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和昨晚一樣,天井裏又擺開宴席,不過桌子少了很多,坐主位的人也換了。
謝小玉當仁不讓坐在主位上,左邊是李光宗和戲子,右邊是張捕頭。
“小哥身手如此了得,想必是門派中人吧?”張捕頭敬過一杯酒後小心問道。
這其實并不難猜。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身手,要不是世家子弟,要不是門派中人,如果是世家子弟,絕對不可能孤身一人出來。
謝小玉點了點頭。他不打算多說,所以搶過話題朝李光宗問道:“李哥,你修練的似乎是‘雷霆訣’,還沒入門就可以做到引而不發,應該是京西龍家一脈的路數。你和京西龍家有什麽關系嗎?”
李光宗聽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吶吶地回道:“什麽‘雷霆訣’?什麽京西龍家?我聽都沒聽過。這部功法是早年在幫會裏得來,幫會裏有風、雨、雷、電四部功法,只要立下大功,就可以任學一門。當年我運氣好,從山裏采回來一株七寶紫芝,獻上去後換回這部功法。後來回到中土,我把這部功法傳授給同鄉,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其他人不管怎麽修練都不得其法,進展緩慢。”
李光宗微一抱拳,雖然沒明說,但是誰都明白他是向謝小玉請教。
“京西龍家乃是一等一的大世家,世家對秘法的管控比門派嚴得多。‘雷霆訣’是不外傳的秘法,能夠到你手裏,肯定不全。”謝小玉說道。
李光宗一聽,有些茫然起來,好半天又問道:“有沒有補全的辦法?”
謝小玉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另外換一種功法重新修練吧。以你現在的底子,重修應該很容易,甚至可能有所成就。”說完,他連忙加了一句:“這件事我愛莫能助。門派有規矩,功法不得外傳,當年入門的時候,我就發過心魔大誓。”
“有個地方倒是可以買到功法,就是不知道真貨假貨。”張捕頭在一旁插嘴道。像他這樣的人,手下線人無數,消息自然靈通。
“我也聽說過,只是不知道具體的地方。”李光宗來了精神。他雖然節儉,但是好鋼用在刀刃上,這個道理他很明白。他要不是得了部功法,練出些本事,恐怕後來也就和二子他們差不多。
“有這樣的好事?”謝小玉大奇:“在中土,最珍貴的莫過于功法,誰家得了都秘而不宣,哪裏會拿出來賣?”
“都是發配來這裏的修士留下的。那些修士很多都被廢掉氣門,破了丹田,連常人都不如。”張捕頭解釋道:“有這些人開頭,功法來得容易,也就沒有什麽守秘之說。買了功法的人肯定會抄錄之後賣出去,久而久之,各種功法迅速傳開,所以天寶州修士的數量恐怕比中土還多。”
“假貨也多。”戲子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他就是受害者。當年看着李光宗修練有成,他也心動,攢錢買了一本功法,結果什麽都沒練出來,反倒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前知情的人全都繃着臉,怕憋不住笑出來。當年二子他們也都起過心思,就因為看到戲子的遭遇,其他人沒敢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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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之後正好消消食。張大哥,煩勞你帶個路。”謝小玉來了勁頭。他對自己絕對有信心,假的功法可以騙過別人的眼睛,卻騙不過他。
同樣用毛竹做柱梁,同樣用泥磚砌牆壁,同樣中間是天井,四周一圈六層的樓房,不過這裏并不是用來住人,裏面全是商鋪。
“這裏表面上賣的貨色都很一般,真正的好貨放在後面沒拿出來。這些店鋪只做老客的生意,像你們這樣的新面孔過來,沒有老客人帶着的話,會被他們痛宰。這既是順手賺筆外快,也是為了把人吓走。”張捕頭一邊帶路、一邊說着其中的門道。
謝小玉靜靜聽着,這是一個和他以前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個八面玲珑的捕頭一直把他們領到頂樓。
