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天上烏雲密布,厚密的雲團如同翻滾的潮水,又如萬馬奔騰,地上狂風呼嘯,一片飛沙走石,卷起的塵土和天上的烏雲連成一片。
“呱——”
一聲蛙鳴驚天動地。蛙鳴聲中,數十道狂風如同勁弩一般劃空而過,所經之處樹木連根拔起,山石泥土被卷到半空中。
“我知道你們在這裏,你們逃不掉的!”
怒吼聲如同雷霆一般翻滾着碾過大地,兩個蠻王如同兩尊魔神一般不停四處搜尋着,他們知道那三個小修士就在附近,肯定跑不遠。
和外面天崩地裂一般的景象完全不同,在一座小山的山腹中,謝小玉、麻子和蘇明成各自坐在一座陣基上打坐練氣,他們要盡快恢複過來。
這個山洞是謝小玉和麻子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布置的退路之一。當初布置這些退路的時候,他們就考慮為了躲避土蠻的搜索,山洞四周設有法陣,将這裏和外面隔絕開來。
蘇明成第一個恢複。他擡頭看了看洞頂,上面窸窸窣窣不停往下掉着土塊。
“那兩個家夥好像瘋了。”蘇明成嘟囔着說道:“他們難道不管主城那邊?”
“一下子幹掉他們兩個人,我們是不是太狠了?如果只死一個的話,應該不會這麽拼命。”麻子也差不多恢複過來,他現在後悔了。
“還好我們沒偷懶,多準備幾條退路。”謝小玉幹脆也停了下來。
此刻他們朝着另外一個方向逃跑,和李光宗他們正好背道而馳。這兩個蠻王緊追着他們不放,其他人相對會安全一些。
“我現在關心的是我們要躲多久。”蘇明成比較實際。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場仗快打完了。主城的大陣再強悍,也支撐不了多久,官府如果真的有底牌,現在差不多應該拿出來了。”謝小玉之所以敢玩命,就是因為他有這個把握。
一聽到這話,蘇明成頓時放下心,不過緊接着他又覺得很虧:“蠻王差不多都是我們殺的。”
“別抱怨了,那邊的真人也差不多都是我們殺的。”麻子在一旁冷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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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成一愣,他确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為什麽會這樣?”他有些不明白。
“道理很簡單,沒有被逼到極限,那些真人根本就不想來真的。他們對上蠻王,首先想到的是自保,因為背靠大陣,想自保并不困難。我們就不同,每一次出手都不留餘地,再加上對方輕敵,我們卻有準備,以有心算無心,他們的實力雖強,卻連一成都沒施展出來就被我們殺了。”謝小玉說道。
“所以你也別以為自己了不起,小心陰溝裏翻船。”麻子在一旁警告道。這話是說給蘇明成聽,麻子和謝小玉在門派裏見得多實力強橫的人物,他們知道自己根本算不了什麽。
麻子的話音剛落,地面猛地一震,緊接着外面傳來山體崩塌的聲音。
“不好,這兩個家夥打算蠻幹。”麻子臉色大變。他能夠透過大地的震動知道外面的情況。
“還有其他隐蔽處可以去嗎?”蘇明成立刻問道。
“這是最北面的一個隐蔽處。如果我們往南的話,說不定連其他人也會受到牽連。”謝小玉這個時候還想着李光宗他們。
