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到懷覺面前,見他皺眉,羅十月連忙解釋,“不放油不好喝。我家鄉煮蘿蔔湯都放些油,這樣比較有營養。”
懷覺看着她的眼睛不可思議的亮了兩分:謊話還真是信手拈來,欺負出家人沒見過豬跑?
“貧僧用過午飯了。”
“用過飯又不是喝過湯了,我爬窗送進來的,你多少喝點。”
看在她爬窗送湯的情誼上,豬骨湯見底。羅十月欣慰不已,能吃能喝離痊愈不遠了。扶他躺下的過程中,因為扯動傷口,懷覺長眉不展。十月仔細看了兩眼,這人真是人間嬌花一朵,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保護。
這次任務完成後,大概以後也不會見面了。
☆、鄄京有座将軍橋
午時過半,守在宮門外的周宗凡肚子已經叫過三回,宮門守軍不約而同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在懷覺的禪房裏吃過午飯,用和尚的好茶漱過口,走前替他掖了掖被子,“和尚你好好養傷,等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彎腰的一瞬間,一绺細發落到懷覺的臉上,瘙在臉上癢癢的。懷覺抿了抿唇,泛白的臉色沾了點紅暈。羅十月就不明白了,看他兩眼他臉紅,替他蓋個被子又臉紅,不禁逗他,“動不動就臉紅,臉皮兒這麽薄,将來怎麽讨媳婦?”
沒聽說過和尚也要讨媳婦的。懷覺不禁逗,臉色漲得通紅,“貧..貧僧是...”
“知道你現在是出家人,話別說這麽滿,說不定不久的将來你還還俗了呢。”十月站起來拍了拍手,将食盒往桌底下一塞,“走了啊。”
說話的功夫,後窗吱嘎一聲,人便沒了蹤影,徒留一只丞相府的食盒。懷覺看着微微開合的後窗,眼底神色變換不定,耳中響起她方才說的那句:等有機會了我再來看你。
就是說可能沒機會再來了是嗎?
禪房門被人打開,懷法進來行禮,“主上。”
懷覺眼睛盯在房梁上,再開口聲音清澈,絲毫不見方才的儒弱與臉紅,“派人跟着她。”
羅十月出了禪房沒有立即下山,而是轉至香火旺盛的佛殿,殿中香客滿滿,僧人唱經。她走到一儒生打扮的年輕男子身側,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叩拜,然後上香,添些香油錢,最後走出大殿。
香客流動頻繁,羅十月走後那男子也轉身出寺廟,寺中香客流動頻繁,誰也不會覺得一前一後離開的兩人有什麽不妥。
年輕男子下山途中展開手心裏的信條:
後日
辰時
将軍橋
随後紙條在男子手中化為碎屑,被吹散在當陽峰上。
殿中僧人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回禀給懷覺,懷覺未作出回應,神色叫人捉摸不定。
原來她頻繁到寺中來的原因是這個....
站在榻前的懷法擡眸看了他一眼,“主上有什麽吩咐。”
禪房安靜,僧人的唱經聲緩緩流淌在住持的禪房中,良久懷覺才出聲,“別讓她死了。”
懷法眉頭動了動,他原本是宣州王的影衛之一,從小受訓跟在他身邊。但是十年前王爺削發為僧後,他便由暗轉明,一同拜入年愈七十的圓通大師門下。這些年,他表面上是摩诘寺的僧人,替他打理寺中事務,實質上臣屬關系一直未變。多年來,懷法跟在懷覺身邊寸步不離。
眼下的任務....心中計較一二,懷法領命。
蕭弁入宮留宿一晚,需要準備的東西不少。這些活兒本來都是她的,但是她卻沒有下手的機會。因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劉氏将她擠到一邊去,自己動手收拾。尤其是丞相的貼身衣物,更是碰也不讓她碰。
十月站在一旁享清閑,瞄了幾眼賢內助劉氏。蕭弁對劉氏那麽差,動不動就甩臉子罵人,劉氏對蕭弁還是一如既往的癡迷,有了氣都是自己這個“狐貍精”的錯。她算是見到活的周瑜和黃蓋了,忍不住問她,“唉,你進相府好多年了吧。”
劉氏瞥她一眼,癟了癟嘴,不理人。
十月抱了雙臂,繼續說,“府裏其他侍妾都不敢随意進書房,你倒是個例外。”
這話說到劉氏心裏去了,“那是自然。”
“可是...也不見得他對你有多好。奇怪....”