頂樓賣的居然是香燭、紙錢、棺椁、壽衣、佛龛、壁挂、佛像、貢裱文書、青詞駕帖和各種經書。
這裏的生意頗為冷清,也沒什麽可偷,所以幾個店主全都擠在一起聊天下棋。
“老盧,你停一下,我帶了幾個客人過來。”張捕頭敲了敲棋盤說道。
正在下棋的兩個人裏,有一個三十多歲、師爺模樣的人物,面黃肌瘦,骨瘦如柴,還留着兩撇八字胡。一看到來的人是張捕頭,他連忙滿臉堆笑站了起來。
“得了,你別管我,去把你那些好貨色全都拿出來,這裏有貴客。”張捕頭朝着謝小玉瞟了一眼。
那個姓盧的原本就是人精,先聽到“客人”,再聽到“貴客”,他立刻明白來的人不簡單,連忙把人領到鋪子前面,彎腰從櫃臺底下搬出一只箱子。
箱子打開,只見裏面整整齊齊,全都是一本本的小冊子。這些小冊子都不太厚,大多只有二、三十頁。
謝小玉抽出一本翻了翻,裏面有文字也有圖,再看上一眼,他随手把那本小冊子扔在旁邊。
那裏面的東西根本就是生搬硬湊。按照它練的話,一無所成還算好,十有八九會走火入魔。
再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扔在一邊。
這本比剛才那本好一些,有點像功法,不過似是而非,不少地方被改動過。改動過的功法或許能練成,但他不想冒這個險。
一本接着一本,大多數功法謝小玉都是只看一眼就扔掉,十本裏難得有一、兩本可以讓他多看兩眼。
李光宗、戲子、張捕快、甚至包括那個姓盧的店主全都盯着謝小玉,但凡他看過兩眼的那些功法,全都被他們牢牢記了下來。店主趁着收拾的機會,特意把那些功法另外放成一堆。
他買賣這些東西,當然知道裏面哪些是真貨,但是他不可能本本都請人過目,總有一些遺漏。現在既然有一個不花錢的鑒定師傅,他當然不肯錯過。挑出來的這些功法回頭再讓別人看看,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這一大箱書少說有千餘本,就算看一眼就扔,也要花些時間。所以等所有的書全都看完,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
謝小玉的左手邊放着三十幾本書,這些就是他挑出來的真貨,其中有七本被另外放在一起。
“其他功法都不全,只有這七部還算完整。”他轉頭朝李光宗說道。
李光宗、戲子、張捕頭全都伸出手,各拿一部功法看了起來。
張捕頭只是好奇,他用不着這些。為官府做事,自然有功法給他,真打起來的話,他不會比李光宗差多少;再用上官府配發的法器,他絕對有把握在十招之內拿下李光宗。
另外兩個人就是真的在意了。
李福祿也伸出手想拿一本。
“你來湊什麽熱鬧?”做老子的一瞪眼,兒子打了個寒顫,灰溜溜地跑到另一邊,嘟囔着嘴,漫無目的地翻着旁邊一堆扔出來的功法。
李光宗顧不上管兒子,此刻,他的眼睛全都盯在那七部功法上。
那七部功法分別是《大輪寶相浮屠》、《幽冥十八獄鬼箓》、《上清太虛大衍密錄》、《北海玄冰大法》、《五行經·厚土篇》、《五行經·銳金篇》、《力士經》。
“這七本裏,哪本最好?”李光宗看不出個所以然,幹脆直接問道。
“都差不多,算不上什麽珍稀功法,卻也不算差,都是簡單易練的類型。”謝小玉評論道。
“小哥,你幫忙挑一下吧。”李光宗幹脆放手。
稍微猶豫一下,謝小玉把那本《力士經》挑了出來,又把《五行經·厚土篇》和《五行經·銳金篇》挑了出來。
“《力士經》源遠流長,上古年間就有,收錄各門各派,全套功法一十八重。這裏有煉血、透穴、易筋、轉脈、洗毛、伐髓、脫胎、換骨、地湧泉、天門開,總共十重,足夠你修練了。如果你運氣好,全都練成,回到中土後,想弄到後面八重不會太難。《五行經》也一樣,同樣從上古年間流傳至今,屬于大路貨裏的便宜貨。這兩篇也是前面都齊全,少了後面的內容,回到中土之後也很容易湊齊。”
李光宗不再猶豫,直接把那本《力士經》拿在手裏。
“大哥,這本怎麽樣?”李福祿拿着一本《九天都箓神霄玄靈寶箓》問。
這本書封面貼着金紙,所有文字都是用朱砂寫成,一看就是好東西,怪不得李福祿會心動。
“九天就是九霄,其中以神霄最高。神霄有時候也代指天庭,九天都箓神霄也就是至高無上的意思。”謝小玉沒說真假,只是解釋一下前面那幾個字的意思。
李光宗走過去給兒子一個爆栗,罵道:“別給我丢人現眼了。天王老子修練的功法會出現在這裏嗎?”
