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侯府機鋒
氣氛直轉急下,話題從風月浪漫的青年才俊一下變成了侯府最敏感的事情。
周玉芳氣極,直接繞過了自己嫡不嫡,庶不庶的問題,矛頭直指日後的分家問題。她說的也不無道理,日後一旦分家,除了能繼承侯爵的大房,其餘兩房分家出去之後,會直接淪為京城中再普通不過的富庶些的人家,連這空名頭都不會有了。
少女們如此争吵,歸根到底,還是府裏的長輩們之間暗藏機鋒,下面的孩子們日日耳濡目染,也跟着有樣學樣。
“溫柔如水的”侯府小姐們一言不合便争吵起來,趙令然這家夥夾在中間看熱鬧,好不起勁兒,既不煽風點火,也不幫忙勸阻,眼睛亮亮地看着兩邊面紅耳赤的少女們,如同發現了有趣的圓球的小狗濕漉漉的眼睛。
周玉旋身為二房嫡女,說的這話,落在大房的耳朵裏,聽來實在像窺伺已久且有持無恐後的胸有成竹,實在不能不令身為大房嫡女的周玉芮心下疙瘩,必要開口相争。
什麽叫做将來的事還不一定怎麽着呢?難道除了大房繼承爵位,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現任承慶侯夫人是繼夫人,在原配夫人去世之後,為了家族延續,娶進門的。她進門後一年,便誕下了一個男孩兒,便是如今的二房老爺。
長房占嫡占長,名份上是毫無争議的侯府繼承人。而二房身為現任夫人的親子,親娘又掌着侯府,怎麽可能對于爵位的落定毫無幻想。
兩房之間相互心知肚明,也互相防備,但從未如此在明面上挑明了講出來。
周玉旋自知失言,現被大房的人緊緊拿住不放,心下是既是驚慌又是惱怒,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不過是随便一句話,二姐姐怎麽還當真了?”
“哼,我看分明是妄想了許久。”周玉芮一聲冷哼。
有趙令然這個別府的外人在,侯府小姐們本不該當着她的面将這等事情吵到明面上來。但許是這家夥平日裏慣是個沒心沒肺的樣子,除了睡便是啃啃啃,時間久了,竟讓人感覺不到這家夥的威脅。且她是別府之人,與承慶侯府的爵位之争毫無相關。
先生一看情形不妙,只能向着唯一局勢外,不那麽激動的趙令然打個眼色,表示自己要先走一步。
趙令然笑眯眯地點點頭,一幅別打攪她看熱鬧的模樣。
少女們越吵越兇,相互糾纏着要鬧到承慶侯夫人那邊去。
她們看了一眼趙令然,趙令然低頭啃着糖豆豆,一幅并不關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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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女放下心來,呼啦啦全部湧出了學舍。
趙令然立刻裝好糖豆,輕輕跟在她們身後,嘴角快裂到後槽牙了,還一手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大鵝般咯咯咯的笑聲。
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若是讓顧月承看到了,不知該心急成什麽樣。讓她來進學,便進成了這麽個模樣?幸災樂禍?坐壁觀戰?哪有一絲君子該有的品行。
穿過幾個院落,少女們來到了承慶侯夫人的住所汀蘭苑。
汀蘭苑是承慶侯府內較大的一處院落。院內夏花繁盛,綠草濃密,綠樹遮陰,廊檐下曉風陣陣,悠閑怡然。
汀蘭苑廂房正堂內,周圍立了一圈的丫頭婆子們,承慶侯夫人和三房的正室太太們在一起說着家常。雖然三房心思各異,但至少明面上是極為和睦的,特別是正室太太們,一個賽一個地能演戲。
當年侯府為了在奪嫡之争中存活下來,家産盡數拿去疏通關系。為了維持侯府表面的榮華富貴,侯府的公子們娶親全都是從富商之家中挑選。京中勳貴朝臣們雖然知道承慶侯府已然完全失勢,但三等侯爵的名頭,在有富無權的商人們看來,卻如一塊超強吸力的磁鐵。能夠和侯府成為親家,是多少商家們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麽做的弊端是,承慶侯府飽受京中勳貴們議論,越發在京中顯得不入流起來。但與之作為交換的是,最起碼這表面的榮華富貴算是維持住了。一代一代的商女媳婦嫁進侯府,随帶着的是巨額的財産和供奉。