劉氏瞪起眼,“我樂意,要你管!相爺自有他的魅力,豈是你們這些膚淺之人能明白的?那些女人掙的只是他的財權,我不一樣,我從小就喜歡他。”
“從小?”這倒讓羅十月有些意外了,“青梅竹馬?”
劉氏揚了揚頭,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青梅竹馬對她還這麽壞,“看樣子沒什麽感情。”嫁這樣的權貴,還不如嫁和尚呢,最起碼和尚身嬌體弱顏值高...額,十月捏了捏鼻梁,瞎說什麽呢。
也不知道劉氏理解成誰對誰沒感情,一時口沖,“你明白個球!我要是對他沒感情,我怎麽可能連身份都不要,給人當侍妾!”當侍妾有什麽好,人人低看一眼,連個光明正大随行的名分都沒有,還不如貼身伺候的丫鬟。哪裏比得上當年高高在上,一呼百應的地位?
想到這裏,劉氏悲從中來,狠狠瞪了羅十月一眼。
十月無辜挑眉,關我什麽事。
不過...
“你以前是什麽身份?”好奇,随口一問而已。
哪成想,劉氏立馬黑臉,“沒什麽,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小家碧玉而已。欸,你能不能出去,別在這裏妨礙我。看着你那張臉就讨厭,奴婢沒有個奴婢樣子,學人家貼什麽花钿。”
狐貍精!
花钿?她反應過來劉氏是在說她眉心的蓮紋,十月伸手摸一摸,手指觸感略有粗糙,疤痕的觸感。當初她被賣到蕪水國去,那戶人家待她不好,她也不想給醜八怪當童養媳,瞅準了機會就逃,被抓住了就挨打,疼得狠了她就還手。把那個所謂的婆母當衆掀倒在地,小小的拳頭裏藏着一股狠勁。也許她的師父正是看中這份頑抗才救下了她。眉心的蓮疤其實真身很醜,這份綽約還是師父描畫上去的。
羅十月笑笑,真是一段峥嵘歲月啊。
太後壽辰到了,一早送蕭弁出門。今兒蕭弁乘轎,臨上轎子前,忽然回頭看了眼羅十月,“今日放你一天假,打算幹什麽去?”
心思微動,面上卻平靜的很,她笑笑,“買些胭脂水粉。”
蕭弁嫌棄,“庸俗。”
庸俗就庸俗。
四人轎悠悠蕩蕩地往皇宮方向去,十月站在相府門口,雙手背在身後,嘴角帶笑:好走啊蕭相爺.....
