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識
1950年的香港,電影事業尚處于朦胧階段,大部分還是粵語戲曲的天下,對于汪曼春能夠抓住時機,大膽進入電影制作行業,就連明樓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與眼界。
汪曼春所說的那筆錢,其實說到底也不用明樓出,只是有明氏集團作保,之前不願貸款的銀行也再找不出難為的理由。
資金到位,汪曼春也從困境中解脫出來,沈氏集團旗下的這個影視集團風風火火的忙碌起來。
明樓找人暗地裏教訓了一頓港督的侄子;隔三差五,沈闕就會上門,既然已應承下來,明樓自然就會盡力盡力的教上一番,好在沈闕現在也是真心想學,總體上來說還是個機靈的人,教起來也不太費勁。
他派人去找曾經作為明家家庭醫生的蘇大夫,只是一直沒有消息;那個帶頭煽動鬧事的陳虹,自事件解決之後,竟突然銷聲匿跡,好像一下子從香港消失一般,明樓謹慎慣了,便命小蘇一直查下去,直到知道确切消息為止……
總結下來,明樓這段時間做了很多事,基本上所有的事都與曼春有關,但那日在沈宅之後,兩人再沒有見過一次面。
兩人雖沒有過多的來往,但在曼春有難的時候,他能力所能及的幫一幫,而她也願意接受。也許,他們以後一直都是這種關系,社交場合偶然相遇,成了點頭之交。
五年、十年,又或者是二十年,如果兩人都還活着,也許能夠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吃一頓飯,憶曾經有過的美好。
這已經是明樓能夠想到的最好的結果。
明樓望着辦公室外暗沉沉的天氣,心情有些微妙,明明應該高興的,偏偏覺得少了些什麽。
也許是昨日澳洲來的那通電話吧,明臺和錦雲生了個招人疼的小姑娘,明樓開心之餘又覺得有些難過,大姐一向最疼明臺,如果能看到今日,不知該是何等的開心。
明臺當了爸爸也沉穩了不少,不再是個咋咋呼呼的少爺,得意的抱着女兒對着電話,引她發出依依哦哦的聲音。
明樓一向做慣了大哥,哪怕弟弟已為人父,依然忍不住教導幾句,引得明臺大呼郁悶,兄弟倆在電話裏拌拌嘴,讓他有種回到從前的感覺,那一大家子的快樂。
通話尾聲,明臺欲言又止,終于在明樓不耐煩準備挂電話時,說道:“大哥,你現在也該想想結婚的事。大姐肯定也非常想要看到你有人陪着,而不是一直形單影只。”
結婚?自他被迫去法國留學之時,這個念頭就已經徹底的斷了,後來,面對戰争,整日裏刀光劍影,更是無法奢求。更何況,從他得知曼春成為76號情報處的處長時,就已經知道,這輩子都無望了。
天漸漸黑了下去,明樓坐在辦公室裏,卻不知該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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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鳥歸巢,可他早已經沒有巢。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竟是今日接替小蘇工作的司機,昨日小蘇哼哧哼哧紅着臉扭捏了好久,才提出想請半天假,原是小蘇母親看他年歲不小,安排小蘇和某個她相中的女孩見一面。
“明先生,今日天氣不好,再等一會兒,恐怕會有暴雨。”司機立在一旁,說道。
外面烏雲密布,的确是風雨欲來的模樣,明樓站起身,将外套搭在左手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走吧。”
明樓坐在車裏,好半天車子才向前移動一步,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吵的人腦仁疼。
司機急的滿頭汗,時不時伸出個腦袋看前路的情況,一望數裏,竟都是密密麻麻的車。這一段是中心路段,想是大家今日都急着回家,竟這般擁堵。
“不要着急,慢慢等着吧。”明樓被喇叭聲擾的心煩氣躁,叮囑完之後就靠在了後座上。
“是。”剛剛還異常焦躁的司機看到明樓臉色不好,立馬安靜了下來。
明樓側頭望着行人的腳步匆匆,時不時擡頭看看天,臉上挂着焦急的神色,每個人都有着固定的方向,而方向的那頭應該就是家。
突然,一個熟悉的背影闖入了他的眼簾,那人立在一家鋪子的中間,擡着頭,可能在看招牌名,穿着長款深色的呢子大衣,恰到好處的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腿,腳上踩着一雙卡其色的包腳女士皮鞋。
在一堆匆忙移動的行人中,那高挑的背影顯得尤其出衆,明樓看着竟舍不得移開眼,可那人很快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行動快過想法,明樓一邊開車門,一邊說道:“你直接回家吧,等會兒我會自己回明公館。”
話音剛落,人就已經走了幾步遠,徒留司機在車裏幹着急,看着明樓的背影,張了張嘴,又開始急躁的按喇叭。
直到手握住門把手,明樓才有些緊張,見面要說些什麽?她會擺出什麽臉色?說是偶遇有沒有可信度?已有兩月沒見,曼春對他現下是何看法?有沒有好轉?
