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喜悲
蘇父和蘇母對視一眼，然後是蘇母率先開腔了：“說得是，什麽事回家再說。”
蘇父聞言，也不作聲，只是沉沉掃視一眼徐棟，旋即伸手拉過他手裏的兩個行李箱，大步流星地往停車場去了。
蘇喬微愣，不過很快就在心裏笑開了，雖說她爸看似不近人情，卻并沒有排斥徐棟的意思，不過也說不上就很情願地接受了，畢竟還是欠一些火候……
與之同時的，壓在徐棟胸口的一塊石頭也緩緩地移開了，他稍稍吐了口氣來，冷氣在嘴角凝結成白霧，他露出一個輕松的表情來，對着蘇喬笑了笑。
蘇喬心中一暖，任由蘇母牽着往車邊走，徐棟則提着包裹緊跟在兩人其後。上車的時候又有了微妙的動作，蘇母不由分說地把蘇喬塞進了副駕駛，自己則轉身拉着徐棟坐進了後座。蘇喬訝異地回頭瞥了一眼，心裏不由得打起了小鼓，這架勢……怎麽看都像是在分開審訊犯人……看來這一路上，不會很輕松了。
正如蘇喬所料，車子在路上行了沒有多久，蘇母就笑吟吟地說話了，開口自然是沖着徐棟：“我們蘇喬是個不懂事的，這麽重要的事，提前也不打個招呼，鬧得我們也沒個準備，不說這個，到現在我連你名字都弄不清楚呢，你說這多不好意思。”
名字不清楚？徐棟心底笑了，既然當初趙楠能把他跟蘇喬出游韓國的事情戳到蘇父蘇母那裏，其他的自然也不會藏着掖着，趙楠知道些什麽，那蘇父蘇母自然也知道些什麽，不僅如此，料定趙楠提起他的時候肯定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她要是肯老老實實講實話，那他徐棟的名字得倒着寫。
蘇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那他也假裝蒙在鼓裏便是了。
想到這，他打定了主意要照實說，于是笑道：“伯母，我叫徐棟，您叫我小徐就成。不怕您笑話，我還有個小名，叫木頭，您喊我哪個名字都行。”
木頭……蘇喬忍俊不禁，這才明白為什麽每次孟欣見了他都要喊他木頭人，原來淵源在這裏。
蘇母聽了也繃不住笑了出來，笑完卻有些納悶，看着挺開朗的小夥子，怎麽起了這麽一個呆名兒。難不成他真是腦子不太好使？
“木頭……這名字确實好玩……看得出來你父母是随性的人，不然怎麽能取這麽一個名。”
徐棟聽了便道：“小時候學識字那會兒，我爸寫了我的名字放在我跟前教我認字，結果我偏只認識棟的偏旁“木”，當時家裏親戚都在場，開玩笑似的就給我取了這麽一個名，不過家裏那邊也說，賤命好養活，所以木頭這名也就叫開了。”
蘇母哦了一聲，又笑了，“這麽說來，你家裏人也是挺接地氣的……不知道你父母在哪工作呀？”
這就是問到家世了，蘇喬有些意外地扭過頭來看蘇母一眼，卻被她瞪了回去，蘇父也覺得有些尴尬，輕咳了一聲，蘇母卻恍若未聞，耐心等着徐棟答話。
徐棟心下了然，不慌不忙道：“我父親是大學教授，目前在n大教物理，我母親是雜志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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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蘇母不由得高看了徐棟幾分，剛才聽着他的小名，還以為他父母大約不是什麽文化人，可聽他這麽一說，她心裏不由得歡喜起來，這出身多好。
而一直板着臉的蘇父，此時此刻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下來，既然對方家裏都是讀書人，那好歹都是講道理的，他也沒那麽擔心蘇喬會受委屈了，只是仍舊不放心，所以他一邊開着車，一邊豎着耳朵聽蘇母和徐棟的談話。
這問完了家世，自然還要問倆人的關系，蘇母這個時候最在意的，自然是蘇喬和徐棟的關系到了哪一步，明着問不出口，只好拐彎抹角地找話聊：“我聽說你跟小喬去韓國玩了？我們喬嘴笨，是個悶葫蘆，什麽事也不肯跟我講，我想聽她講講在韓國見了什麽有趣的事，她還不肯告訴我，這樣，小徐你給我講講，你們這一趟出去，可有什麽新鮮事？”
