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辭行
小蘇知道自家先生不要臉,但從未想過竟然這般不要臉。
整整一個月,先生吃住都在沈家,最開始是老爺子說什麽都不肯讓救命恩人拖着病體離去,到後來,幹脆讓小蘇回去收拾了日常用品以及将公司的資料一起送到沈家。
傷已經恢複大半,只要沈小姐暗示他該離開了,就立刻捂胸口做出一副林黛玉模樣。沈小姐明明那般強勢的模樣,卻偏偏好多次被先生氣的面紅耳赤,跺腳而去,而先生則在後面一副得意模樣。
這不,吃飽喝足的先生飯後散步,非要拉着沈小姐一起,她不願,于是先生就按住胸口,一副泫然欲泣委屈至極,卻又偏偏我不想勉強你的表情。
沈老爺子咳嗽一聲,沈少爺悄悄在桌下朝先生豎了個大拇指,就連沈淳小少爺都晃着沈小姐的手,道,媽媽媽媽,他的胸口之前都流血了,特別可憐。
一擊必中,于是可憐的沈小姐就這麽被無賴的先生拐去散步了。
小蘇和曉春趁機交換了一下近期情報,得出的結果還是,明先生真的很不要臉啊。
這邊不要臉的明先生心情卻好得很,他一向是個幹脆利落的人,怎麽說了,一開始糾結于過去,後來糾結于曼春的态度,但是曼春他最是了解,若不是已有松動,現在他根本不可能依然住在沈家。
這樣想着,明樓心情大好,微微側頭看曼春故意裝出的一副冰冷模樣,開口緩和氣氛:“這天氣倒是越來越暖和了。”
三月春暖花開時分,沈家院子大,更是最熱鬧的時候,早晨的陽光灑在人的身上,一切都恰到好處的溫馨且舒适。
汪曼春開口,打破這片溫馨:“是挺暖和的,很适合帶着行李出門。”
明樓當作沒聽到,贊那發着新芽的枯樹,“昨日過來還是光禿禿的樹枝,今天多了這綠芽的點綴,看着倒是順眼許多。”
汪曼春看了一眼,贊同道:“枯樹一個晚上就能發芽,可見養了一個月的小傷口早已經沒什麽大事了。”
明樓選擇性掠過,又指着在花叢中成雙起舞的蝴蝶,感慨:“這蝴蝶倒是神仙伴侶一般,采個蜜都要成雙成對,連蝴蝶都這般珍惜時光,更遑論人呢?”說着,朝曼春多看兩眼。
“蝴蝶不過是選擇了同一片蜜采罷了,看上了其他的,或者有更好的,随時都可以抛棄這朵,是和人挺像的。”曼春話音剛落,剛剛還糾纏在一起的其中一只蝴蝶非常配合的飛到了旁邊一朵開的更加茂盛的花旁。
擡頭看曼春淡淡移開眼睛,嘴角挂着譏笑,明樓被堵的一時之間說不上話,許久才洩力的問道:“曼春,你當真再不肯原諒我嗎?”這麽多天裏,第一次他的聲音裏帶着不确定。
Advertisement
一路走來,汪曼春今日第一次回頭細看,明樓臉上的悲傷那般明顯,她移開眼睛,淡淡問道:“你記得明臺被關入76號的那天嗎?”
如果說剛剛明樓臉上還只是蓋着悲傷,那現在他的眼裏便只剩探究和打量,眼眸沉沉的看向曼春。
汪曼春心中冷笑,一個月的時間,明樓做低伏小,雖然表面常常會說些氣的曼春跺腳的話,但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明樓讨好人的方式。
這一個月,明樓整日裏臉上挂着笑意,時不時在她面前晃蕩,讨好沈家的每個人,甚至連只有七歲的沈淳都不放過,小孩兒最是直接,晚上睡覺的時候常常會晃着曼春的手問道,為什麽今日那個明樓叔叔不來給他講故事?