辰時三刻,沿街的酒肆商鋪早就開門迎客。朝三暮四跑去悲翠園喚她,十月換了身束腰月白裙,長發豎在腦後,簪一根扁方素簪,紅顏朱唇,中性裝扮透着妩媚,卻又格外清爽。朝三暮四啧啧兩聲,“美人就是跟咱們不一樣,梳個男人頭都別有一番風韻。”
十月砸了砸空空的雙手,粗聲道,“将本公子的折扇呈上來。”
三人嬉笑着出府去。
三人本是打算先去将廚中調料采購完畢,然後再去看衣裳看水粉。誰知走着走着,貿市熱鬧賣什麽的都有,她們一路眼花,反倒是先到了繡衣坊。
“那就先去繡衣坊瞧瞧吧,挑完了衣裳咱們再去油鹽鋪子也成啊。”暮四嚷道。
羅十月說随意,“反正我今日沒什麽要緊事,看你們了。”
朝三也沒意見。
三人進了繡衣坊,不得不說京都的成衣鋪衣裙款式新潮大膽,确實有讓熱眼花缭亂的資本。對于常年穿着丫鬟裝的朝三暮四來說這些着實太有吸引力。
挑幾件就進去試試。
不時傳來兩個丫頭的臭美聲,“我穿這件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就是...這裏不夠大,撐不起來。”朝三戳戳暮四的月匈,笑鬧不止。
十月不緊不慢,背着手将店中衣裙看了個遍,朝三穿着新衣探出頭來,“雪姑娘你不進來試試嘛?裙子上身還不錯呢。”
十月随手拿起眼前的兩件,雙眉一挑,笑容生豔,“就來。”轉身掀開隔壁的門擋,閃身進去。
三人在繡衣坊磨蹭了好長時間,朝三暮四喜滋滋的選了羅裙,十月還在裏面試衣裳沒出來,“阿朝阿暮,我再試試那兩件。你們倆先去辦正事,一會兒我追你們去。”
就半天時間,她們看看時辰,時候确實不早了。過會兒還要去看水粉,兩人跟她約定,“那成,我們先去,雪姑娘你試好了就來啊。”
十月探出頭來,“知道了,先去吧。”
朝三暮四前腳剛走,十月喚來夥計,“這兩件我要了。”
從丞相府到皇宮,需要經過一座将軍橋。這座橋的名字來源有些名堂,上數兩代本朝有一位啓賀公主,奉旨出降給一名将軍,皇帝賜婚能做到相敬如賓就很理想了。但是啓賀公主與将軍驸馬日久生情,公主貌美如花、驸馬英勇善戰年輕有為,兩下結合,乃是天造地設,婚姻生活越加美滿。可天底下好事往往喜歡帶些缺憾,以凄美流傳後世。婚後一年,将軍奉命出征,可戰事始終僵持不下,半年未歸。思夫成疾的啓賀讓人修了這座通往公主府的石橋,希望她的驸馬早日踏橋歸家。奈何,她等來的卻是将軍陣亡的消息。沒多久,啓賀便因傷心過度追随地下。此後這座橋便被人們稱作“将軍橋”。
将軍橋,被十月納入這次計劃當中。
☆、好好的轎子說翻就翻
過了将軍橋就是啓賀公主的府邸,只不過現在被改成了接待外使的使館。十月有幸在裏面住過些日子,這裏的地形可以說的上熟悉。再往前走上一段不遠的路程,便能夠看到巍峨的宮殿群,那便是鄄京的心髒——大湯皇宮。
蕭弁坐在轎中,雙手抱臂閉目養神。周宗凡持刀跟在轎旁,盡忠職守。轎後還跟着四名侍衛,有丞相府的轎子撐場面,行人自覺避讓,沿路大開。
擡轎也是一門技術,所以轎夫都是精挑細選的,身高胖瘦極其相仿,走起路來轎身輕微晃動,蕭弁坐在裏面穩穩當當。蕭弁是個老狐貍,他的轎夫個子不高,面相上也不是忠厚老實的類型,觀其步伐整齊劃一,穩中有重。看樣子是些練家子,一把力氣用的恰當好處。
将軍橋的下一艘花坊懶洋洋的靠近,绫羅飛舞,躺在船肚中的男子高高舉起酒壺,清冽的酒水灌入喉中,潑濕了衣襟。
畫舫中的姑娘拍手稱贊,紛紛圍上來,公子周邊霎時香氣四溢,“公子好酒量...”