徐棟何其機敏，蘇母這一番話，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是真跟她聊韓國旅游的事，怕是她根本聽不下去，說到底還是怕她欺負了蘇喬。其實徐棟也理解蘇父蘇母的想法，做父母的，哪能不在意寶貝女兒的幸福的呢？倘若當事人是他自己，要是得知了女兒交了男友，估計也會覺得難以接受。
蘇母此番抛磚引玉，他自然不能讓她失望，于是放緩了語調說道：“是這樣的，我們其實在韓國待得時間總共也沒有兩天，原本我們計劃游玩三天，可是因為小喬她身體不舒服，所以我們就提前回來了，至于在那邊的見聞，其實無外乎逛逛公園買買東西。蘇喬不跟您細說，不是不想跟您說，恐怕是覺得實在是沒什麽好說的。”
他話說了一摞，蘇父和父母聽進去的卻只有那一句“小喬她身體不舒服”，兩個人的神色頓時變了，饒是持重如蘇父，握着方向盤的手也微微發力。一路無言的他，此刻忍不住開腔了，沖着蘇喬問：“身體怎麽不舒服了？怎麽都不告訴爸媽？”
蘇喬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徐棟，竟又把鍋往她這裏甩，哪裏是不舒服，分明……分明只是來個例假而已，他卻故弄玄虛。蘇喬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好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就是每個月都那樣的……習慣了的……”
一瞬間蘇母和蘇父恍然大悟，可是在明白過來的同時，又覺得異常尴尬……怎麽想想，都覺得是徐棟在故意把他們往圈子裏繞，看來他根本就不是什麽木頭，那心思可通透得很！
蘇母讪讪看了一眼徐棟，心想這小子怕是早就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盡管她說得再隐晦，他也不可能裝糊塗了。既然是個聰明人，那跟他說話自然也能省不少功夫，倒不如索性敞開了話聊，再也不遮遮掩掩了。
車裏尴尬的氣氛持續了沒有太久，蘇母便又拉着徐棟問起話來，不過這一次，她問得直截了當，直達重點。
“其實跟你說實話吧，我們就小喬這一個女兒，從小到大都是養在蜜罐裏的，生怕她受一點委屈，當然我這麽說沒有要委屈你的意思，畢竟你也是你爸媽唯一的心尖子，平心而論，哪一方都沒必要遷就。”
這麽一番鋪墊之後，見徐棟神色如常，嘴角誠摯的笑意不減，蘇母稍稍安心了幾分，看起來這個孩子是個明事理的。
“說起來吧，你跟小喬的年紀也都不是很小了，不能像那種小姑娘小男孩之間那樣不計後果地談個小情說個小愛……成年人總要有責任感，不能還抱着游戲人生的态度待人處事。我說這些你大概也都能明白。我就想問問，你有結婚的打算沒有？想好什麽時候結婚沒？經濟基礎怎麽樣？結婚可是個大事……”
蘇母的一番話還沒說完，蘇喬的臉就漲了個通紅，她有些幽怨地回頭盯着蘇母瞧了瞧，幽幽地喊了一聲媽，“您這都是說什麽呢？我怎麽越聽越不對勁？”
是啊，這怎麽剛見一面，就開始談婚論嫁了？原本她還擔心父母不接受徐棟，可是現在看來，她媽比她還着急好幾倍，沒說上幾句話呢，就聊到結婚了！
天吶——蘇喬簡直有些抓狂，媽，您這是神助攻啊？
蘇母卻執拗得四匹馬都拉不回來，一門心思都砸在了結婚這件事兒上，仿佛徐棟和蘇喬這兩個當事人的意見根本不重要，只要她覺得該結婚了，那就得立馬結婚了。
可是蘇喬還真沒想過……她可沒有閃婚的打算啊！
見蘇母心意已決地固執模樣，蘇喬只好把求助地目光轉向了徐棟，可是！……這個人的眼神是怎麽回事？那分明、分明就是不懷好意、心懷叵測的壞笑啊……咕嚕……蘇喬隐約感覺到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來，她有點怕，怕現在這個大灰狼一般的徐棟……
看着蘇喬一臉受驚的模樣，徐棟緩緩收回了視線，目光與蘇母相對，他臉上寫滿了誠摯。在開口時，多了更多斟酌後的堅定。