沈家甚至因為明樓的存在多了許多歡聲笑語,他考慮也甚是周全,找了以前明家的蘇大夫來給沈淳做個徹底的檢查。
樁樁件件,都在為沈家考慮。可偏偏,汪曼春清醒的很,她知道明樓是個多好的戲子。
只有在涉及明家之時,明樓才會露出最真的面目,雖然他隐藏的很好,可是汪曼春還是沒有錯過她提到明臺在76號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防備。
明樓想是看到了汪曼春臉上的冷笑,立刻又換上了那幅如沐春風的笑臉,狀似無意的說道:“那麽久之前的事,提來做什麽?”
汪曼春擡頭望了眼被烏雲遮住的太陽問道:“你猜如果當時我殺了明臺,你今日還會站在這裏與我談笑風生,甚至想着和我重修舊好嗎?”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快要被林中吹起的風吹走,可明樓還是聽到了,她也看到了明樓驟變的臉色以及眼中的慌張。
風,越來越大,剛才還一片溫馨舒适的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了許多烏雲,遮天蔽日,空氣中彌漫着風雨欲來的味道。
明樓沒有回答,可兩人都清楚的知道答案。
汪曼春早有準備,心中也不至那般難過,平靜說道:“所以我叔父死在明臺手上,你的命令之下。我現在還能和你平心靜氣的說話。明樓,你猜我死後下地獄時,碰到叔父該找什麽借口?”
明樓早已收了那幅笑臉,停下腳步與曼春對視,她眼裏不悲不喜,甚至沒有怨恨,只有距離,那種他怎麽努力都沒辦法縮小的距離感。
“曼春,你想趕我走,不必找這樣的理由。”好半天,明樓舔着幹澀的嘴唇說道。
汪曼春沒有否認,卻也沒有再說話。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跌倒在雨中的明樓,因為明臺被抓,明鏡趕來76號大鬧一場,當着衆人的面打了明樓,且将他趕出家門。
汪曼春雖為明樓的痛而痛,可當時的她隐隐高興,這樣明樓是不是離她更近一步。
那日,她沖向跌倒在地上的明樓,說出那三個她珍藏了許久的字,她當時想的就是哪怕世界不要明樓了,汪曼春都不會抛棄他,她要和他結為夫妻,為他打造一個最穩固的家庭。
明樓如她所願,抱緊了她,可是當時的她卻錯過了明樓眼中的恨意與不屑。
這一次,哪怕她動心了,甚至有些憧憬重修舊好四個字,可到底人是清醒的,她不會錯過明樓眼底一絲一毫的抗拒。
汪曼春終不再是那個為了愛蒙住雙眼的瞎子。
來時,風和日麗,兩人雖沒有談笑風生,但氣氛也算融洽,往回走時,風雨欲來,兩人各懷心思。
正靠着一旁門廊八卦的小蘇與曉春遠遠望着兩位別扭的主子身影,正悄悄打賭,這次散步是明先生占了便宜還是沈小姐拔得頭籌。
可惜,兩人都落了空。頓時,警惕站在一旁,看兩位主子一副殺人模樣的可怕表情。
“曉春,幫着小蘇一起收拾一下,明先生有急事要回去。”甫一進門,汪曼春便交代道。
小蘇、曉春愣在一旁,不知情勢如何急轉直下,一時竟忘了反應。
汪曼春皺眉,看向曉春,“怎麽,幾日不去廚房幫忙,現下連話都聽不明白了?”
曉春縮着腦袋一溜煙跑了,明樓撞上小蘇探尋的目光,笑道:“叨擾多日,也的确該回去看看了。”得了令的小蘇也只能一步三回頭的去收拾行李。
安排完之後,汪曼春和明樓又相安無事的坐在客廳沙發上喝茶,也不說話,只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
沈闕今日去外面應酬,不在家,倒是得了消息的沈老爺子特地從房間下來,問兩人也問不出個什麽結果,又挽留了幾句,但都被明樓禮貌的推辭了。
最終,沈老爺子也敗下陣來,只得同樣坐在一旁喝茶,思考前段時間趕都趕不走的人,怎的一個散步的時間,就自動願意走了?