“總不能在這裏等死吧?”麻子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有那只癞蛤蟆在,就別指望能夠遁地脫逃。
“只有往北,不知道能不能逃到海裏?”謝小玉手裏已經沒什麽底牌了。
“到了海上難道就能逃得掉?”麻子猜不透謝小玉的想法。
這時大地又是一陣亂顫,這一次感覺更近了些。
“走吧,反正去哪裏都一樣。”麻子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轉身将九宮移形換位陣全都收了起來。
這套陣旗遠比謝小玉和蘇明成手裏那兩套強得多,可惜它必須布好才能用,不像另外兩套陣旗背在身上就能用,人到哪裏,陣到哪裏。
“老蘇,你拿兩支陣旗出來。”謝小玉既然提議往海上逃,就是因為蘇明成手裏這套陣旗。
蘇明成沒有猶豫,随手取出兩支陣旗遞了過去。
兩個人接過陣旗插在背後,做完這些之後,麻子猛地一跺腳,旁邊的山壁立刻裂開一道縫隙。
三個人飛身鑽了出去。
一出山洞,他們身上同時金光一閃,瞬間化作一條金色的游龍。
這條金龍趴在雪地上,貼着厚厚的積雪飛速往前滑動,只扭了兩下,就已經消失在群山之中。
魚龍幻變陣人越多速度越快,三個人同時發動,比蘇明成一個人快得多。
“原來你們在這裏。”頭頂上響起一陣怒吼之聲,那個頭頂曼荼羅陣的蠻王化作一片殘影追了過來。
這個蠻王的速度很快,和他相比,謝小玉他們三個人簡直就像爬,眨眼間,他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
“下去。”謝小玉猛地一拍蘇明成的肩膀。
蘇明成心領神會,身體往下一沉。
他們的腳下是一片冰面,冰面之下是一條河。魚入江河,龍歸四海,魚龍幻變遁法越發快了幾分。
謝小玉是賭那個蠻王并不精通水遁。
三個人被一道龍形金光包裹着,在水裏飛竄着,兩邊的水自動分開,然後在他們身後重新合攏。
一口氣跑出去十幾裏遠,三個人稍微松了口氣。突然,頭頂上的冰面一下子炸開,一座旋轉着的曼荼羅陣瞬間壓了下來。
曼荼羅陣一出現,這方天地瞬間被定住,三個人只覺得四周的水仿佛變成膠水,動彈不得。
謝小玉反應最快,他迅速結印,嘴裏念道:“四方之水聽我號令。遁!”
一陣波紋往四周擋開,那無所不在的固鎖之力瞬間被化解,魚龍幻變陣化作的金色光龍從徐徐壓下的曼荼羅陣邊緣滑了開去。
麻子在後面看得眼紅,他知道這招是謝小玉借指點別人的機會,從別人手裏騙來的。
可惜他眼紅也沒用。謝小玉五行屬“金”,金生水,所以能夠修練水遁;他五行屬“土”,土克水,學了也使不出來。
第一座曼荼羅陣被躲開了,不過轉瞬間頭頂上又出現一道影子,第二座曼荼羅陣落了下來。
往前已經沒有路,蘇明成迫不得已往旁邊閃。
兩座曼荼羅陣一前一後落到河底,這條河被攔腰截成兩段,河底的淤泥飛騰而起,河面上千畝方圓的冰面全都崩裂飛散,碎片飛起有百尺高,還掀起沖天巨浪。
“我頂住,你們走。”謝小玉猛地一拍納物袋,刀輪滴溜溜旋轉着飛了出來。
他知道此刻必須有人斷後,否則三個人全都別想逃脫。
“你盡可能別亂跑,等會兒我們拉你過去。看到亮光一閃,你立刻進來。”蘇明成也算有急智。
“我盡量。”謝小玉根本沒把握。他雙手連環結印,将剛剛煉成的飛劍也祭了起來。
那把飛劍一離開手,立刻散發出迷離珠光,在一片皎潔的月白色中,七彩光華不停地變幻,美得讓人心馳神往。
謝小玉自己也沒想到出手之後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他用的是彌天星鬥劍陣,也就是《天變》的第一式——“搖星光”,但是眼前景象哪有一絲星光搖逸的感覺?