又是一陣莺歌燕舞,舫中春光四射。公子華服大敞,露出蜜色的胸膛。一雙長眉比女子還要精致,眉梢收成一線,險險地勾入鬓角,妙目顧盼生姿,眉動目轉之間流情,風騷天地間。
畫舫四周垂下的細紗輕揚,其中春光隐約外洩。
這樣的景象在京都并不稀奇,每日都有可能撞見一回。
蕭弁的轎子穩穩地踏上将軍橋一端,河中的畫舫船頭悠悠地前行,即将抵達中心的将軍橋。畫舫的公子眸光流轉,仿佛被橋上的人事驚動,精心拉長的眼尾微微顫動,餘光掃過,撒下細細的波光,留下一抹危險的豔色。
擡轎人穩重,丞相的轎子踏上将軍橋,越往前走,距離地面越遠。橋下水波潺潺,映照着水上橋面的人來人往。舫中公子單手支頭,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輕輕點在酒盅旁,杯中酒輕輕震起漣漪。
朱唇騷氣地微張,有素手端起那杯酒送入公子口中。
橋上旋風卷起落葉塵埃,糊了人眼。公子指尖輕點,一下比一下愉悅,唇邊的一絲笑漸漸擴大,眉眼橫波,握住身上一只不安分的纖纖素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急什麽。”
橋上一只野狗從轎旁落荒而逃,變天了,風勢漸大,揚塵四起。橋上行人匆匆,橋下畫舫優雅地駛入橋底。公子輕笑,“再等一下....”
舫中女子紛紛收起了調笑,用來撥動琴弦的蔥白纖指中倏地多出了一張張微型□□,當真是短小精悍。
一陣陰光過後,畫舫從橋底探出身子,公子執酒飲一杯,姿态撩人。
丞相的轎子逐漸接近橋中心,畫舫緩緩探出全身....
天色陰沉下來,将軍橋上忽然不見了人影,唯獨橋下一只詭異的畫舫,美人奏響琵琶,聲聲肅殺。
周宗凡低喝一聲,“快走——”
蕭弁倏地睜開眼。
舫中公子輕笑,聲線溫柔,“...想走?”這時候,披光帶彩的畫舫俨然露出了全身,彩衣美人冷面而立。箭弩齊發,橋上一時竟沒有防備,蕭弁被狠狠颠了一下。撲通幾聲聲響,有人中箭跌下将軍橋。
将軍橋,又名索命橋....
轎夫果然都是訓練有素的武夫,蕭弁滿目陰沉,徒手截住一支飛矢,混亂中堪堪與舫中人對視一眼。令周宗凡着實氣惱的是,畫舫中的人根本用不着上橋就足以讓他們潰不成軍,四處流竄。箭矢密集,為了蕭弁的安危,周宗凡命人護送丞相後退,他斷後。
蕭弁雖也有功夫,但是肉身抵擋不住流矢。
“保護丞相後退——”
一名轎夫上前,以身掩護蕭弁後退,另一名活着的轎夫也以身護主。畫舫中的男子優雅輕笑,蕭弁恨恨瞪了一眼,狼狽轉身,往來時的路後退,卻不想後退途中一名轎夫中箭身亡。流矢擦過他的大臂,劃破了官服,割傷一層皮膚。蕭弁咬牙,“走——”
河中的人有意兵分兩撥,一撥專門纏住周宗凡,另一撥射出的箭全部招呼蕭弁。蕭弁逃下将軍橋時,護在蕭弁身邊的屬下只剩一名個頭不高的轎夫,尚未來得及喘氣流箭追來,轎夫拉着他,“相爺,這邊!”
蕭弁心頭惱怒,他最恨的就是狼狽逃竄。就在他聽話轉身的一剎那,轎夫手中利器乍現,銳光一閃而過,伴随着周宗凡的一聲嘶喊,“相爺——”
蕭弁回身格擋,卻還是差錯一步。轎夫手中的匕首狠狠紮進了蕭弁的後心,而轎夫也同時被周宗凡甩來的利刃打中,一時間兩敗俱傷。畫舫漸漸遠去,分身乏術的周宗凡飛身而至,蕭弁身受重傷,腳步踉跄。出了這麽大的差錯,周宗凡目眦欲裂。眼看飛身而至的一掌就要拍進轎夫的後心,一名黑衣人卻突然從天而降,直接将受傷的轎夫掠走。
一場觸目驚心的刺殺悄無聲息的開始,又毫無預兆的結束。
“相爺——”
劫走轎夫的黑衣人眨眼消失不見,收到消息的兵丁姍姍來遲,往河中一看,水面上只剩碧波蕩漾,哪裏有還有畫舫的影子?