沈老爺子望望曼春,見她一副冷淡模樣,也不好開口,最終只得深深嘆息一口,回到房間,留下一句,你們都老大不小了,要鬧也要有個度。
明樓小口小口嘬茶,時不時偷看曼春幾眼,她今日沒有如往常那般将頭發束起來,而是散了下來,披在肩上,倒是顯得別有一番風味,就是剛剛風太大,吹的她鬓角的頭發有些亂。
望着她嘴角的那一小撮頭發,明樓捏了捏手指,壓抑住心頭的想法。
其實他很少看到曼春披散頭發的模樣,那時候的女子,多是保守,披頭散發的模樣只能讓丈夫看到。年少的曼春雖然比同齡人大膽許多,但到底還是個害羞的姑娘,每次出門頭發都整齊的綁好。
他見過兩次,一次是在那日黃浦江上,逃亡的曼春狼狽不堪,江邊的風很大,她的頭發散在風中,人也被堵在絕路,無處可逃。
曼春回頭看他,眼裏除了恨,更多的是深不可見的期望,她挑釁開口,“如果,我不呢?明樓,你敢開槍嗎?”
他扣動了手中的槍,那聲音至今會在腦海中回響,明樓只覺得心口傳來的痛将他全身包圍。他看到一旁蓄勢待發的衆人,如果他不開這一槍,曼春就會瞬間千瘡百孔。
明樓避開了要害,他算好了一切,等她掉入江中,只要夠快,他就能救下曼春。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日的風太大,浪太急,跌入江中的曼春轉瞬即逝,暗中派的人一無所獲。
明樓的計劃被全部打亂,他是要救下曼春的,哪怕背負再多責任,也無法在最後關頭眼睜睜看着她死去。從曼春入獄的那天開始,明樓就已經在計劃,他會神不知鬼不覺的讓“曼春”在衆人面前死去,然後再讓她從此改名換姓,活在另一個地方。哪怕,明樓與她不能相守,最起碼她還活着。
可曼春不是棋子,她越獄了,明樓只得改變計劃,在想她死的那些人找到她之前,先一步找到她。明樓失敗了,曼春在他的眼前死了,他卻連她的屍體都不曾找到。
戰時的明樓是軍人,他告誡自己,必須履行職責。軍人的職責是服從,軍人的脊梁是鋼鐵。只是他也曾偷偷棄過這鋼鐵,為一個衆人眼中的賣國賊。
戰争結束了,明樓放下了軍人的身份,因為內心深處他憎恨着這個身份,一個綁住他手腳,讓他動彈不得的身份。
誰知道,他竟能在時隔多年,看到一個沈曼春。
明樓的行李不多,那兩人動作也算麻利,不一會兒,已經裝車完畢,随時就能出發。
汪曼春站起身,說了客氣話,明樓假惺惺應着。
以前,一個人演戲,一個人陷着。現在,兩個人演戲,清醒的探究對方。
小蘇坐在車中,只等明樓坐上車,便可離去。先生說不需他開車門,将他趕了上來。他伸腦袋想要偷看,卻在對上先生的目光時,唰的縮回了腦袋。
只得百無聊賴看天空,明明是三月的天,偏偏學那六月天的脾氣,說變就變,這一會兒,又變成了風和日麗的好模樣。
汪曼春站的筆直,臉上挂着虛假的笑,明樓暗嘆一口氣終于擡手,趁她不備的時候,将她嘴角的那一撮頭發別回了耳後。
習慣了針鋒相對,這番暧昧的動作一下子讓汪曼春反應過不過來,只得皺眉,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明樓卻不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猛的靠近,兩人距離拉近,汪曼春不防,往後退了一步,踩着高跟鞋,險些摔倒,好在明樓早有防備,伸手攬住她的腰。
“怎麽?怕我吃了你?”明樓看她皺眉往後退的警惕模樣,玩笑道。
曼春吃軟不吃硬,這是明樓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可更重要的是,曼春受不得激将法。
果真,一聽明樓話裏的挑釁,沒有推開他的手,反而往前一步,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同樣挑釁開口,“明先生,我汪曼春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挑戰。”
咫尺之距,呼吸交錯。
兩人僵持一會兒,汪曼春心中冷笑,正準備推開明樓,卻見他閉眼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