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芸沒有。
程幼寧其實沒有多少挨打挨罵的經歷,憑心而論謝芸當真是一位極其耐心又溫和的母親。
謝芸只是在一段又一段的沉默後開口問程幼寧要別的照片。
程幼寧将她和岑晚謠的照片放在一個加了密的單獨相冊裏。
謝芸從程幼寧手裏接過手機,那相冊裏有百來張照片,有她們相擁的、親吻的,還有岑晚謠的正面、背影、側影,那些眼裏流淌的愛意,讓她甚至無法自我欺騙說這不過是女兒心血來潮的一次惡作劇。
謝芸輕輕将手機推回給程幼寧。
謝芸:“呦呦,這麽多年,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個可以的媽,但你實在是太好的女兒。不用我唠叨,學習成績就很好,也不早戀,小學中學到大學一路讀了博,就根本沒讓我操過什麽心。我和你爸就在想啊,怎麽我們就這麽好命,就生了你。有時候我們甚至覺得自己沒什麽存在感,就算我當了一輩子教授,也沒在你的教育上起多大作用。但是我現在後悔了,我後悔了呦呦。”
謝芸的聲音裏帶着哽咽。
謝芸:“如果你非要用這種方式叛逆,我寧願你成績差調皮搗蛋,逃課上網早戀或者是怎樣都好,只要你能正正常常結婚生子,普普通通過一輩子。呦呦,媽媽求求你,媽媽什麽都能答應你,你別這樣好嗎?”
程幼寧鼻子一酸,眼淚砸進了茶裏。
程幼寧:“媽媽。對不起,但我不能。”
謝芸長長嘆了一口氣。
謝芸:“是不是彭渭的事,讓你對男生失望了?”
程幼寧:“不是,跟彭渭沒關系。”
謝芸:“如果我們非要你分手呢?”
程幼寧:“對不起,媽媽……我做不到……”
謝芸:“這麽多年,我其實在學校也見過一些,原本也都覺得能接受。但是我從來沒想過,你會變成那樣。我讀過書,研究文學作品,也知道這不是病,是基因決定的,但為什麽偏偏是你……我和你爸真的從沒對你有什麽要求,就只要你普普通通的就好,真的……”
程幼寧:“媽,坦白說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很乖,但也不是說我天生就多懂事還是什麽。你可能不知道,我很小就明白了,只要老實聽話,做什麽事都會簡單一些。好好聽課好好寫作業就能考高分,考高分就能上好學校,上了好學校就能找到好工作。我就覺得跟你一樣,當個大學老師,日子就能輕輕松松,所以我向來很聽話。後面跟彭渭談戀愛也是,他讓我考研就考研,讓我考博就考博,給我買什麽衣服我就穿什麽,我一直覺得,只要我聽話,日子就能過得輕松,結婚生小孩,什麽都不用想,直到他跟我說分手。一開始我想不通,我那麽聽話,怎麽會失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沒有人可以一輩子平平坦坦,即使我比誰都聽話。我認識阿謠以後,才發現自己其實活得很失敗,對什麽都沒有興趣,也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或者是讓我覺得很開心的事,我的‘聽話’就好像封條,把自己封得死死的。很多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好像是找不到要去死的理由,所以就這麽一天天活着。是阿謠教會我重新認識自己,讓我學着去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也讓我知道什麽是喜歡,是愛,是責任和承擔,所以,她對我來說,是太重要的人。”
謝芸:“我看得出她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如果是個男生,全家都會為你們高興的。”
程幼寧:“可是媽,世間難有萬全事,誰都沒那麽好命。況且,就因為我們都是女生,就有罪嗎?難道我不是愛她的性格、愛她的為人、愛她的容貌、愛她與我相處的點點滴滴嗎?難道只是因為她和我是同樣的性別我就該要放棄我所愛她的這一切嗎?”