謝小玉對李福祿這個傻小子很有好感,連忙打圓場:“這本東西也不全都是假,附錄裏那幾種雷法是真的,可以練來玩玩。”
“威力怎麽樣?”李光宗忙問道。他雖然修練過,但是不比門外漢好多少,一聽到雷法,立刻心動。
“實力不濟的時候可以拿來用用……”謝小玉看了李福祿一眼。這小子愣頭愣腦,沒心眼,他口風一轉連忙道:“不貴的話就買下來吧,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用得着。”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衆人都看在眼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修練講究資質和悟性,李福祿性情不錯,但是說到這兩樣簡直一無是處。
李光宗臊着臉和店主講價錢去了。
謝小玉無所事事地翻看着那二十幾部殘本中的一部。
這部功法名為《感應經》,看前面的內容像是佛門的東西,但是越往後越晦澀難懂,而且段落和段落之間根本銜接不上,殘缺得非常厲害。
這樣的殘本,殘缺部分在中間,而且非常分散,嚴格說來一點價值都沒有,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有些看不透。
猶豫了半天,他還是決定買下來。
回到牌樓已是傍晚時分。
早早吃過晚飯,李光宗把那幾個決定跟他去礦山的同鄉都叫了過來,除此之外,還有戲子和二子,這兩位都是他的好兄弟。
李光宗的心腸不錯,卻不是濫好人。其他人想修練可以自己看書,在這方面他不吝啬;但是想讓他指點就不可能了。
他把這些人召集過來,是請謝小玉将《力士經》講解一遍。
李光宗最清楚其中的差別。
有人講解和沒人講解完全不同,再粗淺的功法,在他這種人眼裏都高深莫測,根本別想琢磨透徹。
謝小玉也沒拒絕。反正《力士經》全篇只有三千多字,內容平凡樸實。
只用了一個時辰,他已經将通篇解釋一遍,其中包括真氣運行的路徑和需要注意的事項。
等他講完,李光宗在一旁惴惴不安地問了一句:“我們這些人有沒有練上去的希望?”
“當然有。”謝小玉相當篤定。“我特意推薦《力士經》,就是因為這部功法最适合你們。白天你們下礦井挖礦的時候,就可使用《力士經》,可以增加力氣,同時也在練力。晚上你們回來打坐練氣,同時恢複體力,相輔相成,一點時間都不浪費。別的功法絕對沒有這樣的好處。”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修練《力士經》不要求資質,也不需要什麽資源,只要持之以恒,最适合這幫一根筋的家夥。
“你們全都盤腿坐好,我幫你們打通經脈。”李光宗朝着其他人說道。
包括戲子和二子全都照着做了。
“你要幹什麽?”謝小玉驚問道。
“我幫他們打一道真氣進去,疏通經脈。如果沒人幫忙,他們至少要花上三年五載才能靠自己打通。”李光宗連忙解釋。
“這樣入門确實容易,但是卻難有進一步的提升。”謝小玉很清楚其中的優點和缺陷。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揠苗助長、竭澤而漁的做法。
“我們哪裏顧得上那麽長遠?再說,真能修練有成的又有幾人?”李光宗苦澀地說道。
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他們想的是盡可能多一分實力,為的是更容易活下去,而謝小玉的眼睛則盯着頂上。
“也好。我幫你一把,我動手比你合适。”謝小玉已經想通了。
打通經脈也有巧勁、硬幹之分。他動手的話,是引那些人自己的氣沖開穴道,疏通經脈,留下的痕跡輕得多,以後還有辦法補救;讓李光宗硬來的話,這些人恐怕會廢掉一大半。
打通經脈不難,完全是耐性。等到最後一個人的經脈被打通,一輪鈎月已經升到房頂。
讓其他人繼續打坐,謝小玉回到自己的房間。這原本是二子一家住的地方,現在騰出來給他這位高人住。
關上房門和窗戶,他掏出那部《感應經》,仔細研究起來。
