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為母則強
葉明月這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說了出來,薛氏原本呆滞的表情終于有變化了。
她目光望向葉明月,随即她整個人就如同從一場綿延不斷的噩夢中驟然驚醒過來一般。
“圓圓,”薛氏反手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面上因着激動而潮、紅一片,“方才我見到了一位姑娘,她生的,生的和陳靜馨極其的相似。”
“我知道。”葉明月也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安撫着她,“但陳靜馨早就死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陳靜馨了。那個姑娘,她不是陳靜馨,她只是大伯母娘家的侄女兒,她叫做林谷玉。”
林氏聞言,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葉明月看了一會兒。片刻之後她方才憤怒的問着:“你早就知道她是誰?可你竟然都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她這樣全心全意對待的女兒,為了她自己什麽都肯去做,可是她知道了林谷玉的事竟然都不告訴自己。
薛氏一把甩開了葉明月的手,沉着臉喝問着她:“你為什麽不将這件事告訴娘?”
“娘,不是我不告訴您。只是将這事告訴了您,除了徒惹您勾起那些不好的往事,讓您每日都活在驚恐和不安之中,還能有什麽用呢?”葉明月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着急的向薛氏解釋着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又懇求着,“娘,您不要怪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您和當年一樣。”
薛氏便不說話了。
那時她欲投缳自盡,葉明月踹開房門沖了進來。随後她便跪在她面前,雙手抱着她的腿,哀求着她不要死。
那樣小小的一個人,雙手死死的抱着她的腿,說着自己好不容易的才有一個對自己這樣好的娘,您怎麽能死呢?您死了,我可怎麽辦呢。
母女兩個當時抱頭痛哭。随後薛氏也曉得葉明月心中一直驚恐,所以她去哪她都要跟着,晚上攆着她回自己的卧房去睡覺都不肯,一定要同她一起睡。半夜若是自己翻了一個身,明明是阖着雙眼睡的正熟的葉明月都會立時睜開眼來,随後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她的胳膊,說什麽都不肯松開的。
那時候自己确實是吓到她了。
薛氏想到這裏,便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她擡手摸了摸葉明月的鬓角,将她鬓邊一絲掉落下來的碎發輕輕的挽到了她的耳後去。
“娘不怪你。你是我生的女兒,不論你怎樣做,自然都是為我好的。方才是娘心中着急,一時誤怪了你,你別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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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明月聽了,便覺得心裏酸酸的。
她還記得自己生下來的時候算是早産,身子不好,吃奶的時候總是會吐奶,還總容易生病。每每這時,都是薛氏不眠不休的照顧着她,還輕輕的摸着她的手,她的臉,一聲聲的叫着她,我的乖圓圓。
為了薛氏,她是寧願去做任何事的。只是自己無能,到底沒能想出個好法子來,讓林谷玉離開武安伯府,所以這才讓薛氏現下見到了林谷玉,又勾起了她心中多年前的傷心往事。
不過既然現下薛氏都已經見到了林谷玉,葉明月想了想,覺得有些事也是要同她說一聲的。
提前說一聲,那總歸是會有個防範。
于是她便握緊了薛氏的手,望着她的雙眼,輕聲的說着:“娘,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你聽了,可別激動。”
“什麽事?”薛氏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很有氣無力。
陳靜馨的事是她心中最深的傷疤,縱然是陳靜馨都死了這麽多年了,可現下翻了出來,發現內裏依然是血淋淋的一片。
“前幾日爹爹已經見到了林谷玉。”
葉明月的聲音雖輕,但于薛氏而言,依然不啻于一個驚天炸雷。
她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來,雙目圓睜的望着葉明月。
葉明月伸手去拉她的手,随後竟是察覺到她的手非但是冰涼一片,而且還在發着抖。
葉明月忙緊緊的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掌心,而後說道:“娘你不要着急。你看爹爹早先幾日就已經見到過林谷玉了,可這幾日據我特地的讓小梅查探來看,爹爹并沒有去找過林谷玉。也許當年的事,爹爹早就已經放下了呢。再說了,陳靜馨早就死了,爹爹心裏是很清楚這一點的。林谷玉就算是一張臉長的再像陳靜馨,可她到底也不是陳靜馨。”
好一會兒薛氏才又坐到了榻上來。
葉明月方才已經叫了小丫鬟捧了茶水過來。這時她忙拿起了花梨木炕桌上的青地蓮花紋蓋碗,揭開了碗蓋,遞給了薛氏。
“娘,你先喝口茶。”
薛氏接過了她手中的蓋碗,慢慢的喝了一口。
微帶苦澀的茶水入了口,又一路緩緩的經過咽喉流入了胃中,她整個人方才慢慢的從剛剛的震驚和驚慌失措中清醒過來一點。
是啊,陳靜馨死了都已經有七、八年了,今兒她遇到的那個人,只不過是相貌生的像陳靜馨罷了,但她畢竟不是陳靜馨。
但是......
