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相
曼春拿着煙,手有些抖的将煙塞在嘴裏吸了一口,沈家大廳一片狼藉,有幾個下人在收拾,有人拿着抹布蹲在地上,擦落在木地板上的血,明樓的血。
明樓在房間裏做手術,好在今日王醫生也來參宴,這才能及時為他治療,否則從沈家送到最近的醫院,他胸口流的血就已經足夠他死好幾次。
有人來來回回的端着盆子在穿梭,幹淨的紗布,熱水,濕透了的紗布,染紅了的水。
每看一眼,曼春心中的痛就增一份,她想過要明樓死,在他離去的時候,在他歸來的時候,在他舉槍射向她的時候。
可她從未想過,他真的會死?他不是無所不能的明長官嗎?不是說一不二的明樓嗎?不是學識淵博清高的師哥嗎?
“春兒,你也不必太自責,這事也不能怪你。”剛從樓上下來的沈老爺子突然開口。
曼春看着來人,手抖的更加厲害,差點夾不住煙,張開嘴才發現聲音啞的不行,“他,怎麽樣?”
沈老爺子曾想過将曼春與明樓配成對,當時的他也不過以一個算計的商人思維來考慮,明樓在香港是後起之秀,明氏集團更是占據一方勢力,如果沈家能與明家聯姻,對沈家來說自然大有裨益。
曼春雖然沒有點頭同意,卻也不曾拒絕,雖有些意外,卻也覺得正常,畢竟對于這個汪曼春,他的了解從來不多。
直到這一刻,他才恍然,也許,汪曼春和明樓之間有着他不知道的過去。
“還不好說。”沈老爺子實話實話。
曼春低頭吸了口煙,煙霧寥寥,模糊了她自己的臉。
一發子彈,瞄的是曼春的心髒,撲過來的明樓,擋住了那顆子彈,好在離心髒尚有幾寸,但這已足夠讓所有人提心吊膽。
若不是沈家一直有過準備,随時更新換代醫療設備,有不亞于醫院的手術室,為的就是突如其來的意外,若不是王醫生正好在,那麽這明樓的命今天也算栽在這裏了。
不過,沈老爺子望了望客廳的挂鐘,淩晨四點半,手術已經進行了六個小時,這明樓是生是死還真不好說。
但是,不管怎麽說,明樓都已經比夫人要幸運許多。想到曾經的愛人,沈老爺子心情又壓抑了幾分,如果當時沈家也有這樣的設備,如果醫生在現場,如果他能想的再周全一些,也許,夫人還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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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湧上心頭的則是愧疚與痛苦,如果,他不曾對不起夫人,那麽,也許一切都還來得及。
可是,人已逝去,再多的悔恨,都換不來愛人的命。
沈老爺子靠在沙發上,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煙燃到盡頭,汪曼春摁掉那火星,心裏平靜了些,“父親,您先去房間休息吧。”
沈老爺子沒有回答,卻也只是坐着一動不動,看來,他已作出了決定。
望着形容枯槁的人,曼春一時之間很難将他與曾經那個意氣風發、舉止潇灑的沈家大少聯系在一起。現在的他不過是個行将就木的老人,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沈夫人因他而死,沈曼春也因他而死,雖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份愧疚足以讓他在餘生的每一天都痛苦不堪。
汪曼春想,沈老爺子錯就錯在不夠壞,他壞,但卻壞的不夠徹底。如果夠徹底,他現在就不會被愧疚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日只是等待時間逝去。
在沈曼春的眼裏,父親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人,在家裏與母親琴瑟和鳴,在生意場上叱咤風雲。只可惜,這些都只是沈夫人想讓她看到的真相。
