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試探
香港明家 1950年1月3日
觥籌交錯,雲裳玉影,明家的家宴正酣。而明家的主人卻明顯心不在焉,衆人心有疑惑,卻也只能按耐住心下好奇之心,這明樓雖然看着一副好脾氣,他那眼神,往往讓人慎得慌,聽說在內地戰争期間,是有名的間諜,看來,當真是與衆不同,可不敢再将他當作普普通通的商人。
直到沈家小少爺挽着一位佳人入場,這才轉移衆人關注點。這沈字在香港就是金字招牌,更別說沈家人還各個自帶八卦體質,自然一出場就成了焦點。
明樓一看人來,便迎上去。只是左看右看,就是不見沈曼春,挽着沈家小少爺的是位陌生的女子。明面上,自是不會有太多的變現。客套幾句,便請沈闕自便。
按着一直不太舒服的胃,明樓看了看觥籌交錯的宴會廳,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一個人在香港,大部分時候是寂寞的,可是他卻從不曾找人相陪過。苦行僧般,除了工作便是應酬,唯一的娛樂便是坐着發呆,以前閑下來的機會太少,腦子無時無刻不在快速運轉。倒是現在,有了大把大把空暇時間,放空倒也是一種享受。
明樓做事一向謹慎,求個明明白白。無論沈曼春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汪曼春,他都要查個清清楚楚沈曼春是沈家大小姐無疑,沈老爺子雖有女人衆多,但真正給他生孩子的只有那個曾經陪他打天下,最後在鼎盛時期離世的發妻。陪他的也只有一兒一女,而作為女兒的沈曼春一出生便是寶貝疙瘩,沈家家大業大,起不良用心的人自然也不少,自小時候一次疏忽,沈曼春被人綁架又成功獲救之後,沈老爺子便堅決杜絕任何一切曝光兒女的行為,其中對沈曼春的保護可謂是嚴之又嚴。
沈曼春小時候的照片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倒是幾年前她代替病重的沈老爺子管理生意場上的事,這才重回人們的視野。
明樓想着書桌上的那一沓資料,每一張都是他印象中的曼春,只是,更加漂亮,也更加耀眼。那麽,這個此曼春到底是不是彼曼春?他卻無法下結論。其實,如果就算她真的是曼春,他又能做些什麽呢?那般欺騙、利用,甚至是設計讓她入牢、親手開槍看她跌入黃浦江中,他對得起天下人,卻獨獨對不起她,哪怕他有一千個理由,站在汪曼春面前,他依然是那個欺他、辱她更想要親手取她性命的殺人兇手。
一口喝光杯中的酒,苦澀從嘴裏蔓延到心底,是了,她一定不是汪曼春,如果真是,以她的性格,早就把自己挫骨揚灰了。
“明先生是主角,卻躲在一旁偷偷喝悶酒,恐怕不合适吧。”女人嬌柔的聲音傳來。
身體有些僵硬,明樓緩緩擡眼,看到心中所想之人俏生生的站在面前,修身旗袍,素色刺繡,一頭秀發盤在腦後,線條優雅的脖頸,露出的皮膚水水嫩嫩。
“若知道是沈大小姐,一定到門口相迎。”明樓收斂表情,挂上他最熟悉的笑容,淺笑招呼,只再次看到她,心中還是不免觸動頗多,有些苦澀的想到,若真是兩個人,那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
沈曼春不吝啬笑容,“明先生客氣,其實我這次來主要還是有事相求。你看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成天裏就是吃喝玩樂,我和父親商讨,如果能在明先生手下學習一二,一定會大有長進。當然,以後明先生若有需求,我沈家一定會鼎力支持。”
明樓望着這張相似的臉,心中百味雜陳,沈老爺子的确有提過這麽一件事,當時他打了個太極,不太想接手沈阕這個麻煩,香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若說沈大小姐一人支撐起了半個沈家,那麽另外半個沈家就是被沈阕敗掉的,年紀不大,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學無術。
可現在面對着這張臉,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那有什麽問題,只我這裏怕也只是一尊小廟,沈少爺若是不嫌棄,總也是能夠學到點東西的。”
“人都說明先生不近人情,我看衆人對您的誤解實在太大了。”沈曼春得了想要的答案,笑的愈發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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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真相的汪曼春想必是再也不會這般對着他笑的,她的性格,他最是清楚,明樓看着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恰在這時,廳中音樂響起,明樓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彎腰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沈小姐跳一支舞?”