可惜他沒時間多想,必須先顧眼前。
謝小玉雙手連環打出法印,整座劍陣一下子散開,化作一股珠光霧氣。這股光霧看上去極薄,遠處的山、近處的樹全都隐約可見,他的身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剎那間他突然有一種感覺——光霧籠罩之處,他的劍鋒就能瞬間到達。
他明白了。
這意想不到的變化是“如露”和彌天星鬥劍陣相互融合的結果。兩種無上秘法因為機緣巧合融合在一起,産生了新的變化。
“原來這才是《天變》的真谛。”謝小玉如醍醐灌頂。
《天變》的真谛就在于一個“變”字,怪不得他當初看不懂那九塊石碑,九曜道尊留下那些石碑,是希望後人能夠領悟出屬于自己的《天變》。
“呱——”
一聲震耳欲聾的蛙鳴将謝小玉從沉思中喚醒。
遠處一片烏雲呼嘯而至,烏雲下方,一只小山般的蟾蜍快步爬了過來。它的動作蠢笨異常,速度卻快到極點,眨眼間就到近前。
半空中,天魔刀輪發出一陣輕吟,那聲音如同銀鈴作響,和蛙鳴聲相應。
那只巨蟾如臨大敵,身體一下子趴伏下來,肚子一鼓一鼓,“咕呱——咕呱——”不停叫着。
天空中銀鈴作響,地面上蛙鳴陣陣,魔音對魔音,每一聲輕吟、每一聲蛙鳴都會激得大地亂震,旁邊被砸開冰面的那條大河同樣也被震得波濤亂翻,水面上全都是死魚,它們都是被魔音所殺。
謝小玉掐訣一指,無數劍氣交織成漣漪,朝着那只巨蟾斬去。
一連串金屬割劃聲夾雜在兩種魔音中,那只巨蟾身上冒出縱橫交錯的火花。
不過火花熄滅後,那只巨蟾居然一點事都沒有,甚至沒留下一絲割劃的痕跡。
謝小玉不死心。他将劍訣來回變換着,化實為虛,又由虛轉實,可惜任憑他怎麽變化,都不能傷到巨蟾分毫。它的身體仿佛由金鐵鑄成,只看到火星亂冒,卻連一點鐵屑都削不下來。
沒辦法殺掉巨蟾,那邊頭頂曼荼羅陣的蠻王更是厲害。那蠻王看到天魔刀輪飛出,立刻把曼荼羅陣鋪開在身體四周,隔絕那片天地。
謝小玉右手劍訣一轉,朝着另外一個蠻王殺去。擒賊先擒王,正是此人操縱巨蟾,如果能夠将此人解決,巨蟾肯定會扭頭逃跑。
“哈哈哈!你太狂妄了,當我好欺負?”蠻王手腕一轉,不知道用了什麽法術,面前突然冒出一只磨盤大小的蜘蛛。這只蜘蛛五彩斑斓,一看就知道劇毒無比。
蜘蛛一出現,立刻射出一片大網,将謝小玉籠罩在裏面。
“食魔蛛?”謝小玉驚叫一聲。
噴出來的不是蛛絲,而是一張蛛網,只有食魔蛛這種傳說中的妖物有此本領。
不過他沒什麽把握,上古年間就已經看不到食魔蛛的蹤影了。
雖然不能确定,但是謝小玉心中仍舊升起十二分的警戒。食魔蛛最厲害的不是劇毒,也不是羅網,而是能夠在虛空中來去。
他連忙取出一杆幻天蝶舞旗,換下魚龍幻變旗,瞬間将自己化作一片光雲。
光雲一出現,彌天星鬥劍陣再次起了變化。雲和霧連成一片,整座大陣一下子往外延伸三倍,雲霧中七彩光芒變幻閃耀,分散聚合,變幻不定。
“殺——”謝小玉仰天長嘯。
轉瞬間雲霧卷動,雲霧中光芒亂閃,一道道劍氣噴發而出,将天空中的雲團、地面上的冰雪割裂成無數碎塊,那兩個蠻王不知道謝小玉要玩什麽花樣,連忙擺出防禦姿态。
劍氣亂噴一陣,雲漸漸散開,霧也迅速消失,緊接着,那把天魔刀輪輕吟一聲,撞入一片光暈中,消失不見。
“你又騙了我們!”那個頭頂曼荼羅陣的蠻王怒不可遏,他快發瘋了。
他猛地化作一片殘影,沖進那片雲光之中,下一瞬間,他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
還沒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無窮的鞭影當頭罩了下來,不過更要命的是,一把紅色的刀輪就在眼前。
蠻王怒吼一聲,他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這個家夥确實厲害。随着那聲怒吼,一股黑光朝着四面八方散開,黑光中隐約可見一座曼荼羅陣,陣中央的魔神伸出右手,猛地抓住飛來的刀輪,另外三只手各撐開一座小得多的曼荼羅陣,就像三面盾牌一樣擋在身前。
血光閃現,天魔刀輪将蠻王的一條手臂絞成粉碎,不過那兩條長鞭就差了許多,被兩座曼荼羅陣擋在外面。
“轟!”如同天崩般一聲巨響,從山頂到山腳裂開一道縫隙,整座山抖了兩下,稍微松動一些的岩石全都稀裏嘩啦滑落。
曼荼羅陣将兩條長鞭的力量傳導到地上,大地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威力,一下子裂開了。
