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危機漸起
許是大病初愈,又許是靈肉融合耗費心神,這一月多來,趙令然多處于沉沉的昏睡之中,醒過來的時候便食指大動,吃相十分喜人,大有把自己喂成一頭豬的架勢。
趙崇見了十分高興。往日女兒為了維持纖美優雅的體态,食得比貓少,怎能不生病。
趙宅分為兩邊,中軸線的正中央是往常待客的廳堂與前後院。趙令然幼時,随父親一同居住在東廂,長至七歲之後,便獨立住在了西廂。趙崇為了方便照顧這掌上獨女,特意買了兩個丫鬟,一個大趙令然兩歲,另一個大趙令然四歲,便是如今被改了名字的小朵和大花。
兩人從前的名字,是趙先生這個文化人娶的,甚是文雅,大花原叫侍琴,小朵叫侍棋,趙崇本打算着等以後,再給閨女買兩個丫鬟,列滿琴棋書畫。
但這兩個文雅的名字被胸無點墨的趙令然給啃了,言辭鑿鑿自己取得也甚是文雅,合起來是花朵,多好聽。
然實是初醒那日,大花和小朵的形象太過深入趙令然的小心髒了,與其總是一不小心便叫錯名字,不如直接給改了。
趙府西廂,院子裏多植些精巧小花,環竹綠翠。趙先生愛女心切,在她的院子裏給她挖了一個橢圓的小池塘,池子裏也養了些魚,池面上還駕上一座小橋,供她無聊時玩耍。
趙令然見有一個現成的池塘,豪氣一揮手,命丫頭們去買些蝦啊魚啊螃蟹啊撒下去,屆時養大了撈上來吃。
至于這些觀賞魚,想來也不會太味美,畢竟都負責貌美了不必再負責鮮美了,于是丢到正堂後院的池子裏去。
那冰人上門提親的時候,趙令然正在房間中擺弄着幾朵狀似盛開蓮花的糕點左看右看。這是三水鎮上生意最紅火的糕點鋪子的招牌手藝,名喚海棠酥。名字起得真好聽。
從前他們那兒,辟谷的辟谷,就算尚不能辟谷要食些五谷雜糧的,也多挑靈谷靈果來食,幾乎不經凡火烹饪。
她是早就辟谷了的,但嘴饞,也是日日要進食的。雖說食之無益,但吃了香香嘴巴。吃了趙府的東西,她才知道,以前吃的都是什麽東西!
大花和小朵守着他們家大病初愈的小姐,卻見這位小姐如見了新奇事物一般,也不吃,就繞着桌子兜來轉去,如同一只守着珍寶的小獸。
小朵歲數小些,性子跳脫,卻又日日被大花教導要穩重,于是說出來的話便有些不倫不類,“小姐,您別轉了,您需。。。穩重些,馬上就要嫁人了。”
趙令然素聞人族婚嫁之事,十分熱鬧,從前也溜下山去看見過人族的婚嫁,着實熱鬧,興致盎然地拉着小朵聊起來,聊着聊着便心思活絡起來,摩挲着打算去正堂看看。
正堂中,戴着抹額點着媒婆痣的冰人眉飛色舞地介紹着今日提親的人家,甚至連禮單都列出來了,如今正在趙崇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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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崇笑意吟吟地翻着禮單,對于冰人所說卻默默并不認同。這冰人口中之人,他也是知道的。
家中是經商的,原是不能才加科舉的,但本朝□□開國後,特許商家後代,只要家世清白,也可參與恩科。此人是遲麓書院男院的,自小讀書,未曾參加過科試。三年前不知是和緣由,退學兩年,一年前又回到了書院之中,師長們之間有時也會相互交流,只言此人并不是心志堅定之輩。
任那冰人磨破了嘴皮子,趙崇也未絲毫松口流露出欲結親之意。
冰人也曉得趙家是鎮上民望頗高的人家,并不指望探花之師趙先生能一眼看中自己口中的這小子,倒也不糾纏,見主人家流露出倦意,便走了。
自那日在遲麓書院摔倒之後,趙崇就再也沒有回去任教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那日山中大雨,書院的石階本就濕滑,且突如其來一陣頭暈眼花便踩空了一個臺階,十分驚險地滾了下去。
趙崇的心降到谷底,就在絕望之時,閨女竟如從天而降般兜住了他!歡喜得老嚴師恨不得老淚縱橫。
遲麓書院的學子們多好奇院首為何多日不見,而這位人人念叨的這位先生,此時正于家中卧房之內,側塌上小憩。