将經文從頭到尾通讀兩遍,他可以肯定這不是假的東西,但是他總覺得有古怪。整本經書分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一部分經文通暢易懂,另外一部分卻晦澀難明。
謝小玉點起油燈,從床底下翻出一塊泥硯、一枝禿筆、半截殘墨和幾張黃紙。
紙是二子從藥鋪裏拿回來的,散發着一股濃重的藥味。
他用小楷在紙上抄錄起經文,不過并非通篇抄錄,而是把那些晦澀難明的段落挑了出來。
只抄了半張紙,他就看出其中的蹊跷。
這些段落只要調換一下順序,就可以拼湊組合,變成一篇獨立的經文。
經文不長,前前後後才一千五百餘字,用詞異常精練,所以拆開之後晦澀難懂。
這上面記載着一門奧妙玄奇的劍修秘法,雖是劍修,卻蘊含佛理,名為《六如法》。
六如是佛門的說詞,分別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指一切短暫、虛幻、不真實的東西。
佛門一脈大多不假求外物,所以這部劍修秘法練到大成之時,根本無需用劍,揮手之間殺人于無形,完全超出劍術的範疇。
通篇看完這部功法,謝小玉心中狂喜。
他的機緣到了。
身為一個修士,最大的夢想就是得到一部好功法。
雖然丹藥和法器也很重要,但最根本的還是功法。
他以前修練的《紫府天箓》很普通,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借助本命法器修練。人養法器,法器也反過來養人。可惜發配來這裏之前,那件法器被門派收了回去。沒有本命法器仍是可以修練,只不過速度慢如蝸牛。
在他的計劃裏,原本打算先到礦山做一段時間苦力,弄點材料,自己煉制一件法器,重新溫養。
現在用不着了。
沒有練過,他不清楚《六如法》到底屬于哪個等級,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威力絕對比《紫府天箓》強得多,因為這是一部劍修秘法。
換成以前他或許還會猶豫,因為“道”和“法”兩者之中,他更看重“道”。
“道”關系到境界,想要長生久視,至少要修成金丹;而“法”是用來争鬥,他以前沒想過要和人争鬥,打不過也還能逃。
但是現在他完全變了,他不想争鬥,別人會找上門來。
俗話說:“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每當他想起這些,心中生出的不是憤怒,而是茫然。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場飛來橫禍?他更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麽要陷害他?
和李光宗比起來,他是高手;但是在門派裏,他的排名并不高,一直在中間晃蕩,頂多稍微靠前一些。
那個人卻是天之驕子,是掌門跟前的寵兒。他們碰面的機會很少,以前甚至沒說過話,更別說結仇了。
不可能是懷璧其罪,謝小玉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麽讓人觊觎的東西。更不可能是橫刀奪愛,他沒青梅竹馬,也沒愛慕之人,更沒有愛慕他的女人。
想知道答案,只有回到中土和那個家夥當面對質。
想回中土,必須有實力。
現在他有了《六如法》,第一步已經有着落了。
劍修之法和他以前的路子完全不同,一切要從頭開始。謝小玉正好打算和過去做個了斷。
把一千五百多字的《六如法》背下來,再把相對應的圖也都記下來,他将那張紙和整本冊子湊到油燈上點燃。
紙和書頁燒了起來,很快就變成一堆灰燼。
揮手把灰燼卷到窗外,他在床頭盤腿坐好。
《六如法》有一套調息吐納的法門,名為“大夢真訣”。任何功法的核心都是調息吐納的法門,這是練氣的根本。
和《紫府天箓》裏的吐納法門相比,大夢真訣并不注重真氣運行,路徑很是簡單,只在任督二脈流轉,但是修練之前要先進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态。