沈老爺子從小條件優越,人也足夠聰慧,偏這份聰慧沒有用到正途上,他愛玩愛喝,總想着要玩盡世上最有趣的事,而女人自然是這有趣事情中的重中之重。
與沈夫人結婚之後,他也的确有過一段時間的安分守己,可惜,好景不長,外面的世界太誘惑,多次嘗鮮之後,終于被夫人發現,兩人一開始只是關着房門吵架,吵過之後,好一段時間,可沒過多久,他便再次故态萌發。
後來,他們矛盾漸深,再吵架的時候,便也不避着孩子。沈闕和沈曼春望着父親的真實面目,雖也為母親感到不值,卻什麽都不能做。
沈曼春就在這樣壓抑的環境中長大,她總是告訴自己,一定要找一個一生一世只愛自己的男人,旁的野花野草都入不了他的眼。
在外人眼中內向、安靜的沈曼春,在十八歲的時候做了件轟動香港上流八卦世界的事,她私奔了,跟着那個她心目中的完美愛人輾轉奔波了大半個中國。
這樣刺激的生活是她從未想過擁有的,她說每一日都活在快樂中,睜眼就能感受到生命的意義。一對有情人選擇定居在上海,兩人你侬我侬,哪怕過去多年,依然相愛如初,他們都覺得對方是心靈的伴侶,是世界上靈肉契合的另一半。
沈曼春講述這些時,眼裏都在閃着光,當時的汪曼春想,原來,愛情會讓人這般幸福。
可是好景不長,那人碰到了更契合的人,沈曼春成了那個過去。
她帶着腹中胎兒,準備跳江,卻陰差陽錯的救了汪曼春。
她告訴汪曼春,想離開上海這個傷心地,回香港看看家人。
當時的汪曼春當真以為她不過是純粹的想要離開那個負心漢所在的地方而已,汪曼春甚至提出要幫她去殺了那個負心漢,可沈曼春呆了好久,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汪曼春照顧着沈曼春回到了沈家,雖離家多年的女兒突然歸來是件意外之喜,但沈老爺子拉不下臉,前面兩年強硬的很,不準她進家門。
沈夫人心疼女兒,總是會隔三差五的來照顧,并拜托汪曼春繼續照顧她,畢竟她們相識也是一場緣分。
汪曼春是想離開的,她想要過自己的生活,可是又放不下當時狀态極差的沈曼春,便只得留下。
兩年多的時間過的很快,沈淳都已經從那個軟呼呼的小嬰兒長成了一個會笑、會哭、會撒嬌的小男童。當時的汪曼春一直明白,為何沈曼春不肯親近沈淳,從他出生開始,她抱孩子的時間屈指可數。
那時候汪曼春只想可能是沈淳與生父相像,這才惹的沈曼春傷心。
沈老爺子的心畢竟是肉長的,其實早在沈淳出生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的透過沈夫人告訴她們,讓她們帶着孩子回到沈家。
汪曼春覺得回到沈家,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偏偏沈曼春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拖着不肯搬。
最終有一日,沈老爺子上門看孫子的時候,再次提出搬回沈家,畢竟這麽兩頭跑也不是個事。
沈曼春同意了,當時所有的人都喜氣洋洋,就連汪曼春心中都松了一口氣,但同時也有隐隐的失落。相處久了,想到要與她們母子二人分離,真是不舍。但她們有自己的家人,一家團聚才是所有人的歸途,除了她這個沒有家的人。
那晚,一向不怎麽願意帶沈淳的沈曼春抱着他又親又疼,甚至還在他睡覺時講故事,哄的平時怕她的小孩兒咯咯直笑。
汪曼春覺得有些怪異,可又說不上來,在窺探人心上,她一直不是高手,要不然也不會被明樓耍的團團轉。
其實來到香港之後,她因為忙着沈曼春的事,甚少會再想起他。汪曼春心情變的不好,沈曼春竟不知何時擺了一桌酒。
于是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對酒當歌,酩酊大醉。那晚,沈曼春講了許多那負心漢的故事,可汪曼春怎麽都聽不出那人是個負心漢,于是講了明樓,醉醺醺的她說,明樓才是徹徹底底的負心漢。
兩個女人大笑,又抱着大哭,鬧騰了一整個晚上。