“伯母，小喬是我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他溫和而深沉的目光與蘇喬的目光重合，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裏暖融融的。
蘇母微愣，隐隐明白了徐棟接下來要說什麽。
“倘若我不是一個對戀愛謹慎的人，就不會一直到這個年紀，都不曾談過戀愛。蘇喬于我而言，既代表了濃烈的情感寄托，又是一種深重責任，我不願拿感情當兒戲，正如我不會随随便便許人以此生唯一。”他頓了頓，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地綻放：“但是，只要我許了，便不會輕易食言。您剛才問得幾個問題，在我看來也許不算是什麽難題，我現在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訴您，我跟蘇喬在一起，是奔着結婚去的，而至于經濟基礎，您大可放心。”
他凝視着蘇母的眼睛，從她眼神裏讀出了驚詫，他輕輕笑了：“也許現在我說這些，您覺得特別不真實，畢竟都是嘴上說說的話，誰也不能保證就是真的，您有任何疑慮我都覺得正常，我也不會因此有任何不好的情緒，結婚是件大事，我希望能給小喬規劃一個美好的過程。”
這樣明明白白，這樣掏心掏肺……蘇母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一直專心開車的蘇父此時此刻也有些觸動，作為一個男人，他能明白徐棟剛才說這番話時抱着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表決心誰都會，但也要看怎麽個表法。而徐棟剛才表的心意，讓人沒辦法不折服，他竟有些搖擺不定了，曾經趙楠說過的話又在耳畔回響起來。
她說徐棟是個感情騙子，蘇喬太天真太容易被騙了，徐棟只要稍微用點心機，蘇喬就招架不住了。到時候還不是聽之任之？萬一哪一天這個男人玩膩了，那受傷的也只能是蘇喬。
蘇父覺得十分矛盾，從後視鏡裏偷偷打量一眼徐棟，他眉眼俊朗，清亮的眸子裏藏不住任何的龌蹉。那一刻，蘇父沒辦法把徐棟跟情感騙子聯系起來。可萬一他真的是……那他也未免太會做戲了。
蘇母和徐棟還在聊着，蘇父的一顆心早已經盤算開了，看蘇母似乎是已經完全被徐棟收服了，這替女兒把關的重任，也只能落在他一人的身上了。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想到寶貝女兒再不是那個穿着公主裙舔着棒棒糖的小女孩，她長大了……她，要嫁人了……
車子停在市醫院的家屬院裏，徐棟跟着下車，殷勤地幫忙提行李，蘇父倒也任他勞累，一行人提着行李進了電梯，直奔十二樓的三居室。
一進門，徐棟打量了一眼客廳，裝修十分簡約，家具也基本上沒什麽花樣。見他們不換鞋直接進屋，他便也入鄉随俗，直接推着行李箱進門來。
蘇喬和蘇母的手剛一分開，就立刻跑到了徐棟身邊來，幫他把箱子往自己的卧室裏面推。
蘇父見狀，對着蘇母使了一個眼色，蘇母立刻會意，适時地擋在了兩人前面，然後扶着徐棟的行李箱拐了一個彎，指着客卧說道：“小徐，這是伯母幫你收拾出來的屋子，屋子有些小，你也別太介意，将就住幾天。”
徐棟非常自然地點點頭道謝：“伯母想得很周到，謝謝您。”說着他便推了箱子進門去了。而蘇喬則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蘇母，“媽？”
蘇母瞪了她一眼，見徐棟正在客卧收拾，她把蘇喬拉到卧室裏，小聲告誡道：“你們不能住一個屋。”
蘇喬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兒，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媽！你想什麽呢？我也沒打算跟他住一個屋啊，你還是別多想了，搞得我都有點摸不着頭腦了，你就當家裏來了一個客人，喏，就當我多了一個表哥就成。”