換成一個剛剛修練的人,确實很難做到這一點。謝小玉畢竟修練七年,早就有了根底,所以只用了一刻多鐘就進入了狀态。
那不是真的夢境,和真的夢不一樣,除了他自己,夢境裏看不到任何東西。
夢境中的他在練劍,使出來的劍法非常生澀,招式也簡單。
《六如法》雖然是一門劍修秘法,卻只有一些最簡單的招式。修練的人需要自己将這些招式組合起來,創出一路屬于自己的劍法。
不過這只是過渡期,練到最高境界,一切都返璞歸真,自創的劍法也會忘卻,又回到這些最簡單的招式。用裏面的話來說,就是“招由心生,由意動,由神發,信手拈來,不拘于形,但求其意,而後心意相生,心神合一,乃至渾然天成”。
半夢半醒間,夢境中的他一遍遍演練着那些簡單的招式。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的劍招漸漸有了一些模樣。
招式仍舊非常簡單,但是出手變得越來越狠辣。
招由心生,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所以同樣的招式由不同的人施展出來,給人的感覺也完全不同。
一陣雄雞長啼遠遠傳來,随後,越來越頻繁的雞鳴聲響起。
夢境瞬間被打斷了,謝小玉從入定中醒來。
剛從夢境中出來的他仍舊恍如夢中,突然,他手掐劍訣,舞動起來。
房間裏的物品頓時無風自動。
禦氣運劍,氣是根本,劍只不過是禦使的器物,沒有劍,氣同樣能夠縱橫來去。空中那道氣勁盤旋往複,如臂使指,圓融順通,完全看不出第一次運用的樣子。
謝小玉以前走的是道法合一、人器一體的路子,偶爾也會用符,從來沒有修過劍術。他不認為自己在劍術方面有特殊的天賦,第一次出手就有這樣的效果,應該是昨天晚上在夢境中練了大半夜劍的緣故。
沒想到大夢真訣不只是調息吐納的法門,還可以讓人在夢境中演練劍法。
一時之間他驚呆了。
有類似特征的功法,全都屬于無上秘法之列,但是他從未說過這部《六如法》。
謝小玉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間,渾渾噩噩地拿起東西跟着大夥往外走,渾渾噩噩地和大家道別,渾渾噩噩地走到西城外起降飛天船的地方。
飛天船就是小型的行空巨舟,用于內陸飛行。速度慢,航程近,載重也少,所以起降的地方只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空地四周也有一圈栅欄,門前站着四個兵卒,守着一杆擡秤。
對于這杆擡秤,謝小玉一點都不陌生。當初從中土出發的時候,上船之前每個人的行李都要過秤,一斤一兩都要算錢。
他的東西不多,但是分量不輕。把那個裝銅器的竹簍和一窩雞蛋往上一放,秤砣一直放到二十七斤才把翹起的秤杆壓了下去。
“紋銀五十四兩,給錢。”打秤的兵卒把手一伸。
“這什麽東西啊?這麽重。”李光宗皺起眉頭。
“幾件銅器再加上兩百顆雞蛋。”謝小玉撿了一小塊碎金給那個兵卒。
“你要打東西告訴我一聲不就是了?”李光宗懊惱得不得了。他已經明白,昨天惹了那麽多事,就是為了打造這幾件銅器。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沒這事,也就不可能引出後面那些事,《力士經》也到不了他手裏。
一想到不能埋怨,李光宗只得話鋒一轉,說道:“我們要去的是礦山,你想要什麽銅器都可以到那裏打。那裏什麽材料都有,而且便宜。”
“那倒是。”謝小玉撓了撓頭,感覺自己失算了,不過他并不差這點錢。
拿上東西,過了大門,他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飛天船一天一班,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很多人一大清早過來,深更半夜才上船。
李光宗等人也一個個過了大門,走到他旁邊坐下。很快的,起降點變得熱鬧起來,全都是等着上船的人。