外頭守院的小丫頭來報小姐們過來了。二房太太魏氏,一個纖細柔弱的中年美婦,正在給承慶侯夫人輕輕捏肩,力道适中,拿捏準确,在這閑散午後,讓侯夫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這個點兒,丫頭們不都在上課嗎?怎麽這時候過來了。”侯夫人緩緩睜開渾濁的老眼鏡,拍拍親媳婦的手,示意她停下。
魏夫人福身,在侯夫人下首落座。
“回夫人的話,姑娘們臉色都不好。”來回話的婆子道。
三房太太讨巧湊趣兒道,“這個年紀的閨中小姑娘,都時長鬧作一團,無非就是些枝釵啊水粉哪。不怕母親和嫂嫂們笑話,我從前在娘家,也常和姐妹們發生口角,但長大了就知道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親。”
三太太是庶子媳婦,既不如大房太太那樣是世子夫人的身份,又不如二房夫人身為侯夫人親媳婦的親近,是以只能在侯夫人面前時時惴惴,小心讨好。
“讓她們進來吧。”
趙令然一路跟着少女們來到汀蘭苑,尋了一處牆角,三兩下就翻了進去。
她落地的時候發現,下擺蹭到了一塊一塊的黑色的牆灰,在幹淨柔和的裙擺上顯得尤為顯眼,如同滾過下水道後的雪白棉花糖。手也在攀爬的時候蹭了一巴掌的灰,這家夥象征性地思考了一下,是找個地方洗洗手,或是趕緊去看熱鬧。
于是趙令然身上,在下擺髒了的同時,又多了幾個黑色的巴掌印,絕美的小臉笑得如同一只梨花壓海棠的老漢,颠颠地去爬屋頂偷聽。
趙令然避開了容易上去的前屋,因為前面都是守值的下人們。她好歹還記着不能給顧大人抹黑,而爬屋頂偷聽什麽的,想來也必在抹黑的行列裏。
為了避人耳目,只能選在了屋後。屋後幾乎無人,卻也少有可落腳使勁的地方。
左右手分別啐了一口,趙令然倒退了三大步,猛然躍上旁邊的一棵大樹,手腳并用地爬上去。昨日下了雨,今日也是陰天,是以樹幹上濕漉漉的,樹皮一片片外翹着。趙令然如豹般顫巍巍地踞在一根粗樹枝上。旁邊就是屋頂,可若是直接跳上去,聲音必定響亮,不若夜晚方便行事。
她匍匐着一寸一寸外屋頂的方向挪,越挪就越接近樹梢,樹梢顫得越來越厲害,連帶着樹葉一起嘻嘻嗦嗦,如同叢林深處被一陣大風刮過後,林海翻騰的景象。
趙令然止住了前挪,瞧準了一個點,腳下發力身體前撲。
腳下一個打滑,踩住的一片瓦片下溜,趙令然的身體忽然沒有了支撐點,身體往後仰去。
這家夥心下一涼,完了完了完了!這下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這摔下去,起碼要休養兩個月。而且必定會被顧大人唠叨死。
就在趙令然往下摔的瞬間,左右兩邊同時伸來兩只手,擋住了她掉落的身體,其中一只手出力,将趙令然一推,讓她四肢穩穩落在屋頂的瓦片上。
心悸未過,剛才趙令然趴過的樹枝應聲落地。
往日的承慶侯府,這個時間點總是十分安靜的,而今天,為着一場口角,汀蘭苑的房頂都快被掀掉了。
“快掀掉”的房頂上,尴尬的風吹過幹瞪眼的一,二,三,三個人的發絲。
“你是誰吶?”趙令然四肢撐在瓦片上,轉頭,漆黑的眸子看着居她右手的一名勁裝女子,朱唇輕啓,軟軟地問道。
那女子只覺如鷹隼的目光緊緊籠罩着她,一瞬間讓她有被巨獸盯上的恐懼感,後背陣陣發涼。竟覺眼前這美的讓人窒息的,淺笑盈盈的嬌軟小姑娘,一瞬間有着不可逼視的威儀。如同那美麗的皮囊真的只是一層皮囊,随時會有一頭兇獸掀開皮囊猛撲出來。
“奴婢是老爺派來保護小姐的。”不過短短幾息之間,勁裝女子的小臉已煞白,成顆的冷汗聚集在下巴上。
“顧大人?”
“是的。”再擡眼,似乎方才如被扼喉幾乎窒息的瞬間只是錯覺,現如同空氣一下子湧進溺水者的胸腔裏。
趙令然将目光投向另外一人,笑眯眯地打招呼,“大叔呀。”
“小姐。”此人正是笠辛。
這家夥一直感覺得到有個人在暗處跟着她。但她發現這個人對她沒有威脅,上次在聞香寺後山的時候還暗地裏助她一臂之力,也就随他去了。
而多冒出來的那個女子,趙令然并沒有發現。
所以嚴格來說,方才那女子感受到的并不算是錯覺。
黑心肝的趙令然的确關切着她的一舉一動,如若發現一絲不對,也許她現在就身首異處了。
笠辛和勁裝女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屋頂上。獨留趙令然發絲淩亂地依舊趴着。
她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那小妞兒是顧月承派來的,那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幹的好事了……
真是雞飛狗跳而又憂傷的一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