“給我死!”那個蠻王居然不退,身形疾閃,朝着謝小玉殺去。此時他的右手已經廢了,血肉模糊,甚至可以看到骨頭。
謝小玉不敢硬接,蠻王的實力遠在他之上,現在又情急拼命,更加銳不可當,他只能飛速後退。
謝小玉身在雲霧中,四周光雲缭繞,光霧浮動,看不到身影,速度快到極點。
可惜那個蠻王更快。此人根本看不清身形,只有一道殘影四處亂飛。
突然,無數血口憑空從蠻王身上冒了出來。
在曼荼羅陣中,無數波紋交織一片,曼荼羅陣裏仿佛成了水的世界,到處是波紋,到處是漣漪。
這是“如影”。
謝小玉心中狂喜,他沒想到危急時刻居然逼出所有的變化,讓他徹底領悟“如影”的真髓。
不過很快謝小玉就笑不出來了,一個三丈方圓的曼荼羅陣出現在他腳下。這座大陣瞬間出現,他根本躲不開,也逃不掉。
謝小玉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不想死,他還要報仇。
就在他絕望的時候,突然,他的四周冒出一個光罩,曼荼羅陣拼命擠壓着光罩,想将它碾碎,光罩迅速變暗。
謝小玉知道這東西支撐不了多久,現在不是蠻王死,就是他亡。
“殺!”謝小玉雙手掐訣,劍氣疾吐。
在百丈之外那座大曼荼羅陣裏,原本交織成一片的波紋全都劇烈震動起來,仿佛江河翻騰,海浪拍岸。
“噗——”
蠻王的身體碎裂開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全都是縱橫交錯的割痕,肉全都被剔了下來,只剩下一副骷髅。
曼荼羅陣漸漸消散開去,那個光罩也到了極限,一下子碎成無數光屑。謝小玉頹然地坐着,嘴巴、鼻孔、耳朵和眼角都滲出血跡。
他傷得不輕。
“呱——”
一聲蛙鳴遠遠傳來,一團黑雲轉瞬即至。
“麻子、老蘇,只能靠你們了。”謝小玉無力再戰。
他的話剛落音,就聽到頭頂上響起一道清越的說話聲:“還是我來吧。”
一道銀光破空而去,去勢極快,只比“如電”稍遜一籌,但是威力遠比“如電”強得多,所到之處,天空中的雲層如同狂風卷過,立刻露出一條空曠筆直的通道。
黑雲中那個蠻王知道厲害,讓巨蟾擋在前面,他自己轉身就走,那團黑雲閃了幾閃,就消失在天際盡頭。
看到這破空而至的一劍,麻子和蘇明成全都神情黯然。他們都認為自己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惜和人家一比,立刻看出差距。
劍光斂去,露出一個長身玉立、眉清目秀、神情俊朗的少年,看上去比謝小玉大不了多少。
“三位好本事,以練氣層次的修為居然敢硬撼這些蠻王,而且一次對付兩個。了不起、了不起。”少年拱手說道。
“不是兩個,是四個。”麻子讪讪地說道。
“哦?那麽另外兩個呢?”少年驚道。他倒沒有懷疑麻子撒謊。
麻子雖然長得又矮又醜,但是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勢不簡單,而且讓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被我們用計殺了。”麻子也不多做解釋。
謝小玉早已經盤坐在地上,掏出一只瓶子,倒出兩顆紅色的丹藥扔進嘴裏。藥力迅速化開,他總算感覺好受一些。
麻子走到屍體的旁邊,一刀砍下蠻王的首級,然後朝蘇明成招了招手。
蘇明成也不客氣,袖子一展,大片蟲雲飛了出來,落在那堆血肉之上啃食起來。
少年皺了皺眉頭,他雖然不是那種一天到晚将降妖除魔挂在嘴邊的人物,卻也不喜歡這種血淋淋的場面。
“在下璇玑門洛文清,見過三位。”少年拱了拱手。
“你是掌門弟子吧?”就像少年感覺麻子很熟悉一樣,麻子也早就聞出少年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慚愧。”少年微微一笑,算承認了。
“我叫蘇明成,散修一個。”蘇明成拱手回道。
“多虧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謝。在下姓謝,名小玉,至于門派什麽就不說了。”謝小玉态度淡然,不過心底卻已經記下這個救命之恩。
“叫我麻子好了。”麻子仍舊像當初對謝小玉一樣不冷不熱。
洛文清倒也不在意。他出來之前就聽師父說過,天寶州的很多人都有一段段辛酸經歷,特別是門派出身的人更是如此。而眼前這兩個人顯然都是門派出身,甚至是大門派的弟子。
“你叫洛文清?”謝小玉突然想起這名字有些耳熟:“璇玑門的銀麟?”