想着,明樓又覺好笑,他明樓何曾這般畏畏縮縮,猶豫不決過。
推開門,這才發現是一間專門賣各種模型的店,鋪子挺大,竟還有二樓,櫃臺後有個花白頭發的老人,看到他,也只是擡頭招呼了一下,随後,又埋首與他面前的那堆零件作鬥争。
鋪子裏顧客不多,寥寥幾人,分散在不同的貨架後面,是以,明樓很快鎖定了在最裏層的曼春。
深吸了一口氣,明樓向着她走去。
曼春正細細觀察上面的那家模型,似乎有些相像,放在最上面,她踮起腳也不見得能拿得到,又恰好聽到腳步聲走進,以為是店員,便直指最上面的那架,說道:“麻煩幫我取下那架看看。”
來人沒說話,不過動作倒是利索,伸手輕輕松松取了下來,遞到她眼前。
曼春注意力全在那架飛機模型上,望着銀色的機翼,有些失望。
“怎麽?不喜歡這架?”那人突然開口,如此熟悉的聲音。
饒是鎮定如曼春,一時之間也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裏?”
明樓手上還拿着那架模型,望着曼春因為驚訝而生動的臉,不自覺的帶了笑,“恰巧路過。”
重逢以來,每每相見,曼春不是一副憤怒壓抑模樣,就是一幅故意擺出的假笑模樣,此時來不及掩飾,眼裏臉上滿是驚訝,倒是真實可愛的很。
明樓不禁想到以前,小時候家教極嚴,明樓自小讀些謹言慎行的書籍,養的他一板一眼,後來,遇到曼春,多是她一刻不得安寧的在他身旁鬧騰,對于從小行為得體的明樓來說,雖拉不下臉參與,但往往也覺得異常有趣。
大部分時候,都是曼春跟在他的身後鬧騰,有時她不耐煩了,嘟着嘴不高興,說明樓不在乎她,小女孩鬧矛盾,明樓嘴上說着不在乎,可到底沒了那鬧騰的人總覺得缺少了些東西,有時,他也會按耐不住想念,幹脆突然出現在那丫頭的面前,看她吃驚的模樣。
往往這時,曼春先是一臉驚訝,不可置信的模樣,随後便高興的跳到他身上,雙腿夾着他的腰,說什麽都不肯下來,常常鬧的臉皮薄的他滿臉通紅,卻也在她看不到的時候偷偷彎了嘴角。
只是現下,當曼春驚訝的表情之後,迎來的不是歡喜的擁抱,而是對着他慣用的僞裝面孔。
“明先生,真巧啊。”曼春嘴角彎彎,看着一臉笑意,偏偏這笑容沒達眼底,怎麽看怎麽諷刺。
明樓心下失望,卻也不表現出來,只好也堆了笑容,拿着手裏的那架模型轉移話題,“怎麽,你什麽時候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我記得你曾經最煩我擺弄這些東西。”
“我哪裏有資格對明先生的愛好指手畫腳,不過是我兒子喜歡,恰巧路過,給他買上一架罷了。”說這,曼春拿過明樓手裏的模型,端詳起來。
聽着曼春驟冷的聲音,明樓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板栗,說什麽不好,偏偏要說從前。
那時的這些飛機坦克火車的模型,可是明樓的心頭愛,只明家從小對他寄予厚望,早早安排好了他的未來,哪裏讓他過多的“玩物喪志”。大姐對他寄予厚望,望他接班,對于一人撐起整個家的大姐,明樓自然也希望為她解憂,男孩幼稚工程師的夢想自然被埋在了心底。
可很多時候,明樓還是有些小孩心性,舍不得将收集的模型丢了,便都放到了曼春家裏,去找她的時候往往會研究的入神。曼春氣呼呼,覺得受到了冷落,好幾次氣急了對着他又咬又踹,揚言要趁她走了,将這些模型砸的稀巴爛。
明樓嘴上各種求饒,心裏卻一點也不擔心,他不在的時候,曼春常常會幫他擦拭那些模型,亦或是出去玩的時候,看到特別的,也會買回來送給他。每每這時,她就會傲嬌擡頭,一幅,我只是可憐你的小表情,惹的明樓又愛又憐。
“淳兒喜歡什麽樣的?”明樓搖搖頭,想要搖走那些過往,聰明的轉移話題。
曼春臉上表情不好,皺着眉細細看手上的那架,有些失望。
“你說說看,或許我會知道。”明樓說道,看她不在看手上那架,也不理人,反而是又開始在貨架中尋找。
趁熱打鐵,明樓幹脆将袖子撸了上去,上前接過她手裏的模型,重新放到原位,說道,“你這樣無異于大海撈針,飛機模型的款式可是多得很。”
終于,曼春也不是和自己較勁的人,擡頭看了他一眼,急躁道:“那你最好給我找到,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樣,淳兒說在夢中見到過,銀色的機身,紅色的機翼,而且整個線條估計是圓潤流暢的,因為淳兒說那家飛機圓圓的。”
明樓耐心聽她說完,神色有些怪異,“所以,你找的是一個小孩夢中出現過的飛機模型?”
“要你管,愛幫不幫。”曼春聞言,惱怒的擡眼瞪他,說完,就自顧自的又開始找起來。
明樓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突然酥酥麻麻,她是曼春,卻又不是曼春。
她可以為了一個小孩的夢,在暴風雨欲來的時候仍在外面耐心尋找,這時的她,與那個殘酷的76號沒有絲毫關系,就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女人,在完成兒子心中的夢想。
不,比普通女人要決絕許多,不只是對待沈淳,對待任何她承諾保護的人,她都會張着雙手擋在前方,哪怕罵聲漫天,哪怕做着些血腥殘酷的事,為了保護她認定的家人,毫不退縮。
這才是曼春,明樓直到今天才剛剛了解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了,今天應該還會有一更,但是會比較晚~估計要淩晨了,大家可以明天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