可是....
“周大人,這些怎麽處理?”
兵丁将河中犧牲的侍衛和轎夫全都撈了起來,四個人屍身上全部蓋着白布,周宗凡一一掀開,濃眉緊蹙,當看到第四個人的臉的時候,臉色驀地變了:他不是行刺的那名內賊嗎?
可是行刺丞相的轎夫已經被救走了,顯然躺在這裏的才是真正的轎夫。
周宗凡攥緊了手中的刀,這是一場裏應外合的刺殺,府中有內賊!
羅十月中了一刀,流血過多,她一直都是意識模糊的。身上劇痛,傷口只是簡單的處理。救她的人站在洞口,一身行頭都是黑的,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十月模模糊糊叫了聲,“天音?”
黑衣人聽見動靜轉身走過來,在她眼前站住,聲音低沉冷淡,“醒了?”
不是天音。羅十月扶着石壁坐起來,因為失血,臉色蒼白,只不過礙于臉上的假臉皮看不出來而已。她神色戒備,“你是誰?”除了天音之外,沒有第三個人參與這場行動。
那人逆着光,十月看不真切他的眉眼。
那人不答反問,“自己能回去嗎?”
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紅了,就算能回去也會稱為毫無疑問的懷疑對象,她忍過一陣竄上來的疼痛,盯着這人看了半晌,才開口,“麻煩你替我去繡衣坊取下衣裳。胭脂水粉也麻煩你帶一些。”她買的衣裳還留在繡衣坊。
黑衣人丢下一句,“麻煩。”就不見了蹤影。
羅十月一個人靠在石壁上,不敢有絲毫放松。不知道天音死哪裏去了,每次見面都那麽風騷,害她差點長針眼。刀口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動也不能動,她寧願多來幾次月事,也不願意癱在這裏。
黑衣人速度非常快,看得出這人功夫不賴。
遞給她裙子的時候她看清了這人的眼睛。眼皮兒單薄,眼角微微下拉,眼中有毫不隐藏的天性涼薄。像是在哪裏見過,卻又不像熟人,她想不起來。這樣一個人,不會莫名其妙跑出來救她。
十月接過衣裙,“你是誰派來的?”
“再啰嗦就回不去了,太後震怒,現在全京城戒嚴。河中的屍體被打撈回去,蕭弁不可能不知道府中出了內賊。府邸搜查,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
他說的對,這次失敗了,只要不暴露,任務就必須完成。兩國交戰,蕭弁這根臺柱子必須倒。
黑衣人走出洞口,羅十月咬牙将身上的血衣換下來。匕首擦淨,可以當做銅鏡用。撕下臉上的假人皮,露出本來清秀的容貌。
梳理長發,兩腮塗胭脂,擦口脂,這才算是有了些氣色。只要別有大動作,瞞過人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她試着站起來,額上滲出汗珠,“可以了。”
那人利落的将她背上身,輕功着實令人心驚,山間行走如履平地,速度極快。
十月趴在他後背上,掠過的風将此人身上細微的味道吹送至鼻端,有淡淡的香火氣。就像是寺廟裏香燭的味道。十月蹙眉,這種味道不像是一時沾染上的,而是常年浸潤其中才有的效果。
香燭?
指尖稍稍移動,卻又不動聲色的放下。眼睛緊盯着黑衣人的耳後。
仔細觀察,發現黑色布料包裹下的頭面沒有一絲頭發露出來,也沒有頭發豎起或者豎作其他發髻的痕跡。她覺得底下極有可能是顆光頭。
香燭味,光頭...腦中靈光閃過,和尚?!
