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道歉的糖豆
趙令然半睡半醒間,居然看見一個笑得十分溫柔,簡直是桃花亂撒的顧月承。
汗毛從腳底到脖子,如星星燎原之勢,立刻全立起來了。
換從前,這就俗稱,炸毛……
她認識的顧月承顧大人才不是這樣的!
顧大人恪守禮節,板正,嚴肅,脖子下邊少扣了一個口子,都要在心裏默默地給人記一筆。
他的溫和,都是建立在他認為你也同樣守禮的份上的。
而且小心眼,多吃他一口包子,他都能跟你急眼子。
對于顧大人的吐槽,簡直能書他個十本八本的。
彼時涼亭裏的顧大人,正笑容不要錢似地亂撒。
為兄……為兄他個頭!
真顧大人最重什麽男女大防,怎麽會在女子睡覺的時候,一個人暗戳戳地呆在旁邊。
簡直不懷好意!
她敢打賭,這絕對是有人披了顧月承的皮,跑到她面前來的!
靠水的地方有水鬼……
這家夥本着能打一拳是一拳,能磕一頭是一頭的感人精神,十分利落豪爽地在還沒看清的情況下,給了對方一個突如其來的攻擊。
不卑不亢,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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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令然拳腳并不過硬,她也沒好好鍛煉過身體。
但是沒關系,她堅強,靠着自傷八百損敵一千的精神,硬上!
所以趙令然也是頂着越來越紅腫,過夜就變成淤青的紅包跑走的。
但她不用出門。
顧大人是要出門的。
好在趙令然是跳起來磕的,官帽可以完美地擋住淤青。
顧月承的心已經如連夜雨裏的破屋頂,反正能活着,苦不苦什麽的都不重要了。
朝堂上,衆臣手持玉笏。
各部閣臣立于前排。
今日朝局有些一觸即發。
幾個月前,就在趙令然剛剛入京的那會兒,顧月承居于崇文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
這件事情如今已經收尾了。
當今聖上,踏上龍椅的這條路,走得十分艱辛。
他本是原配皇後嫡出,奈何先皇後去世得早,他占着中宮嫡子的名分,卻沒有半分皇後嫡子該有的優勢和加持。
故事很老套,皇帝偏愛民女出身的貴妃和其所出的廣親王。這種偏愛,滋生出了無限的野心。
這種野心一直延續到了皇帝登基之後。一個契機,廣親王在自己的封地造反了。
廣親王的封地在富庶之地,地方是先皇在世時給他選的,倒是給了他招兵買馬的野望。
可廣親王此人,他的能力遠遠匹配不上他的野心。
皇帝一直以來就防着他這個兄弟,幾乎是叛亂的初段,火苗剛剛燃燒起來的時候,就被以雷霆之勢掐滅了。
在大楚的絕大多數地方,甚至還不知道這場鬧劇。
皇帝今日穩坐這張龍椅,卻是踏着人的鮮血而成就今日的雲淡風輕的。
皇帝一向願意以仁君面目示,但今日的臉色也并不好。
剛剛才朝堂上已經完成了一輪辯論。
罪臣廣王案如今已塵埃落定,就剩下繳獲的那五萬叛軍如何處理。
廣王十萬部屬,死了一半,剩下一半被俘。
關于如何處理這些叛軍,朝臣們各執己見,吵成了一鍋粥。
武将們分為兩派,一派要求直接全部坑殺,另一半要求盡數流放邊境。
大楚國與他國臨界的地方,也并不是那麽太平,把這些人流放過去,只為加劇邊境的不穩定因素。
另一方面,大多數人并不清楚廣王集結的軍隊究竟是幹什麽的,一定程度上來說是被騙過來的。
基于這些情況,文臣們主張将叛軍有軍銜的大小将領們判死刑,其餘的人,酌情處理,若是沒有反抗過的,沒殺過人的,可以直接放回家。
武将們是領着軍隊上戰場平叛的,聽到文臣說什麽無罪的可直接放回家,當即撸開了袖子打算在禦殿裏幹一架。
文臣堅持以仁治國。
武将堅持……
他們堅持少他麽啰嗦,有本事你自己上!上不了就給老子閉嘴!
顧月臣今日一直沒有說話,顯得極為沉默。
皇帝高高發問,“顧卿以為呢?”
被點到名,顧月承手舉笏板,“禀陛下,臣以為,坑殺,是萬萬不能的。”
大将軍彭猛極響地冷哼一聲。
皇帝瞪他一眼,他立刻低下頭。
顧月承繼續道,“流放入邊界,臣也以為不妥。除我大楚國況穩定外,如今各國的情況并不穩定,邊境如今更是敏感。陡然流放五萬人入邊界,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徒生枝節。”
顧月承這是把武将那邊激進派和溫和派的提議都堵死了。
“我國流放我國的,能引發什麽誤會呢!顧大人不是書讀多了吧!莫要危言聳聽!”彭大将軍冷言嘲諷。
拖家中那家夥的福,顧月承現在聽不得有人跟他說“讀書”而字。
“五萬的流放,如果他國認為是我國在化整為零,這五萬人的身份不是流放犯而是士兵的掩藏身份呢?