“圓圓,沒有人能比得過一個死人的。更何況這個死人還曾經在你爹爹的心中占據了那樣重的一個位置。”
“我知道。”葉明月垂下了頭,聲音極低的說道。
她心中自然也是明白的。當年陳靜馨活着的時候,葉賢嘉就已經那樣的看重她了。後來又親眼看到她懷了自己的孩子,那樣滿身是血的死在那裏,那樣大的震撼,只怕葉賢嘉這一輩子都是忘不掉陳靜馨的。而現下他又遇到了一個與陳靜馨相貌極其相似的林谷玉,估計葉賢嘉的心裏其實早就已經是驚天駭浪了,不過是暫且面上沒有顯出來而已。
只是對着原就已經驚恐的薛氏,她哪裏還能直白的說出她心中這樣真實的所思所想呢?唯有暫且說了那樣的話出來,哄騙着薛氏安心罷了。
這時又聽得薛氏在那裏嘆氣道:“怪不得這兩日你爹爹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晚間睡覺也總是會驚醒。我見着他一額頭的汗,問着他是怎麽了,他也不說,只說是做了個夢而已。現下想來,他這幾日晚間應當都是夢到了陳靜馨。”
葉明月聽了,就覺得心裏實在是酸澀的厲害。
原本過了這麽幾年,他們一家子好不容易的才将陳靜馨的事給淡化掉,但這會子忽然的又出來了一個林谷玉......
葉明月就有些咬牙切齒的想着,這個林谷玉生的像誰不好,怎麽偏生就像了陳靜馨呢?
現下能怎麽樣辦呢?就算是能讓林谷玉立時就離開這裏,可又有什麽用呢?葉賢嘉已經曉得了她的存在。
林谷玉在武安伯府,葉賢嘉會如何,她們還都能第一時間知道,但若是讓她離開了武安伯府,外面會如何,她們可是一些兒都不會知道的。
當年陳靜馨的事,原也是葉賢嘉在外面找了處僻靜的院子安置了她,薛氏一些兒都不知情的。還是後來陳靜馨懷了孩子,葉賢嘉想着不能再那樣下去,所以才開口同薛氏提起了這事,意思是想将陳靜馨接過來同他們一塊兒生活,随後薛氏才曉得這件事。
可一開始她竟然是被那樣蒙騙在鼓中。
所以現下這樣的情形,勢必是要讓林谷玉在武安伯府才會更妥當一些。
葉明月想了想,雖然是不想問,但最後她還是低聲的問了出來:“娘,你和爹爹之間,我的意思是,你對爹爹的感情,還和當初一樣,只能容忍他心裏有你一個人嗎?”
薛氏聞言一怔。
她做姑娘的時候,在娘家也是爹娘手掌心裏的明珠,但憑這世間有的,只要她開口說一個要字,那父母自然就會巴巴兒的尋了來,捧到她的面前,所以這便養成了她一個驕縱的性子。又因着自己自小相貌出衆,前來求娶的人也不少。後來嫁了葉賢嘉,雖然性子依然驕縱,但也是真心的喜歡葉賢嘉儒雅和氣的性子,于是便也一心一意的同他過着日子。
先時兩個人處境那樣兒的難,感情自然是越來越深,後來到了外地任上,慢慢兒的好些了,葉明齊也大了,人又沉穩老成,一些兒都不用她操心。随後又有了葉明月這樣一個乖巧漂亮的女兒,丈夫又是上進,薛氏只覺得上天對她尤其的眷顧,可誰曉得後來就出了陳靜馨那樣一檔子的事。
其實她心裏也曉得,大凡男子,只要是沒有窮的揭不開鍋了,養活不起幾個人,誰會沒有幾個屋裏人呢?如葉賢嘉這樣的,做着知州,有了一個屋裏人,還藏在外面,想必心裏也是怕着她曉得這事會不高興,所以多少還是考慮了她心裏的感受的。
若是這樣想,她應當覺得高興才是。畢竟葉賢嘉并沒有做出什麽寵妾滅妻的事,反倒是外室有了孩子之後,還拿了這事來同她商議接下來要如何做。
即便是出嫁的時候,她母親也曾特地的囑咐過她,讓她做了人家妻子,性子再也不能如在家中一般的驕縱。一定要孝順公婆,體貼丈夫。即便是丈夫要納妾了,她做妻子的,還應當主動的幫丈夫張羅才是,萬不能有妒意。
可到底還是意難平。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那些與葉賢嘉之間的争吵,甚至一時想不通,想着要投缳自盡,她也是存了要報複葉賢嘉的心思。
其實她就是想讓葉賢嘉知道,是他逼死了她,看這樣往後他還如何能同陳靜馨生活在一起。
但那時葉明月同她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娘,你活着的時候爹就已經這樣了,你還能指望你死了他會怎樣?
是啊。她活着的時候葉賢嘉就已經在外面找了女人了,等她死了,正室的位子就空了出來,可不正好就讓陳靜馨上位了?到時她陳靜馨是嫡母,又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這一雙兒女會怎麽樣呢?
都說是後娘的拳頭,雲裏的日頭,有了後娘,即便是親爹也會慢慢的變成後爹的。
做女人可以軟弱,但做了母親,卻是再沒有軟弱的理由了。
薛氏想到這裏,就覺得眼角有些發酸。
人這一輩子,有許多時候都是由不得自己。
她伸了手,輕輕的撫着葉明月白皙柔嫩的面頰,嘆息着說道:“還說這些做什麽呢?娘都快要四十歲的人了,又不是二八少女,哪裏還會像以前一樣呢。對娘而言,現下最重要的自然是你和你哥哥了。至于你爹爹,他對我一心一意固然是最好的,但若不是,又有什麽關系呢?不要說是一個林谷玉了,便是現下陳靜馨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畏懼她的,更不會再做出用自己的死來報複旁人那樣的傻事來。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比自己的命和自己的一雙兒女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