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美貌小娘子
睜開眼瞪人的兩秒內,這家夥幹了兩件事。第一件是關于自身的高深的哲學反思,我是個什麽東西?
答案是不知道,等待探索。
第二件事,就是如畫師畫圖一般,将所見給印到了腦子裏去。
她看見床邊趴着一個老頭,也不知道多少歲。她從不擅長判斷他人的年歲。在他們那兒,修道之人有朝一日登臨長生境界,相貌和身體狀況便會一直保持在登臨那一日的狀況。
多數時候,除了真正年少之人,越是外表年輕的,越是天賦高。是以,白發蒼蒼之人喚一少年為老祖宗,那也是常有之事。
這老頭哭得十分傷心,只是中年的臉龐卻生出了頹老之感,猶如一朵被雨給打蔫掉了花瓣,只徒餘花蕊在風中凄涼飄搖的可憐的老窩瓜花。
随着時間的流逝,“老窩瓜花”趙崇先生漸漸絕望,以左手袖子擦拭模糊一片的眼睛,氣血一時供應不上,坐在圓凳上難以平衡,腰部陡然一軟,腿下無力,幾乎以頭沖地。
老仆阿袁雙手合于身前正站在趙崇身邊,見狀立刻撲上去,堪堪扶住了趙崇。那廂主仆穩了穩,再望去床頭之時,榻上之人已然又閉上了眼睛。沒人看見榻上之人短如昙花一現的睜眼。
趙崇拒絕了老仆請自己去休息一會兒地提議,從袖子裏掏出清洗幹淨的棉帕,細細密密,同時又下手極輕地擦掉了令然額頭上的汗珠。擦着擦着,他身子陡然一僵。
“阿袁,你聽。”
兩人均不說話屏息,這下聲音清楚了。卧榻上的人娟秀的鼻子裏,勻速地,平穩地,清晰地,令人激動地打着會旋轉音調的呼嚕。趙崇淚眼朦胧地看着女兒,一疊聲道,“阿袁,你看,看看!然然是不是動了?!”
老仆阿袁也瞧出來了,動了動了,脖子扭到了左邊來了,歡喜道,“是了是了,阿然的臉轉到這邊來了。”
趙崇一時悲喜交加,“這是要醒了,是吧阿袁?”
老仆阿袁如何不知主家心中的牽挂,“正是呢,小姐定是馬上要轉醒了。”
趙崇因一貫嚴肅,眉心皺紋深重,如今如被滾燙的熨鬥燙過般開解開來,歡喜地起身,“快,快去叫大夫來看看然然。”
大夫診了半天的脈後,頂着趙崇如矩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說了些讓趙崇喜憂參半的話,“連日高燒,令千金只怕。。。極有可能。。。”言罷,指指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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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崇一時愣在原地,而後大悲,如今閨女轉醒是有望了,卻有可能會。。。
“請趙先生節哀,是有這樣的可能,日後究竟如何,還看醒過來之後。”為醫者見慣了各家的悲歡離合,見狀,體貼地自離開了,給主家留出了空間。
十分體貼的大夫在她醒來之前,給她解決了後顧之憂。
如此沉沉地又睡了一日之後,她嘴裏發出一聲嬌軟的嘤咛,終于徹底轉醒過來了。她黑沉的如葡萄的大眼,眨巴眨巴看着頭上方的床的吊頂,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兩聲尖細的叫聲于她一左一右兩邊同時響起。她把僵硬的頭顱往左轉 ,見到一個有着烏沉沉的黑眼圈的醜丫頭,哭得涕泗橫流,嘴巴上揚得猶如他們後山禁地裏的紅舌食人花食欲大振的模樣。
她頓覺脖頸一涼,本能地往被子裏一縮,本着我看不見就不存在的精神,她咽下一口口水,露出一個“你調皮”的笑容,逃避地轉頭往右望去。
哦,原來是兩朵,只不過右邊這多老一點而已。小的那朵以萬夫莫開之勢,扒開房門沖了出去。
院子裏面熱鬧起來,趙崇在老仆阿袁的攙扶下,微微顫顫地趕來。彼時,趙崇的身體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而趙令然這一病,便猶如在走下坡的鞋子上裝上了滾圓的輪滑。
趙令然思考的時候極其安靜,獨如同抽搐了一般不停眨眼睛。從前倒是沒人知道她的這一習慣,實是因為需要她思考的時候太少了,總是事兒把她趕到那兒了,她只需呆着就好了,也并無什麽掙紮的餘地。而如今,歷經了生死存亡之後,她認為自己很有想想清楚的必要。
嗓子裏幹澀如火的感覺和千金重的腦袋提醒她,大概她還活着。從前她就聽人說過,鬼族那實體也是沒有痛覺的。
難道。。。她是奪舍重生了?他人百般籌謀尚是會失敗的奪舍,她就這般如踩狗屎運地中了?!如此。。。看來她是憑本事幸運的!