太陽出來的時候,第一艘飛天船到了,可惜不是他們要乘的那艘。
飛天船起起落落,很是頻繁。有時候一刻鐘一艘,偏偏都不是他們等的那艘。直到太陽升到頭頂,他們要乘的那艘飛天船才姍姍來遲。
內陸飛行的飛天船遠沒跨洋的行空巨舟那麽大,長僅四十丈、寬二十丈。乘這艘船的乘客大概有三、四十人。
上船後,一幫剛剛從中土過來的傻小子就坐不住了,全都跑到船舷邊上往外張望。
謝小玉沒什麽興趣。他的年紀最小,卻像個老頭,對一切都顯得很淡然。
找了一個幽暗的角落,他往那裏一靠,開始調息養氣。
他并沒指望這樣能夠入定,沒想到只是一盞茶的工夫,他就已經進入那半夢半醒的狀态。
和真的睡着不一樣,他可以感覺到四周的一切。先是感覺到有人走來走去,之後感覺到飛天船的艙門關上了,然後飛天船緩緩升了起來。
一切都顯得很模糊,像蒙着紗布往外看,又像喝了酒之後的醉眼蒙眬。
不過任憑外面發生些什麽事,都不影響他行功運氣,同樣也不影響他在夢境中演練劍法。
顯然這是《六如法》的又一樁好處。
并不一定要打坐,他可以躺着、可以坐着、可以站着,随時随地皆能修練,用不着擔心真氣走岔,也沒走火入魔之厄。
這又是一種無上秘法才有的特征。
這次的航程沒那麽遠,不需要半年的時間。
兩天之後,飛天船降落了。
那是一處山脈,蜿蜒曲折,縱橫十幾裏,降落點在一個山坳中。出了山坳,就是定居點。
下了飛天船,謝小玉感到這裏比城裏差太多了。
城裏的房子再簡陋,至少外表光鮮,而且全都是樓房。這裏漫山遍野都是低矮的平房,有用土夯的,有木板搭的,更有一些茅草屋;而且到處亂造,明顯沒有規劃過,東一簇西一堆,整片居住區看上去就像顆瘌痢頭。
這裏的路也沒人修繕,坑坑窪窪,到處都積水,很多水塘都已經發黑發臭。
“俺們就要住在這裏啊?”李福祿後悔了。早知道礦山這樣殘破,他就留在城裏。
“你和你姐姐就是在這裏出生的,那時候你怎麽不說這裏破?”李光宗瞪了兒子一眼。
“那時候俺才幾個月,能說話嗎?”李福祿頂了一句,馬上縮到後面。
李光宗看了遠處的礦山一眼,有些緬懷地說道:“十五年前這裏是一座大礦,現在恐怕已經沒多少礦石了。你沒看積水都發臭了嗎?說明有水塘的地方很久沒人走動,大家恐怕都已經去別的礦山。”
“那我們還來這裏?”李福祿嘟囔了一聲。
“我們頂多在這裏待半年,為的是讓你們練練手、熟悉一下礦井。老礦有老礦的好處,什麽東西都是現成的。”李光宗想起當初他剛來這裏時吃的那些苦頭。如果一開始有人帶領,一切都會順利許多。這些臭小子全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心底藏着一口怨氣,李光宗原本打算先找地方住下來,現在改變主意了,先帶着這些人去礦山。
別的不急,先得拜見礦頭簽契約打手印。
礦山離居住區有兩裏,遠遠就可以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
最先看到的是一排石砌的房子,大多是平房,只有一幢三層的矮樓。
李光宗領着人直往那幢矮樓而去,一進去就看到裏面冷冷清清,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幹瘦老頭當院坐在一把搖椅上,左手邊放着一張破爛小桌,桌上擺着茶壺和茶杯。
“何叔,十五年沒見,您仍舊這樣硬朗。”李光宗走上去鞠了個躬。
老礦頭沒動彈,靠在躺椅上斜眼瞟了瞟。
當年李光宗離開天寶州時才二十多歲,成家立業,還發了財,兒子女兒都有了,可謂是意氣風發。十五年後重返,人已入中年還拖家帶口,就算容貌沒變,也認不出來了。
不過老礦頭也聽出這是舊識,肯定在這裏做過。一個人到了他這個歲數,多少有些念舊。
“最近幾年這座礦的出産越來越少,你真要在這裏做?”老頭問道。
“是。又要麻煩何叔了。”李光宗點頭應道。
老頭懶洋洋地站起身來,走進屋,從桌子抽屜裏取出一份契約,回到院中說道:“簽個短契吧。我也不限制你們,什麽時候想走,告訴我一聲就行。”
“多謝何叔。”李光宗又鞠了個躬。