☆、試過才知道
黑衣人将羅十月放在水粉街外的一條小巷子裏,留下一句“好自為之”,然後飄然天地間,眨眼就沒了蹤影。羅十月扶牆站穩,目光追着黑衣人消失的一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捂着劇痛的傷處,邊走邊說,“大神果然都比較低調。”她的輕功還要再回家練練。
丞相遇襲的事前後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朝三暮四聽說的時候才辦完了正事,在水粉鋪子試胭脂。一聽相府出事了,撒腿就往丞相府跑。哦,不對,還要拐到繡衣坊去叫上雪姑娘。
剛出鋪子,正好與沿路慢行的千裏雪迎面遇上。見她臂彎裏挽着一件衣裙,手裏提着“唐家脂粉”的水粉盒子,難怪半天不見她追上來,原來是自己逛街去了。這會兒也沒時間多想,朝三暮四兩個人急吼吼的迎上去,“雪姑娘咱們快回去,丞相出事了。聽說是府裏出了內鬼,府裏府外都在戒嚴,再不回去咱們就該被當成刺客內應了。”
“走吧走吧,先回去再說。”暮四快步走在前面,“姑娘快些。”
十月身上的傷不輕,疼痛是一回事,就怕動作大了掙開傷口。血透過衣裳滲出來可就不好玩了,她只得尴尬的蹙眉,“...我腹痛,不方便。你們快走,不用管我。反正咱們一直在一起,相互做個證就可以了。”
腹痛,不方便。朝三暮四了然,都是女孩子,每月都有那麽回事。兩個丫頭對她不賴,上前一人卸了她一樣東西,“咱們幫你拿,一起回去。”
這事搞大了,整個鄄京都轟動了。位高權重,最近幾年又在打仗,丞相遇襲也有幾次,但每次都是毫發無損。這回傷大發了,整個鄄京都如黑雲壓境。宮裏的太後震怒,懸賞捉拿逃犯的告示不大會兒功夫貼的滿大街都是。羅十月低頭珉珉唇,嘴角遺憾的撇撇:也難怪人家發怒,傷了她的跟前紅人不說,還把她的壽辰攪和了,生氣是該當的。
銀甲侍衛滿大街跑,拿着模棱兩可的畫像逮住相似的百姓先抓起來再說。驚得男女老少貼牆跟走,這還沒多大會兒功夫呢,街上的人就跑光了。除了幾個還沒來的及收拾攤子的小販。
“你們幾個,站住!”有士兵沖她們三個吼。朝三暮四吓了一大跳,渾身一哆嗦,十月見狀,也跟着學樣,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等人家來對畫像。
這名士兵一手執長刀,一手舉着張男人畫像,畫上一共倆人,其中一個是謎一樣的存在,畫師只得按照死去轎夫的模樣稍加修改。另一張薄唇妖邪,眉眼兒橫飛,一看就是天音。羅十月不動聲色的眨了眨眼,不如他好看。
士兵橫眉怒目的過來,對着她們三個好一番打量。打量還不夠,居然還要上手摸羅十月臉,她有傷在身,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跟他起沖突。朝三傻大膽,眼睛一瞪,“你看我們仨長得像男人嗎?”
士兵被噎了一嗓子,半截眉一沖,“刺客易了容,誰知道你們是不是?”
朝三一把摸出手裏的腰牌,明晃晃的戳到士兵眼前,“看清楚了!咱們是丞相府的人!”又拍了拍手裏一堆東西,“出來公幹的!”