最終,是汪曼春先醉倒了,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在說對不起,一次又一次。
等到汪曼春醒來的時候,沈曼春已經停止了呼吸,她喝了最後一杯酒,一杯裏面放了□□的酒。
汪曼春抱着她痛哭失聲,不明白為什麽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會離她而去。
兩歲的沈淳看到了這樣的混亂,摔在一旁吓的哇哇大哭。
後來的事,汪曼春已經不大記得,只知道待她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沈宅。
一夜蒼老了十歲的沈夫人在一旁照顧她,看她醒來,也不說話,只默默遞給她一封信。
是沈曼春的遺書。
終于,汪曼春看到了刻意被隐瞞的另一面。
沈曼春的愛人不是負心漢,從來就不是,他就如同沈曼春描述的那樣,用整個生命在愛她。她們原本會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鴛鴦,可偏偏有情人不能厮守終老,那人生病了,多年來身體孱弱,最終死在愛人的懷裏。
受不了打擊的沈曼春精神恍恍惚惚,她甚至編造出愛人負心的事來欺騙自己,最起碼人還活着。可事實就是事實,無論她如何将整個故事合理化,無論怎麽告訴汪曼春負心漢的故事,無論怎麽欺騙自己,夜深人靜的時候,愛人死去的事實總會在夢中重現。
如果沒有腹中胎兒,沈曼春早已死了一萬次。
至此,汪曼春終于理解為何沈曼春從不願意主動抱沈淳,不願與他親近,因為她早就做好打算,要做那祝英臺追随梁山伯而去。她害怕最終回舍不得離開,于是幹脆從一開始就放棄這樣的機會。
兩年的時間已經足夠長,再久,沈淳就會有記憶,而選擇這樣的時間離去是她一早就算好的。
沈曼春在遺書裏向汪曼春忏悔,求她照顧沈淳,求她照顧父母,來生一定報答她的恩情。
汪曼春生恨,拼什麽這樣的事要讓她來做,這樣的擔子讓她來挑,最終看到落款處泣不成聲。
妹,曼春絕筆。
其實,又何嘗不是沈曼春給了汪曼春一個家,一個有父有母完整的家。
沈曼春寫了兩份遺書,一份給父母,一份給汪曼春,讓他們忘記不孝女,從此只有一個女兒。
但汪曼春想着的是帶着沈淳離開,沈家太大,不适合她這樣的人。
剛開始是因為沈淳那日看到那般場景,大病一場,高燒不退,好了之後,便與以前不大相同,沈家請了許多名醫,都無法給出确切的診斷。有些人也直接說,孩子燒壞了腦子。
汪曼春心裏難過,卻也接受現實,無論沈淳如何,她都會好好照顧他長大。
可面對失去女兒整日以淚洗面的沈夫人,她又久久不敢開口辭行,而沈老爺子也同樣在外面尋找刺激,來麻痹痛苦。
終于,沈老爺子在與家中下人亂情時,被沈夫人捉奸在床,兩人大吵一架,沈夫人徹底死心。
那之後,随沈老爺子如何低聲下氣的氣球,沈夫人都沒再給他一個好臉色。
反倒是沈夫人常常拉着汪曼春感謝,說若不是她還能陪着沈淳,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個月之後,沈夫人自殺在她三十年前嫁過來的新房內。
沈老爺子趕到時,她已奄奄一息,他瘋了似的要開車送她去醫院,要讓人去請醫生,但所有都是徒勞。
沈夫人從尚有氣息到最後離世,一直閉着眼睛,因為她再不想看到他一眼。
那之後,沈老爺子一蹶不振,過着清心寡欲,行屍走肉的生活;一向只會吃喝玩樂的沈家少爺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變的更加肆意妄為。
汪曼春看着逐漸倒塌的沈家不得不接過這個擔子,撐起了沈家,一直到了今天。
記憶被嘈雜的腳步聲驚醒,曉春從樓上奔下,臉色蒼白。
汪曼春猛的站起來,強壓着心頭的恐懼,盡一切能力鎮定開口,“怎麽樣了?”
曉春氣喘籲籲,“活,活過來了。”說完,一聲驚呼。
原是汪曼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