已是月華芳菲的四月天,屋中依舊燃着火盆,趙先生身着棉衣厚裘,身後有一圓柱狀暗紫色錦緞靠枕,雙眼緊閉。其臉色,呈輕微地灰敗,右手中指緩慢卻不曾停歇地敲擊在側邊扶把上。這些年來提親的,多是這樣的人家。
門枝桠一聲,推開了一點點縫隙,擠進來一人。來人的腳步放得很輕,于案幾上輕放下一白色瓷碗,碗內盛滿了烏漆漆的藥汁。
“先生,”蒼老嘶啞的聲音很輕,細查之下有微微的顫抖,“該喝今天的藥汁了。”
趙崇先生睜開眼睛,不意外地看到了老仆黃而渾濁的眼睛裏,蓄着不忍,他伸手,“阿袁,扶我起來。”
老仆阿袁立刻伸手來接,将主家的手握在手裏,又不忍一陣難過。趙崇今年不過四十,幾個月前還好好的,正值身強力壯,可這病來如山倒,到如今這手,已然只剩下皮包骨,消瘦得連他這六十老漢都不如。
趙崇時日不多了。
老仆右手拉着趙崇的臂膀,左手扶着他的腰,勉強将他托起。只這起身,已經讓他氣喘如牛,吃力非常,“将我扶到書桌邊。”
趙崇的書房就在他卧室的旁邊,一門而入。書房的三側均是書架,有的地方已經十分擁擠了,原先,趙崇計劃着家裏再騰出一間屋子來安置越來越多的書,如今,卻是沒有必要了。
趙崇愛蘭草,老仆阿袁每日裏去摘取新鮮的蘭草,尋一細頸白底青紋花瓶,插上,擺于筆架邊上,素日裏,清香陣陣。即使這幾個月趙崇未曾再進書房,老阿袁也沒有落下。
阿袁将趙崇扶到桌邊,心下知道該勸其身體為重,多事休息,躺回榻上。可心中又一聲音道,主家已然時日無多,且讓他寫寫畫畫,心裏松快松快又何妨。一時間不知該聽了哪邊,心內五味雜陳。
趙崇待這老仆有如家人,不願叫其侍立一旁,尋了個由頭将其支走。他從主桌上展開一張信紙,攤開來,琢磨着怎麽落筆。
趙崇娶妻晚,生子更晚。時人成婚皆早,男弱冠,女及笄,便會早早開始安排婚事。他的女兒出生時,趙崇已有二十有七,比得旁人,真真是老來得女。愛妻孕中落下病根,沒過一年便撒手人寰,丢下襁褓中尚嗷嗷待哺的娃娃就去了。
趙崇沒再起過續弦的念頭,帶着個娃娃,将她撫養長大。從前他門下,出息學子甚多,他好讀書,教書也讓他高興,他是人人口中和藹的趙先生。下了學回到家中,還常常有學子追到家中來請教學問。這并未讓他覺得不高興,反而很是欣喜這些學子的敏而好學。
日子也就這樣過去了,他的娃兒也漸漸長大。長至三四歲時,已然是個十分雪域玉愛的娃娃了。日子若真這般順遂,倒也是沒事一樁。随着令然越長愈大,相貌是越來越驚心。
趙老先生生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女兒容貌之盛,已漸漸從為父者心中的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隐隐驕傲,變成了一件壞事,一件可能危及女兒一生的壞事。
女兒這等容貌,若是生在簪纓世家之中,身份貴重再加傾城容貌,嫁個有權有勢的夫君,榮寵一生,必不是難事。這樣的女子,本就不應該生長于民間,可卻偏偏投了趙家的胎,若是護不住,那便成了懷璧其罪。
可自己不過是連個功名都沒有的一介布衣,女兒若是被有權有勢的人盯上,如何護得住。他這一生後悔自己年輕時的清高,不屑去考功名,便始于此。
思及此處,趙先生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憂思甚重。
可無論怎麽後悔,還是得為女兒籌謀一個萬全之策。遲麓書院上一任的兩位院長年事已高後,前來聘他,初始提的是聘他為男院院首。這事倒是給他一個機會,教授女學子。女學子讀書不若男學子那般拼命,必不會出現追至家中的事情。
所以他主動提出要教授女院學子。遲麓山長,向來知道趙崇名聲之盛,也怕他再教出一個探花來,聲望反而壓過自己這個山長,于是便順水推舟。趙崇這就入了女院。
對于以前上門請教的男學子們,趙崇從不好意思将他們拒之門外,這不是他的做派,他曉得自己以後也做不出來,于是便想出了這個從源頭上杜絕的好辦法。
這就是衆人争論不休的,為何女院院首之女不進女學的真正答案了。女兒此等容貌,掩着還來不及,怎麽讓她出去抛頭露面。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