“你這孩子……”蘇母有點怒其不争地白了蘇喬一眼，“我就說你太傻了呢，你不打算住一塊兒，不代表他不想啊，你不能凡事都那麽大意。”
蘇喬無奈地拍了拍額頭，“好吧好吧，我服了您了，我不跟您争論，您就看着吧，我倆絕對規矩得讓你找不出一點錯處。”
“诶？”蘇母看着蘇喬滿不在乎地往外走，頓時有點窩心，這孩子吶，啥時候才能長點心眼？
其實徐棟沒什麽好收拾的，他之所以待在客卧不出來，就是因為看到了蘇母有話要對蘇喬說，他便順水推舟在客卧滞留了下來，等蘇喬進來的時候，他又在捧着網本敲代碼。
“又在忙呀？”蘇喬在他旁邊坐下來，看着他修長的指節在鍵盤上飛快地跳動，那是一雙鋼琴家的手，只不過琴鍵太不普通。
“忙活完了？”徐棟擡頭笑了笑，把網本推到了一邊去。
“也沒什麽好忙的。”蘇喬吐了吐舌頭，做出一個無奈地表情來，“我都服了我媽了，她天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棟知道她在說什麽，不由得笑了：“你媽擔心得沒錯，男人沒一個老實的。”
“啊？”蘇喬不可置信地盯着徐棟左看右看，“難道說、難道說你也是不老實的人之一。”
徐棟忽而笑了，笑意中帶着幾分挑逗，“你說呢？”
蘇喬吓了一跳，立馬從他身邊彈起來，指着他叫：“你你你，你不學好！”
沒想到……徐棟竟然笑着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這是承認了？
這一定不是真的……蘇喬忽而有些絕望，她那個淡薄矜持板着臉的大總管，活生生蛻變成了流氓耍壞惡趣味的大灰狼！
正當她一臉生無可戀的時候，徐棟又補刀：“是你觸發了機關。”
是你觸發了機關……
是你觸發了機關……
魔音一般萦繞在蘇喬的耳邊，忽然有一種想要逃走的感覺，那就……逃吧……
恰好蘇母喊她，她讪笑着從客卧竄了出去，蘇母伸着脖子看了看她身後，那個令她滿意的準女婿正端坐在桌前，一絲不茍地敲着鍵盤，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這個徐棟好像更帥氣了，嗯，更符合她擇婿的标準了。
蘇母忽然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來，看來她的傻姑娘，誤打誤撞碰到了一個好兒郎。
不過蘇父卻不是這麽想了。
蘇喬被叫到了書房裏，蘇父坐在書桌旁翻着一本醫典，見她進來了，不溫不火地道了一句：“來了？”
蘇喬有些心虛地嗯了一聲，從小到大，媽媽從來都是慈母形象，而爸爸自然是标準的嚴父，他對蘇喬各種高标準嚴要求，這一次她這麽任性地帶男朋友回家來，怕是她爸爸心裏早就不舒坦了。這麽把她叫過來，要是說不為了訓斥她，那她還真找不到別的理由。
想到這，蘇喬忽然有點後悔有點慫……當初怎麽就腦子一熱把人帶回家來了呢？這萬一爸媽看不上眼，她跟徐棟難不成要上演愛情悲情大戲？哦，不不不，她屏退了腦子裏雜亂紛紛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爛俗梗，如履薄冰地走到了蘇父跟前。
“爸……你找我有事？”
蘇父上下打量一眼蘇喬，她局促的模樣盡收眼底，面對這樣的女兒，他無論如何也沒法把心裏的火氣發出來。末了他只好嘆氣，“小喬，你現在知道害怕了麽？怕爸爸生氣，怕爸爸罵你。”
蘇喬定定看着蘇父，聲音有些細微：“因為我太冒失了……”
蘇父搖搖頭，“你一直都是個妥帖的孩子，有時候妥帖得讓爸媽心裏都過意不去。爸媽也不想為難你，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必須要了解一下，既然你都把人帶家裏來了，那你一定是有跟這人共度一生的打算。所以爸爸必須要謹慎再謹慎。”
蘇喬背後隐隐發汗，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父母為着她一個無心的決定，已經想到了這麽多。全都是在為她打算。
“我是挺喜歡徐棟……不過結婚的事情……大概現在還不着急。”