士兵碰了一鼻子灰,“丫鬟就丫鬟,兇什麽兇?還公幹...”讪讪的排查其他人去了,
十月挑挑眉,覺得這丫頭竟然有點酷。
京城戒嚴,聽說城門早就關閉,城中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來。十月三人回來的時候,丞相府所有下人,全部聚集在園子裏,連同管家在內,烏泱泱一片。周宗凡帶着幾個親信在人群中逡巡,刺客受了傷,此次刺殺不成,一定還會卷土重來。最好的藏身之處,一定還是丞相府。
一圈轉下來,能擔當刺客重任的一個沒有。或許他被同夥救走,躲起來了也不一定。周宗凡斂眉思索。一擡頭恰好瞧見遲遲歸來的三人,一眼看見羅十月。
周宗凡站在原地眯了眼,千裏雪,貌似功夫也不錯。會不會是她?可是他親自查過她的身份,除了有些功夫外,身份毫無可疑,畫像都對得上號。
周宗凡沉着聲音,“去哪兒了?”眼睛是看着羅十月的。
“今日休沐,出去買些女孩用的東西。”十月撐着傷痛,眼神卻坦然,與平日無異。只是略微皺起眉頭,不知是對他的語氣有些不滿還是其他。周宗凡踱步,在她周身轉了一圈,腰背挺直,長發柔順的貼在身後,面色紅潤,女孩家特有的脂粉香氣鑽進他的鼻子裏。确實不太像受傷的樣子。
但是,凡事不能光看表面。
眼神中方才消下去的戒備,忽然風雲變幻,一掌推出直逼羅十月左肩。真金不怕火煉,試過才知道。誰知羅十月一個利落閃躲,身形輕快,周宗凡卻沒完沒了,緊追不舍,不過一瞬間,兩人已經你來我往的過了兩三招。
傷口大痛,羅十月默默要緊牙槽,再這樣下去不行,傷處崩裂遲早要露餡:這根臭木頭!
滿園子的下人目瞪口呆:這雪姑娘竟然會功夫啊?
繼而下巴跌到地上:就是她傷了相爺?
羅十月痛得額角滲出汗來,一邊躲避周宗凡的攻勢,還要裝作優雅的、不動聲色的撩一下額角發絲順手将汗珠擦去。
一拳打來,羅十月矮身躲過。瞅準他掌勢下傾,忽然腳步輕挪,一個“不小心”周宗凡張開的手掌堪堪停在她左胸前,那姿勢、那角度....
朝三暮四嘴巴張得滾圓,“姑,姑娘....周大人....”
下人們嘶嘶吸涼氣。
羅十月怒火滿目,周宗凡見勢不妙立即收手,頗有幾分威嚴掃地。回頭朝看熱鬧的人群吼一聲,“看什麽看?!”羅十月對他怒目而視,眉峰揚起,水火不容。
朝三朝周宗凡讪讪舉手,“周..大人,我和暮四,還有雪姑娘一直在一起。她不是刺客....”
周宗凡臉色如鍋底,對着朝三重重的哼了一聲。
下人集體解散,羅十月回自己的悲翠園,一路上有下人與她打招呼她誰也不應。在外人看來以為這是因為方才受了周侍衛的氣,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牙關咬得有多緊。眼睛發昏,但凡那姓周的再跟她招呼兩下,很有可能她就現形了。裏衣一定又染了血,回了小院,關上房門,強撐的那點力氣一下子洩了個精光。順着房門滑在了地上,隐藏起來的冷汗全都撒歡跑了出來。十月臉色煞白,這回連腮紅也遮不住那病容了。
撩開身後濃密的長發,可以清楚的看到,後背被滲出的鮮血洇濕了一片。
傷藥混跡在方才買的脂粉瓶罐中,給自己重新換了藥。傷在背後,單手不便,只得用牙咬住傷帶的一端,換藥過程洗了冷汗浴。才換了裏衣,還沒來得及穿衣裙,房門就被敲得當當響。十月一驚,迅速将架子床上的藥罐和血衣塞進被子裏,打掃了下嗓子才開口,“誰呀?”
朝三的聲音想起來,“是我,阿朝。”
十月松了口氣,生怕周宗凡那個木頭再找她過招,“進來吧。”
朝三端着一碗冒熱氣的紅糖姜水進來,燙的直捏耳垂,碗沿幾乎要滿出來,朝三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糖水,“唔...剛剛看你臉色不大好。應該是肚子太疼了吧?煮了碗糖水給你。”話音剛落,瞧見她一臉蒼白,鬓角都被汗濕了,“呀!怎麽這麽嚴重,是不是方才跟周侍衛過招惹得腹痛嚴重了?”