謝芸:“可你也不一定就不會遇到比她更合适或者跟她差不多的男生啊,你還很年輕。”
程幼寧:“我不是算命先生,我算不到那麽多。我只知道,如果我現在放棄她,我會後悔,我會痛,我做不到。我沒法跟你們保證什麽,也無法斷言什麽,我只知道我跟她相處的300多天裏我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有一種可能是放棄她。媽,我不後悔,不管結果是什麽樣,跟她走一遭,我不後悔,我什麽責任都能承擔。”
謝芸看着程幼寧,她的女兒,二十幾年來第一次向她讨要什麽,第一次與她抗争。
謝芸:“既然我沒法說服你,就全都交給時間吧。我可以同意你們暫時繼續相處,你爸那邊我會找機會跟他談一談。前提條件是不許瞞着我們結婚,也不要公開照片,尤其不要被其他長輩知道了。我們或許能想開,爺爺奶奶這把年紀,受不得刺激。”
謝芸起身後又頓了頓,低頭看着程幼寧。
謝芸:“呦呦,你得要明白,即使我們同意,你們相處順利,你們也很難像普通人那樣得到大家的祝福,也沒法在國內成為法律意義上的夫妻,更沒法擁有流淌着彼此血脈的孩子,這條路注定坎坷艱難,有什麽委屈,你都得受着,我們幫不了你們。”
程幼寧:“嗯。”
謝芸:“我不想說服你什麽,但或許再過幾年,再經歷多一些,你自己就會放棄了。”
謝芸的意思程幼寧很清楚,她并不看好這段感情,只是謝芸讀的書和教養,使她沒有采取更粗暴直接的方法,逼迫她放棄。
對程幼寧而言,這便足夠了。
晚上視頻的時候,岑晚謠一眼就看出程幼寧狀态不對。
程幼寧:“我媽已經知道了。”
岑晚謠:“不是說初七再說嗎?”
程幼寧:“沒瞞住。”
岑晚謠:“你還好嗎?”
程幼寧:“沒事。她不同意,但也沒逼我們分手,慢慢來吧,總會接受的。”
岑晚謠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想了很久開了口。
岑晚謠:“其實,我沒那麽在意的,不結婚也沒關系,或者如果你想哄他們,形婚我也能接受的……這種也很多的,無非就是逢年過節裝裝樣子,平時也不一起生活,就各過各的……”
岑晚謠的話那麽輕,又那麽重,像是把程幼寧連肺帶心都捅了個穿。
她怎麽能跟她提形婚。
程幼寧想大吵一架。
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但是她不能哭,岑晚謠還在值夜班,一個小小的分心都能要了某個人的命或是造成一場無可挽回的事故。
程幼寧硬生生将眼淚憋回去,擠出一點笑。
程幼寧:“你別多想,我媽既然能同意我們繼續交往,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慢慢會接受的。下午談了很久,有點累了,你安心工作,我睡一會兒,等我回去了,你再哄哄我就好了。”
視頻掐斷的那一刻,程幼寧的心疼得像是要炸開,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床單上,抱緊雙臂蜷縮着,壓抑着哭聲,直到最後幾乎缺氧般抽搐。
謝芸的不同意其實并沒有多傷程幼寧的心,岑晚謠的那句“形婚”,卻将她一顆心捅得爛碎。
第 45 章
初六一早,程幼寧便逃回了S市。
岑晚謠初八才開始輪休,程幼寧便在賓館裏躲了兩天,哭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也好,先哭個夠,把該哭得都哭完了,回家就能跟岑晚謠心平氣和好好談。
自從初五那晚視頻以後,岑晚謠隐約覺得不安,對于自己提出的“形婚”,更是萬分後悔。
也許是情緒作祟,也許是一些難隐的卑微,就那麽鬼迷心竅口不擇言。
程幼寧原定是初八中午到的飛機,岑晚謠剛起床準備出門時,收到了程幼寧的短信,說已經打車在回來的路上了。
岑晚謠心裏不安,就站在玄關等,聽着門外的聲響,不等程幼寧輸密碼,就先拉開了門。
程幼寧帶着墨鏡。
岑晚謠要抱抱,程幼寧輕輕拒絕了。
程幼寧:“外面的衣服髒,我先去洗個澡。”
程幼寧在水聲的掩蓋下又哭了一遭,好像永遠都哭不夠,她從沒這麽愛哭過。
岑晚謠抱着膝在床上等,等了許久,那份不安與恐慌逐漸蠶食她的心髒,她攤開掌心,什麽都沒有,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快要消失了一樣。
她猛地爬起身沖出卧室,赤腳站在浴室門口,手握在門把上,卻怎麽都推不開,那份從足底蔓延的冰冷好像禁锢了她,要将她永遠與她相隔在這扇門外。
她轉身将要逃離時,聽到了湍急水聲裏無法壓抑的哭聲。
那哭聲明明不大,卻好似一把利刃紮在她的鼓膜和心髒裏。
岑晚謠幾乎是一瞬間就掙脫了束縛沖了進去。
程幼寧靠在牆邊,在水流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