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槍口之上
直筆居書房內,除偶爾晚風溜進來吹拂狀态前花盆裏的君子蘭葉片,靜默無聲。
顧月承故意晾着趙令然,把她叫進來,卻不叫她坐下。大袍一撩,坐于書桌後的楠木太師椅上,常年握着筆的手,現端着白玉茶杯,小口喝着,端得是清豐俊朗,難怪能讓貴為天家之女的雲蔚公主如此傾心。這等兒郎,有如白玉蘭,放在父親輩,爺爺輩滿地走的朝堂之上,簡直猶如一劑強心針,讓人不由精神一震。
趙令然初時還有一絲要被教訓,自己應該夾起尾巴做人的自覺,朱色小唇緊緊抿着,雙手纏着身前裙擺上的流蘇,低着頭,擺着伏低做小的姿态,猶如一只可憐可愛的小鹌鹑。
顧月承翻着手邊的一本書,低眉垂眼,常常的睫毛清晰異常,明臺裏的燭火将他的側臉渲染成了瑩瑩的橘色。他的烏發垂于肩後,燭火的瑩光有如給他披了一件淡淡的錦織,散發着淺淺的柔光。
過了一會兒,趙令然見顧玉承并不發難,自以為十分隐蔽地瞄了一眼顧月成,見他臉色如常,似乎并沒有生氣,便以為他是氣消了。這麽想着,趙令然身體一松,坐到了圈椅上,捏着一塊糕點啃起來。
顧月承捏着書的手一抖,左額上一根青筋陡然爆出,嘴角滑出一個詭異的弧度,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趙令然入京不過短短數月,已将風雨不動安如山的顧大人氣狠了好幾次。難得一次覺得這家夥貼心,可愛,還是因為這家夥覺得他快死了,擔心她自己要浪跡天涯。。。。。。
趙令然進學的時候,顧月成已經備下了厚禮送往。前兩日他思之覺得不妥,就決定再送一次禮,如今照這家夥十分能蹦踏的模樣,這禮得再加厚三成才是。
偏偏做錯事的人,半分沒有犯錯後該有的自覺,大爺模樣啃着他書房裏的糕點。
“送你去承慶侯府進學,是叫你學規矩,讀詩書,明道理,慎行事的!你倒好,上房揭瓦,壁角偷聽的?!這可是君子行為?!你可曾想過這麽做的……”顧月承陡然發難,雖說語氣平穩,聲音也并不高,可言辭之間卻甚為嚴厲。
趙令然啃着啃着,突然被嗆着了,咽不下吐不出,眼裏漸漸浮現出淚水來,香肩微顫,扶于案前咳嗽。
顧月承的怒氣便瞬間如戳破的皮球,礙于男女授受不親,他也不能直接去觸碰趙令然的背,幫她纾解,殷殷地遞了一杯水,語氣卻帶着命令式,“喝水,把氣順下去。”
趙令然灌下一杯子水,氣短讓她香腮顯出病态的紅潤,粉嫩的耳尖漸漸彌漫上紅色,茶水順着她殷紅的嘴角往下流,顯得有些豔麗。這厮氣順了之後立刻倒打一耙,滾圓的眼睛瞪着顧月承,“不是都不計較了嗎?做什麽反複無常吓人!”
“。。。。。。什麽時候同你說過不計較了?你爬人家房頂去偷聽別人的家事,還差點摔下來,還不知道悔改?”顧月承不明白,明明做錯事的事的是她,為何每次他都不能占上風。
“我進來這麽久你不說話,偏我一吃東西你就瞪我,害我被嗆住!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趙令然忽然咧嘴,笑得十分惡劣,猶如海裏誘人跳船的妖女,“再說了,我進學之前就答應過你的,我要去搗蛋的!”
顧月承無語凝噎,真恨不得一巴掌糊在自己的額上。那日只以為自己的話壓住了她,沒想到一直以來她都抱着這個心思。而看着眼前的這家夥,忽然覺得這才是那個在山裏打死了一地猛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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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月承的腦海裏,首次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莫不是這厮一直在扮豬吃老虎?
顧月承沉沉地嘆了口氣,也不再去同這三觀扭曲的家夥讨論是非對錯了,攏了攏衣襟,“過幾日我要去京城周邊視察,約莫出去一月有餘的時間。你在府裏,安分一些,尤其是在侯府上課的時候。”
趙令然撇撇嘴,不樂意接茬。修道之人最重承諾,一言千金,說到就必須做到。雖說如今她已經是個徹底的普通人了,早已不受天道的約束了,但一諾千金的精神還在。
“聽見沒有?”