接過契約,他先在上面按了個手印,然後把兒子叫過來,也在上面按了個手印。其他人也一個個在契約上按下手印,只有謝小玉在一旁看着。
把文契還給礦頭,李光宗說道:“何叔,您休息,我們先走了。”
老礦頭難得擺了擺手,心裏挺舒服。幾年來,這裏越來越冷清,他也越來越閑,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別人的尊敬了。
又是兩裏路。從礦山出來,還得回居住區去。
“拎着一大堆東西走來走去,根本沒必要嘛。”李福祿又在那裏嘟囔,另外幾個傻小子也跟着點頭。不過他們不敢說出來,怕挨揍。
“放屁!這樣才顯得尊重,要不然礦頭那麽好說話?簽短契和一般的契完全不一樣。簽了短契,我們要走便走,一般的契約是會賠錢的。”李光宗替自己的安排找着理由,他必須維護自己的權威。
回到居住區,太陽已經西斜。李光宗四周看了看,然後指着一處稍微幹淨些的地方說道:“我們就把家安在這邊吧。”
“慢着。”謝小玉連忙攔住。
說完,他飛身朝着百丈外的一座小山掠去。只是幾躍,他就躍到山頂,站在最頂上往四周觀瞧。
剛從飛天船上下來,他就已經發現一件事。
整個居住區建造在一條靈脈上,正是這道靈脈維持着四周的法陣,将毒瘴邪氣驅趕在外面。
謝小玉雙手掐訣,舉到眼前,兩手食指在眼皮上一抹,再睜開眼睛,外面的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
地上多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随着風卷來卷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房子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黑氣,卻被薄霧壓住,無法四處蔓延,只能彙成一條條徑流朝着薄霧外圍淌去。
黑氣所經之地自然碰都不能碰,他要找的是霧氣濃密的地方。
此刻,他所用的法門名為“觀天徹地洞幽大法”,是一門觀星望氣之術。他來天寶州前,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就為了換這門法術,現在果然派上用場。
過了片刻,他從山頂躍了下來,回到衆人面前,指了指百丈外的一片山崖,問李光宗道:“可以把房子蓋在那裏嗎?”
李光宗一臉迷惑,看了看山崖道:“可以,只是上下不太容易。”
“那麽高,怎麽蓋房子?”李福祿甕聲甕氣地問道。
“是啊!每天幹完活還要爬那麽高。”一個矮個子也呆呆看着那道山崖抱怨。
“這裏有條靈脈。”謝小玉只用一句話,就把大家的抱怨堵了回去。
衆人都不知道什麽是靈脈,但是他們對“脈”這個字敏感。挖礦要找礦脈,種田需要水脈,讨生活要靠人脈;只要是“脈”,肯定都是好東西。
“還愣着幹什麽?動手幹活。”李光宗吼道。
一幫缺根筋的傻小子們被支使着去外面砍木頭。他們畢竟練過,雖然沒入門,筋骨卻比常人強壯得多,幹起活來頗為利落。李光宗自己則拎着一把薄刃平斧,專門負責把砍下來的樹木整理成為木板和木條。這是一門手技術,也是力氣活,除了他之外沒人能勝任。
謝小玉沒管這邊。他拎起一把十字鎬,飛身蹿上那片懸崖,找了一處突出的石臺鑿了起來。
他的力氣不小,一鎬下去,大片的岩石就剝落下來。
雖然成績不錯,他的心裏卻沒有絲毫喜悅。換成以前,他只要放出法器就可以崩山裂石,一盞茶的工夫就能鑿出他想要的岩洞。現在,他卻只能像苦力一樣憑力氣蠻幹。
不過,這也讓他警醒,以前他太依賴法器了,一旦失去法器,立刻變得什麽都不是。
還好發現得早,如果等到真正人器合一之後才發現這個問題,為時已晚。
多想無用,反正他已經選擇劍修之路。
謝小玉揮舞着十字鎬,專心挖了起來。
兩個時辰後,崖壁上多出一個很深的岩洞。
岩洞不大,形狀像個水瓢,洞口寬三尺、高五尺,他的身材瘦小,正好可以進去,像李光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