“這是別人送我的名號。”洛文清頗有幾分得意。
“以你的年紀居然已經踏入玄門,确實配得上這個名號。”麻子的心眼并不小,遇到值得佩服的人,他總會承認別人在他之上。
“修為并不是一切。兩位雖然只有練氣境界,但是尋常真人肯定不是你們的對手。”洛文清的見識不是城裏那些真人能比。
謝小玉不想這樣客氣來客氣去,便轉了一個話題:“北望城那邊恐怕已經開始反擊了吧?”
“你們事先已經知道計劃?”洛文清有些意外。
“我們猜的,從一些蛛絲馬跡裏可以猜到朝廷和各大門派的計劃。”麻子話中有話。他隐藏的意思就是都護府根本沒有保密,底下很多軍官都已經知道一部分計劃,所以不知不覺中露出了痕跡。
洛文清當然聽得出麻子話語裏的意思,他可不會管這種閑事。
“現在那些土蠻差不多都被圍殲了吧?那個蠻王也算運氣好,如果他在城外的話,肯定難逃一死。”洛文清說這話把握十足。為了這一仗,朝廷和各大門派從中土調人過來,像他這樣的真人只能在一旁幫手,連真君也不得不靠邊站,道君都來了好幾個。
“看來過來的人不少。”謝小玉喃喃自語着。
“你剛才殺那個蠻王的手段非常厲害,以光化影,以實化虛,裏面好像還帶着一絲劍意。這倒底是什麽功法?能告訴我嗎?”洛文清好奇地問道。
他并非有意試探別人的秘密,只是想長點見識。
“我是劍修。那招不只是劍法,裏面還暗含一套劍陣,再加上幻天蝶舞陣的一些妙用。”謝小玉沒提《劍符真解》,也沒提那把飛劍。
沒提《劍符真解》,是因為繼續問下去必然涉及《十方道藏》,他怕這位掌門弟子真的聽說過這樣一部典籍,他可不想自己騙蘇明成的那番謊話被拆穿;沒提飛劍,是因為他的飛劍見不得光。
“能告訴我是哪種劍法和哪種劍陣嗎?如此神奇奧妙,恐怕都是超品吧?”洛文清追問道。
謝小玉沒打算隐瞞,畢竟洛文清對他有救命之恩。
“我修的是《六如法》,那一擊是‘如影’奧義。天下之物至剛者,非光莫屬,天下之物至柔者,非影莫屬。光生影,故至剛生至柔……夢中一切似虛似實,若假若真,然眼有所見,耳有所聞,鼻有所嗅,舌有所嘗,體有所觸,意有所動,喜、怒、憂、懼、愛、憎、欲無一不具……”謝小玉背誦着其中的段落,删掉一部分口訣。
三個人全都豎着耳朵聽,等謝小玉念完,洛文清微微露出一絲驚訝。
“這好像是佛門的東西。我雖聽過佛門中也有劍修一脈。卻是第一次看到,佛門以慈悲為懷,最重因果業報,劍修以殺入道,講究破滅一切……”洛文清不停搖着頭,想象不出兩者怎麽融合在一起。
不過,洛文清并不認為謝小玉騙他。這段法訣字字珠玑,其意深遠,剛才殺掉蠻王的那一劍也确實和法訣相符。
“那麽劍陣呢?”洛文清不再多想。他是道門中人,沒必要想佛門之事,不過這也讓他感到遺憾。他不是劍修,但是主修的也是劍法,原本以為可以有所借鑒,現在只能借切磋互補短長了。
“劍陣叫彌天星鬥劍陣,沒什麽名氣,但它是一位前輩高人領悟《天變》之後再創的秘法。”謝小玉這樣說,等于将所有事全都攬到自己身上。如果洛文清狼子野心,想謀奪這套無上大法,也只會沖着他來。
“《天變》!”洛文清驚得跳了起來,他的優越感在《天變》面前蕩然無存。
好半天,洛文清才猛地點了點頭:“裏面好像有些‘搖星光’的意境,不過改變實在太多了,你不說,我根本看不出來。”
“你也看過那九塊碑?”謝小玉問道。話出口之後,他覺得自己太傻了。璇玑派的天才弟子、道門中小字輩裏的有名人物,怎麽會沒見過那九塊石碑?九曜派恐怕還巴不得這些驚才絕豔的後輩能夠有所領悟,這樣一來,他們也算九曜道尊的再傳弟子,将來成長起來之後,對九曜派肯定會多方照料。
“你難道也見過?”洛文清大奇。他原本對謝小玉只是稍微有點看重,現在更多了一絲親近。
要知道,九曜天碑不是那麽容易可以看到。別的門派弟子想看石碑,要不天賦極高,要不身分尊貴、背景深厚。他不認為謝小玉是後者,如果背景深厚,怎麽可能會來天寶州?