“是不着急，但也不能真到了着急的時候，才去準備，到時候忙東忙西，就難周到了。”蘇父看着蘇喬，腦海裏又想起趙楠說得那些事情來，他不能偏聽偏信一個人，與其相信一個外人，他更願意相信女兒。
“你現在是不是就住在徐棟家裏？”蘇父張口就是這麽犀利的問題。
蘇喬有些尴尬，立刻解釋：“爸，我是租的他的房子，當時我在網上搜索合适的房源，恰好看到他的房子不錯，見了面看了房子，我就簽了租房合同。我住次卧，他住主卧，我倆本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結果是我先找了麻煩，之後一來二去，倆人這才說上了話。”
蘇父點點頭，這跟趙楠說得情形差得也不多，不過還是要細問：
“他平時有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或者讓你厭煩的事情，你們倆都是年輕氣盛的人，住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妨礙麽？”
有什麽妨礙？蘇喬絞盡腦汁想了想，除了在韓國那一次……徐棟一直都規矩得不得了，反倒每次都是她先動手調戲他才對。想到這，蘇喬有些不好意思，一五一十回答：“他平時忙得不着家，他回來的時候我睡了，我醒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基本上也沒什麽見面的機會。不過後來他請了年假，我倆才有空出去玩兒，我這才索性把人帶家裏來了。”
蘇父又點了點頭，可是态度沒有松懈半分，“他看起來也不是孟浪猥瑣的人，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些人表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也說不清他本性到底怎麽樣。他要真是對你一點想法也沒有，就憑你們這寥寥幾面之緣，怎麽可能有現在這種關系？凡事不能想得太簡單，是人，就會有所圖，你別把人想得太好就對了。”
蘇父的話說得有道理，蘇喬不得不點頭認同，可還是覺得徐棟并不是什麽心性邪惡的人，他從來對自己關照有加，那種體貼入微不是作出來的。
“爸，您從小看着我長大，我做事哪一件不是走心的呢？”她低眸想了想，咬咬牙準備舊事重提，“就連對于陸少君，當初我也快刀斬了亂麻，出國的時候雖然傷心，可到底也無牽無挂……還有在美國的時候……我那個時候那麽艱難，不也都挺過來了麽？連醫生都說是奇跡，既然奇跡都肯青睐我，那好姻緣自然也不會棄我而去。”
她話音未落，蘇父的臉色就垮了下來。眼神一下子晦暗了，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從哪裏說起。擔心父女倆人一言不合會争吵的蘇母，端着水果盤呆立在門口，良久都不知該不該再往前邁上一步。
也許女兒說得對，也許他們真的不該再攙和太多，連那樣的艱難困苦，她都熬了過來，他們怎麽還總是把她當成個孩子對待？
蘇父緩緩放下了手裏厚重的書本，終于低下了一直高昂的頭顱。靜默許久，三個人的眼眶都有些微溫熱。蘇父緩緩擡起頭來，對上蘇喬堅韌的目光。
女兒确實不再是那個傻姑娘了。也許從前是，但是從美國回來的女兒，再不是撒嬌調皮的小公主了。
蘇父一時難以言語，步履沉沉地繞過長長的紅木桌，站到了蘇喬跟前，擡頭輕拍在她的肩膀，“小喬，爸爸相信你。爸爸也希望你能收獲幸福美滿的愛情。你記住，今後不管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就算別人都背棄了你，爸爸媽媽永遠都站在你身後，爸爸媽媽永遠不會背棄你。”
眼淚忽然就滾落下來，難以自持。
蘇喬哽聲喊了一聲爸，身體的某一處似乎隐隐作痛起來，忽而思緒拉得老長，時光又回到她遠赴重洋的那一年，她孤身漂泊，整日為導師安排下來的任務和焦灼不已，整日在圖書館研讀文獻……整夜，躺在公寓的一隅，蜷縮着身子忍受自肋下發出的刺痛，刺痛牽動着五髒六腑，她于暗夜裏落淚，那一年，陸少君決絕地跟她提了分手，那一年，她飛往大洋彼岸，也是那一年，她孤身一人在美國求醫，好在命運眷顧，她的生命，竟也成了一個奇跡。