“聽見了。”趙令然極不情願地點點頭,“只要沒人惹我,那我就不惹他們。”
顧月承松了一口氣。對待這個恩師之女,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每次只能是雷聲大,點子小,竟只能讨要她的口頭承諾。
可顧月承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離開的期間,侯府裏真的有人送棺材來了。
顧月承離開的那天早上,出府前,趙令然也去送他了。目送顧月承離開之後,這家夥只覺心中十分之安心,心情舒暢地去隔壁侯府上課去了。
趙令然打定主意要攪亂侯府,可是看起來真的如顧月承說的那般,人家也沒有對不起自己,不好貿然出手的,這樣極為不厚道。雖然她完全不在所謂的厚不厚道,但是已經答應顧月承了,身為一個一諾千金的人,只好咬着牙遵守了。
學舍裏這幾日來十分安靜,周玉旋禁足,周玉芳罰跪祠堂,也休息了幾日。侯府小姐們誰也不提這件事,仿若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天下了學,趙令然暗戳戳地跟着三房的周欣身後。
周欣是三房的庶女,平時慣來以自己的嫡妹馬首是瞻。可這次周玉芳被罰,她卻安然無事,讓三太太心裏很不舒服,是以這幾天的日子都很不好過。下了學,就立刻到三房的上房去立規矩。
趙令然看着在三太太面前罰跪,一聲不敢吭,連哭也不敢的周欣,忽然覺得感同身受地委屈。相比之下,雖然顧月承古板,唠叨,喜歡生氣,但是起碼沒有這麽欺負她。
午時,三太太将周欣遣回。于氏在房內攢着帕子踱來踱去,心神十分不寧的樣子,灰敗頹然的樣子,全不見方才盛氣淩人的樣子。
“全部下去,奶娘留下。”半晌,于氏吩咐道。
“太太。”奶娘如聞着腐臭味的鷹,嘴角上揚,“您想通了。”
前幾日周玉芳從祠堂裏被放出來的狼狽模樣,深深刺痛了于氏的眼睛和慈母心腸,壓抑的內心再次活躍起來。這一次,嫩芽徹底生長發展,變成了參天大樹。
有時候看來絕不可能的铤而走險,只需要一個合适的契機。
“沒有那回事兒,你先說說吧。”
“太太,您想想。那趙小姐身份尊貴的确不假,可再如何,那也是個女子。女子,便最重閨譽。便是民間百姓家的女子,尚将那閨譽看得比天重,況且是京中貴女。”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
“奴婢覺得不妨讓咱們公子和趙小姐先見見,若是能日久生情,便不用……”
“不。”于氏冷靜地否決,“以顧月承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的義妹想嫁什麽樣的人家沒有,權勢顯赫的,不準納妾的,或是前途坦蕩的,那還不是應有盡有。別說顧大人了,便是趙小姐本人說不定也是這麽想的。那咱們去了,極有可能不能成事,還會打草驚蛇。”
“這……”
“如若真的要做,就要做絕了!一絲餘地也不能留。到那時,即使顧大人不滿,可她妹妹已經攢在咱們手裏了,還不是任咱們做主。”于氏的眼睛眯起來,“聽芳兒說那趙小姐是個美人坯子呢。”
“那真是恭喜太太了。”婆子壓低的聲音裏透着陰蛇般的得意,“如若成了,太太将得一個出身好的媳婦,咱們少爺也得一個助力無限的美人兒。”
“我怎麽會拿自己的兒子去冒險呢。”于氏道,“萬一那顧大人打死不肯認呢?萬一他寧願将妹妹遠嫁,也要收拾害他妹妹的人呢?後院那小婦子,養了他十來年了,也該派上用處了。”
于氏低聲,“付耳過來。”
後面的話,趙令然就聽不清楚了,嘴快咧到耳後根了。顧月承臨走前,她答應過,絕不主動生事。那麽這樣,就不算是主動生事了吧。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過得十分平靜,對于趙令然而言,就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課上,趙令然走神地盯着堂外的樟樹,數着上頭的葉片。她等得幾乎要以為那日聽到的只是個玩笑了。
終于,三太太動手了。
下了學,三太太派來的丫鬟早早在學舍外面等着。
周玉芳詫異地看着自己母親身邊的大丫鬟紅玉,“紅玉姐姐怎麽來了?”
紅玉長着兩個圓圓的酒窩,瞧着十分喜人,話說得也漂亮,“回五姑娘的話,太太娘家湖州那邊兒送來了好些不錯的土産。太太說,趙小姐來咱們府裏讀書這些日子,還沒去過咱們三房呢,這不,請趙小姐過去品嘗品嘗。”
趙令然平日裏在學舍看着好相處,可實際上卻如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對誰都笑眯眯的,又對誰都不親近。
周玉芳自然也曉得親近趙令然是一件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是以也甜甜開口相邀,“令然,我外祖母家是湖州首富,每年送些東西過來,裏頭還有番邦的有趣東西。令然去看看吧?”周欣在一旁淺笑着點頭。
“好呀。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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