突然,洛文清的眼睛睜大了:“我想起來了,你是元辰派流放的那個藏經閣弟子。你那位張師兄很惦念你,他本來也要來,說要來找你,可惜臨時有事,只能将一些東西托付給蔡師叔讓他帶給你。”洛文清上上下下掃視着謝小玉,神情中充滿疑惑。
“張師兄?”謝小玉一愣,神情随即變得柔和許多。
洛文清所說的張師兄是藏經閣的大師兄,對他一向照顧。他出事的時候,大師兄不在門派裏。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大師兄在的話,一切會不會改變?那些指證他的師兄弟還敢不敢做僞證?
“原來你是元辰派的門人。”麻子一直想知道謝小玉的身分,現在他如願以償了。
不過如願以償的同時,麻子也微微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謝小玉是那幾個頂級門派的弟子,甚至可能是太虛門的弟子,卻沒想到只是出身于元辰派。
元辰派也是大門派,不過在大門派裏排名靠後,別說和璇玑派相比,就算比起他所屬的門派也差了一等。
“這家夥犯了什麽事?”麻子朝着洛文清問道。
洛文清愣了一下,眼睛瞥向謝小玉。
“那件事不是我幹的。”謝小玉很是坦然,并沒阻止的意思。
“你不介意我提這件事?”洛文清再一次确認道。
“反正不是我幹的,我何必在意?”謝小玉心中沒鬼。
“你肯定知道霓裳門吧?”洛文清問麻子。
“聽說過。一個全都是女人的中等門派,實力馬馬虎虎,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為那個門派出來的弟子很多都嫁給大門派的弟子,要不然就是嫁入豪門世家,所以人脈相當了得。”麻子眉飛色舞地回道,一邊說,一邊看着謝小玉。
“兩年前,霓裳門的一群弟子去元辰派作客,可能也有讓自家弟子和元辰派的門人結親的意思,沒想到在元辰派發生一件事……”洛文清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家夥見色起意,意圖奸污?”麻子沒這樣的忌諱,又朝謝小玉看了一眼,仍舊轉頭朝洛文清問道:“捉奸捉雙,拿賊拿贓。他是被人按住屁股,還是褲子被人捏在手裏?”麻子的眼睛不停掃着謝小玉的下三路。
“是那個霓裳門的女弟子指證。”洛文清也感覺這裏面有蹊跷。
沒認識謝小玉之前,洛文清可能還會相信傳聞;但是現在他知道謝小玉修練的是佛門大法,佛門中人雖然也有熬不住犯了淫行破了色戒,但那大多是假和尚,要不然就是參歡喜禪的密宗。
謝小玉能将《六如法》修練到這等地步,雖然不是和尚,肯定也有禪心。再說他又是劍修,劍修之路異常兇險,稍有偏差就萬劫不複,所以劍修一般都無情無欲,心如止水。
可以說,除了太監,佛門劍修是最不可能意圖奸污女人的一群人。
洛文清會這樣想,源于一個誤會。
他聽說過一些有關謝小玉的事。在門派裏,謝小玉以勤奮出名,但是境界和實力都在中間徘徊,給人的印象就是資質不算好。所以,他想當然爾認為謝小玉一直是韬光隐晦。
至于為什麽韬光隐晦,他也找到理由。謝小玉肯定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六如法》,身為一個沒什麽根基的後輩弟子,肯定害怕懷璧之罪,所以才這樣低調。
他還記得謝小玉傳聞是個器修,所以他又想當然爾地以為謝小玉表面修練師父賜下的功法,暗地裏偷練《六如法》。
這樣一來,一切都解釋得過去。
謝小玉的境界不髙是因為同時修練兩門功法,這都能修練到練氣九重,資質算很好了。
洛文清正沉思着,蘇明成卻看出另一個破綻:“這就奇怪了。即便官府斷強奸案,也絕對不會憑女方作證就判人罪責。再說元辰派沒有能掐會算的人嗎?是真是假一算就知道了。”
“這就是我覺得莫名其妙的地方。”謝小玉這口氣憋在心頭将近兩年,早就想一吐為快:“霓裳門的那個女弟子一開始說她迷迷糊糊沒看清楚是何人所為,掌門座下二弟子方雲天卻咬定是我,藏經閣的幾位師兄也都說那時候我恰好外出。”