蘇母悄聲走了進來，無聲無息地把蘇喬攬進懷裏，眼角拭幹的淚痕清晰可見。
淚落不止，蘇喬伏在蘇母的肩頭，牽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仿佛舊影重現，脆弱是一只困獸，總在這樣的時刻偷偷掏出桎梏，狠狠在人心上撓上一爪子。
蘇母險些哽咽，蘇父則嘆息着拍了拍妻女，他為人父，也是一個醫生，女兒身受的病痛，他僅能從病歷上得見，說感同身受都是假的，唯有時候狠狠補償，才覺得心裏沒那麽難受。
徐棟臉色凝重地站在書房門口看着三人，似乎氣氛不大好，他也不知該不該進去。
正猶豫間，蘇父擡頭，撞見徐棟眼神的一剎那，他下意識地躲閃，淡淡說道：“知道你想家了，咱回頭好好敘敘，別把人家晾在那裏，顯得怪沒禮貌的。”
徐棟知道蘇父這是在故意岔開話題，不過看着蘇喬伏在蘇母肩膀上，似乎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他還從沒見她哭過……皺了皺眉頭，他踏步進門，站在離蘇父兩步的距離，果決道：“伯父，您不必要怪小喬。如果我的到來，讓你對她有了什麽意見，那我要向您道歉，不過我誠懇地請您不要斥責小喬，她不過是出于一個女孩子最淳樸的愛意，如果真要深究責任，那我恐怕難辭其咎，因為是我堅持要求要來見你們。”
此話一出，不只是蘇父蘇母，連蘇喬都驚住了，她連忙抹幹了眼淚，上前拉住了徐棟，“不不不，不是那樣的。爸沒有怪我，他從來都很疼我，從來都不對我發脾氣，你放心吧。”
這下輪到徐棟愣住了……看着蘇喬急急解釋的樣子，看起來似乎真的是他錯怪了蘇父。那……這一家人滿臉愁容，蘇喬還哭得這樣傷心，是怎麽一回事？徐棟徹底懵了。
“那你們……”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蘇喬，繼而擡頭看一眼蘇父，頓時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伯父……我剛才……”
“沒事了。”蘇父大手一揮，“我知道你是為小喬考慮，這沒什麽，我不是拘小節的人。”
徐棟臉色有些尴尬，劇情發展得越來越高深莫測，他覺得自己被置身之外了！能不能來個人給他解釋下來龍去脈？
還是蘇母活絡，上前拉住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想起了些不開心的事情，惹得小喬掉眼淚了，讓你看笑話。不過你千萬別多心，不是在說你呢，伯母對你很滿意，我們小喬有你這樣的人守着，我放心。”
話怎麽能說得這麽早？蘇父有點不高興地瞥了一眼蘇母，有點氣惱她這麽快就繳械投降了，這徐棟有這麽好？怎麽一個二個的都幫着他說話。
蘇母卻不在意蘇父警戒的眼神，她認準的人，自然是沒錯的，就像當年認準了蘇父一樣，她于書店與他狹路相逢，只是一眼的功夫，她就認定這輩子就依着這人了。事實也正是如此，她與蘇父多年深情，從未變質。正如堅信蘇父是良人，蘇母也堅信，徐棟會是蘇喬的良配，不過是三言兩語的功夫，她便被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折服了，不為別的，只為他的真誠，他看蘇喬的那股子眼神，就讓人知道肯定沒錯。
“都別愣在這了，我洗了水果，你們快去吃水果，喬兒，你陪着小徐在家裏轉轉，要是覺得悶得慌，你就帶他出門去看看，咱們f市小，他估計是沒見過這樣小城市的模樣。對了，你程老師聽說你要回來了，還囑咐你去一中看看她，不如你就跟小徐一道去吧，媽也放心。”
蘇母推推搡搡地把倆人推到了客廳，又給兩人手裏一人塞了一個蘋果，像是趕鴨子似的把他們往門口趕。
蘇喬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手裏的大蘋果，又看了看站在書房瞪着眼睛的蘇父，诶，既然母上大人有令，那她就出門去吧。
低頭咬了一口蘋果，蘇喬給徐棟使了個眼色，他瞬間會意，笑了起來：“好，那我負責護送小喬。”