這麽一想,這家夥便理直氣壯起來。待趙崇等人問話時,她也按照奪舍的基本套路來走,老老實實說自己是失憶了。
趙崇記着那大夫的話,相比之下,說話條理清晰,只是失憶的女兒,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柔聲安慰她無事,諸事皆不用憂心,只消知道他這個為父的會為她籌謀好一切。
好好,趙令然十分欣慰地點頭。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病地直接下了陰司,可見病得委實重。這種感覺便如同回到了她還是個軟趴趴的幼崽的時候,爪子軟腿軟牙齒圓圓的,随便誰來一個手指頭,輕輕一戳就能叫她四角翻天,委實叫人郁悶。
整日吃完了睡睡完了吃三日之後,她方有力氣爬下床。
第一件事,便是找片銅鏡,或是找灘水,照照這具身體的容貌。
她沒看見這屋子裏哪有銅鏡,于是趁着照顧她的丫頭們不注意,溜出了房門。這還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踏出房門,想想便為自己抹一把辛酸淚。來不及感受一下此間世界是否有靈氣,當務之急便是看看這張臉。
院子裏左右對稱地放着兩個巨大的石缸,裏頭養着幾尾魚,水面上飄着荷葉。趙令然雙手抓着缸邊,墊着腳尖,如同一跟倒拔的大蔥,伸長脖子望着水面。
只見水中神采飛揚的臉龐頓時暗淡下去,有如絢爛的星空瞬間被夜晚的烏雲遮蓋。
她就知道沒有這麽便宜的事情!她就知道!
這家夥在床上看着這身體細皮嫩肉的肌膚,兩只手就能圍握的腰肢便知道定是大事不好,本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身體長得醜無事,只要臉蛋好看便能救回來。
可這張臉分明和她前世化為人形時一模一樣嘛!前世雖然她的真身風華絕代,但是化為人形卻實在是醜得很吶,所以即使她早就可化形,但她從來不屑于化,向來是以真身維持。她的真身多好看啊,光澤水潤的皮毛,粗壯的四肢,還有精準有力的尾巴!
趙令然的兩個侍女見她穿得這麽單薄,又如此危險地趴在水缸邊,一人一邊将她拖回了房間。趙令然心如死灰,十分順從地就被拖回去了。
兩人一邊拖,也變還不忘數落她,言語之中殷殷切切,“小姐,您身子才剛剛大好,如何能再受了風?小姐放心,您生得十分美,奴婢還沒見過比您更美的姑娘了!”兩人又很欣慰,小姐就是小姐,不管記不記事,都是這般在意自己的容貌。
趙令然用晃蕩的手抹淨剛才被水缸裏的魚浮出水面噴的一口水,大怒,“你放。。。什麽厥詞!”
丫鬟想着自家這位小祖宗大病初愈,便不敢再多言語,唯恐刺激得她又昏過去,只得順着她說話。
如此雞飛狗跳但又同時,很平靜地,她在這個奪舍重生而來的人類身體裏平安地生活下來了。
在後來這家夥才知道,原來當日丫鬟們說的,并不是在諷刺她,竟然真的是在誇她。
初聞此事的時候,這家夥用她新拿到的帕子學着丫鬟們教她的,據說姑娘們笑起來都是這般做地捂着嘴,嗤笑一聲,仿佛聽聞了什麽極為戲谑的事情一般,一副“你別開玩笑”的樣子。大朵和小花,這家夥給這倆丫頭新改的名字。兩人面面相觑,是說錯了什麽嗎?
趙令然花了一月有餘來消化自己的相貌是很美,不,極美得事情。初時,她覺得定是趙家的人在騙她。
她打聽過了,她是這家主人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小主人,所以一定是下人們聯合起來在騙她。但她的新爹爹趙崇,一個教書先生,竟然也信口雌黃,那定然是趙崇擔心她再生病,也和下人們聯合起來哄她。
無論趙府的人怎麽說,趙令然都能用自己的邏輯給圓回來,從未有過失手,辛酸自己長得醜的同時又很得意腦袋是如此好使。
直到外頭的冰人上門提親,趙令然不解,她長得這麽醜,娶個醜婆娘對着,那人有什麽特殊癖好嗎?不說別的,她自己都不照鏡子。
她那開放性的想法終于拐到了另一邊,如此,難道,她真的是漂亮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