刻只想用自己的腳踩一踩煙頭洩洩氣，可僅僅這點願望都不能實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