蘇母滿意地點頭，送他們到門口，不忘提醒他們：“記得回來吃晚飯哦，午飯你們可就在外面解決吧，我就不管你們啦！”
啧……這是親媽麽？蘇喬進電梯的時候忍不住小聲嘀咕。
這當然是親媽。身側的人也小聲的回應。
讨厭。蘇喬又咬了一口蘋果。
嗯，那就讨厭着。徐棟笑意滿滿，也咬了一口蘋果。
好甜……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一中離市醫院不算遠，步行十幾分鐘就到了。正值高三補課的時間，有稀稀落落的學生行在甬道上，蘇喬和徐棟手牽手走過綠化帶，又手牽手上了辦公樓，程老師的辦公室在三樓，兩個人沒費力氣就找到了。不過當時還在上課時間，程老師的辦公室鎖着門，兩個人便決定去操場走一圈。
數九隆冬，操場上除了枯黃的草地之外，再也沒什麽吸引人的景色，倒是有幾個少年在圍着兵乓球臺打球，徐棟忽然起了玩心，拉着蘇喬湊到了跟前，待兩個少年歇息的功夫，他大方地走上前去問：“待會能不能讓我打一局？”
三五個少年沒防備會有陌生人湊上來，立刻警戒萬分地看着蘇喬和徐棟。
“你們也是一中的學生吧？”蘇喬笑了笑，“我以前是程老師班裏的學生，程明華，你們聽說過麽？當時的校長是蘇磊，現在聽說是換了一個叫宋峰齊的新校長。”
蘇喬娓娓道來，說得都是跟一中有關的人和事，幾個少年一聽，頓時卸下了戒備，原來是遇到了回母校的學姐呀！
“學姐好！”幾個少年立刻熱熱鬧鬧地問好，其中一個板寸頭特別活躍，還伸出手來要跟蘇喬握手：“學姐，我以前是程老師班上的，不過後來文理分班的時候，我去了理科班。”
蘇喬笑着跟他握手，“那你一定很聰明，我學不會理科，就一直留在文科班了。”
少年得了稱贊，喜上眉梢，自然又叽叽喳喳地跟蘇喬聊了起來，一口一個學姐，叫得好不熱鬧。蘇喬也不得不感概，現在的學生都活潑得厲害。
一番吵鬧之後，少年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再上陣時，自然主動上前拉了徐棟過去。
“學長，我跟你打一局！”
“好。”徐棟笑着接過乒乓球拍，躬身做好了戰鬥準備。
一番酣戰，少年和徐棟都打呼過瘾，兩個人也差點成了忘年交。待下了球臺，兩個人都一個勁地誇對方球技突出。
蘇喬則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這個大總管，玩心起來的時候，還真是與十幾歲的少年無異。
徐棟見她笑得花枝亂顫，不由得走上來戲谑道：“怎麽，要不要來一場？”
吓得蘇喬連連擺手：“我沒有一點運動細胞！”
徐棟抿嘴一笑，眼底全是得意，“這麽說你一定很崇拜我。”
啥？蘇喬張了張嘴，本着客觀的事實搖了搖頭：“抱歉，一點也沒覺得崇拜。”
徐棟大跌眼鏡，無語地抹了抹額頭，這個人，怎麽總是拆他的臺呢？
一旁的少年看着兩人的互動，都在一旁竊笑起來，笑完又對着蘇喬起哄：“學姐！學長很厲害的，你不能小看了他！”
徐棟對着少年笑得純良，轉而對着蘇喬卻露出壞笑：“他們說得沒錯，我很厲害的，你可千萬要當心。”
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語氣，蘇喬的全身幾乎長滿了雞皮疙瘩，額……徐大總管你真的是要變身了麽？
忽然一陣鈴聲響徹校園，兩個人這才想起了正事來，一路互相調侃着往辦公樓走，恰在樓梯口見到了程明華。
看着迎面而來的人，程明華既驚又喜：“蘇喬！”
“程老師好！”蘇喬笑靥如花，客客氣氣地上前握住了程明華的手。
程明華只看見了蘇喬，卻忽視了她身後的徐棟，只拉着她往辦公室走，待開門的時候，才發現身後跟着一個男人。
“這個是？”程明華一邊推開門，一邊擰眉打量一眼徐棟。
三個人一邊往屋裏走，蘇喬一邊給兩人介紹：“徐棟，我男朋友。這是我程老師。”
“你好。”程明華拉了兩條椅子給兩人，又淡淡瞥了一眼徐棟。
“你好。”徐棟笑得很客氣，可是心裏已經起了疑窦，這個程老師，怎麽好似對他有意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