沈曼春沒有回答,卻是毫不遲疑的将手放到明樓手中,一笑百媚生,明樓看的有些呆。
兩人身高長相都是頂尖,一路走到舞池,自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些人迫不及待的悄悄和旁人交流起來。倒是兩個主角,毫不在意的開始跟着音樂輕輕起舞。
他們跳過很多次舞,明樓記得很清楚。
懵懂時期,還只有十七八歲的汪曼春,最是好動活潑,好多次拉着他跑去當時并不适合那個年紀去的舞廳,兩人喬裝打扮,在一群成人中翩翩起舞。然後,在跳的滿頭大汗的時候,又會手牽着手在街頭行走,哪怕碰到有人指指點點,曼春也毫不在意,興致勃勃的拉着他去吃一碗陽春面。饑腸辘辘時最是好味,明樓被迫逼去國外讀書之後,便再也沒有吃過陽春面。
後來,兩人成了對立的雙方。也依然跳過舞,那時候,他還送了一條項鏈作為禮物,她收到禮物時臉上的笑容他依然清晰的記得,只再也不敢拿出來想。那時候的自己,利用她毫不手軟,面對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算計。
現在,他依然跳舞,手下纖細柔軟的腰肢似乎還和以前一樣,他望着面前嬌美的臉龐,試圖找出一些不一樣來。
“明先生,看女人都是這麽看的嗎?”沈曼春突然開口,不見責怪,卻也帶着幾分不滿。
明樓這才發現自己唐突了,直愣愣的盯着別人看,任誰都覺得有些接受不了,剛想道歉,卻聽到沈曼春繼續說道,“不過,為什麽我總覺得明先生是在透過我看其他女人呢?”言語中帶着打趣。
明樓剛才想好的理由,一時之間竟不知怎麽說出口,望着相似的面容,突然脫口而出,“你很像我一個故人?”
“故人?明先生剛剛那眼神我以為是在看情人呢?想必那女子在明先生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明先生對她一定是非常好吧。”沈曼春随着明樓的動作輕輕轉動身子,于他談論“故人”。
對她好?明樓心中悲涼,如果利用也能算是一種好的話。
他眼神複雜的望着眼前人,回到:“也許吧。”
對面的沈曼春突然收起打量了他一番,末了,感慨道:“想不到明先生還是位情種?”
“哦,這從何說起?”明樓疑問。
沈曼春微微挑眉,“這實在簡單,男人這般在其他女人臉上尋找他人的影子,除了情人就是敵人,明先生這派作風自然不會與女人為敵,那剩下的便是情人了。想來,那女子真是有福,能夠得明先生這般賞識。”
面前人言笑晏晏,說到後面還一副羨慕表情,若是常人得到如此美貌女子的誇贊,心下自然少不得自豪,可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劍插入了明樓心中。
汪曼春這輩子最不幸的恐怕就是遇到了自己,年少時從來她都是主動的那一個,大姐反對的時候,明樓幾乎是沒有抗争的就妥協了,倒是曼春從頭到尾一直在堅持,哪怕被大姐多次當面侮辱,也從未放棄過。
後來,她變成了正派之士必須要除掉的毒瘤,而他充當了那把利刀,刀刃是她賦予的信任。
一曲終了,明樓汗水漣漣,從胃部傳來的疼痛開始席卷全身。
“明先生,你沒事吧?”沈曼春似是終于注意到了他的不适。
明樓一手按在胃部,微微靠在沈曼春身上,神色痛苦,對着逐漸圍攏過來的衆人開口:“不好意思,身體有些不适,打擾了大家的雅興,你們繼續玩,我上去休息一會兒吃點藥很快就能好,老毛病了。”
沈曼春被靠的猝不及防,全身有些僵硬,不過很快緩過來,對着不遠處的沈闕使了個眼色,但沈闕難得看到老爺子屬意的明樓和大姐在一起,創造機會都來不及了,哪裏會上去破壞,便當作沒有看到似的迅速匿了,臨了,還給了個暧昧的眼神。
他們的眼神交鋒自然躲不過明樓的觀察,可他佯裝不知,沒有移動身子,沈曼春雖然被氣的恨不得當場将沈闕揍一頓,可這麽多人看着實在不好直接将生病的人推開不管,更何況這人還好聲好氣的開口:“那就麻煩沈小姐将我扶上樓了,我這胃痛起來,實在是直不起腰。”
話說到這裏,沈曼春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于是,明樓和沈曼春就在衆人的矚目中走上二樓,拐到了明樓房間,直到打開房門走到了裏面,沈曼春便迫不及待的将人按在了椅子上,她直起身子,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開口,“明先生,我讓人給你送藥。”
說着就擡腳向外走去,倒是明樓突然忍不住開口,“曼春,我這屋子裏的人全部都在樓下了,藥就在書桌上,我痛的受不了,就只好再厚顏無恥的麻煩你了。”
窈窕身影背對着他,明樓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卻沒有忽略她一瞬間的僵硬,等她回過頭的時候又是千姿百媚的婀娜模樣,言語得體:“明先生實在客氣。”一邊說一邊打量房間,然後鎖定在書桌上,擡腳過去。
她将藥和水擺在明樓前的時候,臉上還是挂着笑容,溫柔叮咛,“明先生先吃藥吧。”
明樓突然閉上眼睛,似是極痛苦的模樣,緩緩睜眼看着居高臨下望着他的女人,他沒有吃藥,沈曼春也沒有再催,微開的窗戶有風吹進,玻璃窗沒有關穩,撞出激烈的響聲。
“曼春,我很高興你活着。”明樓坐在沙發上,終于開口,看着曼春臉上的血色一下退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