“你沒出去?”麻子問道。
“當然沒有。我大部分時間要不在藏經閣裏看書,要不在藏經閣前面的院子練功,要不在自己的房間裏打坐、制符,偶爾也煉煉丹,一年中難得跨出院門,我甚至不知道霓裳門的人來了;就算知道,我也不會在乎,因為這和我無關。”謝小玉想到這些就怒火中燒。
“這麽說來,你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女人?”麻子原本以為這裏面可能有什麽争風吃醋的故事,八卦心剛剛冒出,立刻被砸了下去。
“我聽說你的勤奮在元辰派裏很有名。”洛文清替謝小玉作證。
“難道是那個姓方的看透你的實力?”麻子問道。
洛文清也是這樣猜想。他也覺得那個方雲天看出些什麽,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所以設局陷害。
這種事別說元辰派,即便在璇玑派、九曜派、乃至其他大門派也時有發生。
“應該不可能。我的境界确實不高,只有練氣八重,而且卡在那裏整整一年。而且我的興趣太廣泛,這或許是受了師父的影響,師父喜好讀書,所以我也喜歡上讀書,讀着讀着,我就迷上書裏的東西,先是迷上制符,然後是煉丹。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像我這樣一心多用絕對是大忌,方雲天有必要防備像我這樣的人嗎?”謝小玉沒辦法說他以前确實很差勁,資質平平,也沒開竅,只知道一味傻練,根本不知道練些什麽,所以他只能換一套說辭。
洛文清并沒注意謝小玉的疑問,他感興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會煉丹?”
麻子在一旁酸溜溜地說道:“他能一邊煉丹,一邊感悟造化之道。”
洛文清被吓到了,這可比什麽煉丹大師還厲害。
“別人知道這件事嗎?”洛文清以為自己找到真正的原因,聽了麻子的話,連他都起了一絲妒意。
“你會當着別人的面煉丹嗎?”謝小玉問道。
“那倒也是。”洛文清點了點頭。煉丹需要安靜,一旦受到幹擾就可能徹底失敗,白白浪費珍貴的藥材。
“你的精力分得太散,境界又不髙,平時為人低調,又是藏經閣的弟子……那個人确實沒必要對付你。”洛文清一臉迷糊。
麻子也不明白。他突然發現自己還算幸運,至少他知道自己為什麽倒黴。
一道銀光劃破天際,直落入北望城裏。
此刻的北望城除了內城仍舊屹立不倒,其他地方早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到處是殘垣斷壁,偶爾一、兩幢房子孤零零挺立着,卻也殘破大半。
在殘垣斷壁間豎着一頂頂帳篷,大批新來的士兵正在打掃戰場,從廢墟中拖出一具具屍體。
內城正門口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挖了一口火眼,這是一口數丈大小的火眼,所有的屍體全都被投入其中,化為灰燼。
整座北望城上空籠罩着一片陰雲,那是人死得太多,陰魂凝聚不散,以至于天地都受到影響。
不過內城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內城不大,長寬才兩裏左右,看起來就是一座江南風格的園林,中間是一個湖泊,旁邊假山林立,假山間錯落有致地建造着幾幢房舍,不過此刻這裏到處都搭着竹棚。
洛文清将三個人帶進假山頂上的一間竹棚。
“這是我住的地方,稍嫌簡陋一些。”他取過三個蒲團請三人坐下,旁邊一個童子過來上茶。
“比我們原來住的地方已經好多了。”麻子并不在乎。現在是非常時期,能夠有一間竹棚住已經很不錯了。
“麻子,等一會兒你跑一趟,可以讓那些人回來了。”謝小玉想起其他人。
那兩百多名修士、數千名傷兵和老卒都不知道仗已經打完了,仍舊提心吊膽地度日。
“等我歇口氣。媽的,跟着你拼死拼活,打完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