十月有些感動啊,想不到這個小丫頭對她這麽好。虛弱的笑笑,眼前發黑,這回真不是裝的,“可不是,等我好了饒不了他。不就是搶了他一頓飯,至于這麽記仇。”
朝三伸手要給她蓋被子,十月手疾眼快,自己将被子拉過來蓋上。
她嘴巴張了張,“啊?那天周侍衛在宮門外餓了一天,原來是姑娘你呀?我還奇怪呢,那天晚上回來他看路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說完捂嘴偷笑。
把糖水端給十月,朝三說,“雪姑娘,過會兒就該派飯了,你想吃什麽?我給送過來。”她現在在廚房當值,嘴甜人緣好,別的管不着,吃喝上管飽還管好。
十月歪頭想了想,“嗯...有肉嗎?”從小師父就說,受傷就要吃肉喝湯,好的快。
朝三咧嘴一笑,“有呀!相爺受傷,廚房裏有不少進補的東西,順便捎點給你。月事裏好好補一補。”
十月指腹點一點她的額頭,“學壞了啊,還知道監守自盜了。”
朝三伸出一根手指,嘻嘻笑,“一點點,不要緊的。”
.......
大事往往不愛單獨出現在世人眼前,屬性比較壞的大事更是喜歡成對出現。皇宮裏,今日不僅僅是太後的壽辰,更是已故徐妃的忌日。每年的這一天,宮中都會上演紅白事的對手戲,東邊太後喜氣洋洋過壽,西邊徐太貴妃寝宮唱經超度。按說老皇帝沒了,宮中除了幼帝就是太後最大,徐太貴妃死也就死了,太後沒理由連這種在宮中祭奠的事也管不起。
欸,她還真就是管不起。這些年一直憋着一口氣與那個出了家的宣州王鬥氣。
這事兒,還得從老老皇帝,她的公爹說起。
☆、重畫
太後三十整,先帝西去時也不過三十有餘,說起來也是個短命的皇帝,在位時間區區一年。說起來先帝,先帝的皇位來的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仔細想來,那得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太皇帝尚在,膝下子嗣單薄。他這一輩子只得兩子,一個是皇長子也就是短命的先帝魏漢賢;另一個是老來子,也就是宣州王魏漢昭。說起來先帝魏漢賢,打從出娘胎就帶病竈,體弱多病,起先皇家就這麽一根寶貝疙瘩,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威風的不得了。後來,太皇帝得了徐氏女,甚是歡喜,令太皇帝龍心大悅的是此女在第二年便為他産下一名健康的男嬰,太皇帝高興,龍爪一揮就将徐氏女封為皇貴妃,地位僅在皇後之下。
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兒子,太皇帝取名魏漢昭。要不是礙于皇後一族,差點就将剛剛降生的小皇子封太子。如此一來,只能退而求其次,還在用尿布的魏漢昭就被封了王。宣州那可是寶地啊,一向要風不敢下雨的魏漢賢已經是弱冠的年紀,他原就等着皇帝爹駕鶴西去,自己接手皇位。可誰知道半途殺出個程咬金。
太皇帝的身體在魏漢昭十歲那年徹底不好了,皇長子竟也随着爹一病不起,可背後的小動作不斷。宣州王年幼,皇後母子躍躍欲試,畢竟魏漢昭沒有強大的母族作支撐,太皇帝放心不下。傳位聖旨早拟好、但輔政大臣還沒來得及選,就傳來徐貴妃、宣州王返京路上遇害的消息。
太皇帝一激動,也魂散了。傳位聖旨不翼而飛。
皇長子自然登基,大概真是沒那個皇帝命吧,皇位還沒坐熱呼就變成了人們口中的先帝。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