那麽這個國家勢必最少也會調來相同數量的軍隊固守邊界。
而對方調來了軍隊,我方卻卻沒有相應匹敵的防衛力量。
這個時候是不是也要從各地或中央抽調軍隊?
如此一來,初步的對峙局面就很快就形成了。
彭大将軍是覺得大楚完全不介意再多來幾場戰争嗎?”
顧月承也是火力全開。冷嘲熱諷,誰不會呀。
動動嘴皮子的事。
彭大将軍氣得大吼,“照你這麽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能把那些該死的叛軍放回去嗎?”
文臣們立刻來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啓禀陛下”。
皇帝示意大家安靜下去,顧月承繼續說下去。
“臣有一法,可達到很好的監視作用,且花費較少的人力。
可将叛軍士兵,以家庭住址或地區來劃分。以十個人為一個小隊,其中一人為小隊長。
十個小隊為一單位,采取連坐。
這一百人中,任何一個人依然在參與反叛的事情,如這一百人中,有人舉報,則不必連坐。
如是舉報的人并不在這一百人之中,則連坐,這一百人,連同家屬,全部同罪。”
朝堂一時安靜。
顧月承的這個辦法,不可謂不狠,但卻不得不承認,的确是最有效的。相互監視,還能省了朝廷的人力物力。
“哼,你們文人,就是陰狠!僞善!”彭猛自然也知道,說不出別的來反駁,只能酸酸地諷刺。
如此一來,這五萬叛軍,被瓜分成一個個小板塊。
為了活下去,他們只能活在惶惶之中,相互監視。
但這樣的手段,比起其他的,至少他們還能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在自己的家園。所以即使狠絕,也依舊算得上溫和了。
“本官以為,處理朝務,治國平天下,其旨在于穩定朝局,利國利民。
而不是所謂的心善。
彭将軍,您太天真了。”
人都需要為自己對行為負責。
這些人參與了反叛,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都已成了既定事實。還想同以往一樣回到普通的正常的生活裏,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彭将軍被堵得啞口無言,本是嘲諷顧月承的語言,卻又被他踢回來。
一時怒火湧上心頭。
時下朝臣之間,當相互打嘴炮都不足以在自己心目中轟死對方,把對方變成一堆碎末渣渣的時候……
偶爾,十分偶而,罕見,十分罕見的,
有人會按耐不住動手。
大多數這類人是武将,朝堂之上辯不過巧舌如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文臣時,急怒之下,會給對方報以親切的肢體問候。
比如舉高高什麽的……
在朝臣們慢慢瞪大的眼睛中,彭将軍一步一步,小山一般的身影走向了顧月承的方向。這位将軍常年鎮守邊疆,舉手投足間可不像普通朝臣們那般斯文。
等顧月承反應過來,轉過身時,彭大将軍已經到了面前。
彭大将軍人高馬大。顧月承已經極為高挑,身型修長,但彭将軍看起來就比顧月承高了兩個頭不止,身形更是寬了一倍。
他一把撸了顧月承的帽子,徒手提着顧月承的衣領就将他帶離了地面。
朝中一片嘩然。
皇帝都急了,離開龍椅,指着彭大将軍暴喝,“彭猛你放肆!還不把顧卿放下來!”
皇帝發話了,彭大将軍自然得照做。
但放下顧月承之前,還不忘挑釁地拎着他抖落了兩下。
顧月承依舊很淡然,氣質如竹,即使在他人手上,依舊能做到不卑不亢,男兒本色。
沒關系。在他看來,這都是敗者的狗急跳牆。
彭猛抖落的那兩下,從顧月承身上熙熙索索掉下來一些東西。
整個禦殿的目光都關注在這裏,朝臣包括皇帝在內,低頭一看。
糖豆……
以顧月承為中心,滾落了一圈的圓潤的糖豆豆……
種類十分繁多呀……
有的糖豆子還在孜孜不倦地往外圈滾去……
顧月承如松了氣質開始有了一絲絲的龜裂。
他向來是不動聲色之人,即使被彭大将軍極為無理地拎起來,也未見他動怒。
也不知哪個愣頭青喊了一句,“小心腳!你踩到顧大人的糖豆豆了!”
此話一出,猶如導火線,瞬間點燃了整個朝堂,衆臣們笑成一片。
顧月臣冷冷地看着笑得最歡的彭猛。
有些人輸了,但其實他贏了。
有些人贏了,括號,比如說政見,但其實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