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幕
藍天。
白雲。
和風。
喻初薇趕到市立體育館外面的大廣場時,場面熱鬧非常,搭建的表演臺被一圈又一圈的人們圍得水洩不通。
全民皆武。
這就是岸陽。
岸高高三學生周六上午是要上半天課的,喻初薇本來以為自己來不及觀看松柏的元武道展示。
擴音音響裏響起體育頻道女主持人的端莊聲音,她剛要邁步過去,視線中出現一個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人。
那人英挺修長,舊黑色的長衫,舊黑色的牛仔褲,還有舊黑色的板鞋。
這樣的穿着,一如他離開岸陽前的裝束,從前略帶嬰兒肥的輪廓歷時五年的刀削劍刻,棱角分明,俊朗的面容璀璨如天上的太陽。
彼時,春日正濃,溫暖的天氣裏,人聲鼎沸,看不見的塵埃在光束裏飛舞,仿佛就這麽一剎那,周遭突然安靜,天地無聲。
“好久不見,初薇。”方廷皓似是從千山萬水的地方趕來,明媚堪比太陽的笑容裏染上淺淺的疲乏和倦怠。
幾乎是下意識地,喻初薇轉過頭去看遠處的表演。
黑色的身影騰空而起,上劈腿往那個碩大的大球踢去。
紛紛揚揚的紙花落了下來,像是下了一場彩色的雨。
喻初薇不知道臺上發生了什麽,只是這樣頗具觀賞性的表演并不是若白的風格。想必,臨時出了什麽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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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剛好看到方廷皓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将視線拉回來。
原來,他也在看他。
“好久不見。”她的喉嚨有些幹澀,“廷皓……前輩。”
很不自然的稱呼。
方廷皓不以為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一身的校服和書包,開口道:“請你吃飯。”
喻初薇本能地想要拒絕。
是真的想要拒絕。
只是一瞬間,腦海裏閃過很多事。
還是那麽清晰,還以為,那麽多年前的事情了。
還以為,早就忘掉了。
其實,怎麽忘得掉。
二十分鐘後,喻初薇和方廷皓兩人坐在市中心一家名為“有方”的飯店包廂裏。
她看着菜單上的各色菜品,突然失了口腹的興致,便将厚實的一冊遞到旁邊,“你定吧。”
方廷皓也只是淡淡掃了一眼菜單,直接開口告訴一旁站着的服務員,“兩份蛋炒飯,要番茄醬。”
服務員顯然僵硬了臉上的笑容,并沒有通知任何媒體回岸陽的少東家突然出現在有方大廳裏,還領着一個漂亮的姑娘,結果居然點了菜單上并沒有的菜。他愣了一會兒,立馬想起剛才經理交待的話,于是說:“兩份蛋炒飯配番茄醬,請稍等。”
待到服務員出了包廂門後,喻初薇才擡眼去看方廷皓。
這幾天她一直有所準備,準備什麽時候方家兄妹就出現在她面前。
她設想過很多種情形。
比如方廷皓直接上松柏踢館,比如剛才開幕式上他當衆宣戰松柏。
但是她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頃刻間勾起過去歲月的方式,險些擊潰她長久以來築造的城牆。
“婷宜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嗎?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們會大張旗鼓回來?”方廷皓笑道,“又不是電視劇裏演的衣錦還鄉,犯不着弄那麽大陣仗。至于婷宜——”他頓了頓,“大概跑到松柏找你哥去了。”
“你居然會放任她去找我哥。”
“怎麽不能放任?我不也來找你了嗎?”
“你是去找若白師兄的。”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她擡手呷了一口面前的清茶,并不打算接話。
挺尴尬的,她想。
小的時候,喻初薇很喜歡跟方家兄妹相處,那樣的真性情又張揚明媚,和他們家那種寧靜致遠的恬淡風格全然不一樣。
人都是喜歡太陽的。
喻初薇也不能免俗。
靠近陽光的日子裏,連心情都是明媚燦爛的。
母親曾和琛姨玩笑似的開口,“廷皓真像顆小太陽,我們家豆丫的小太陽。”
只是,當初的小太陽已經成長為太陽神,隽美剛毅,從遙遠的古希臘神話中走出來的神祇,周身風華無限,隐隐有着睥睨天下的氣勢。
他是她的太陽嗎?
恐怕不是了。
就算是,大概也是會灼死人的那種。
有些冷凝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喻初薇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安安靜靜地喝茶,喝完一杯繼續倒一杯,旁若無人,處在自己的天地裏。
“豆丫……”
“喊我初薇吧。”
豆丫是喻初薇的小名。
盡管,她一直不喜歡。
她曾經問過父母親,為什麽要給她取這樣一個小名,聽着怪難聽,叫起來也難聽。可是父親說,她的大名是遠方叔伯所贈,不是“薔薇”的薇,而是野豌豆的一種,“采薇”的薇。
于是,才有了這樣的小名。
詩經。
采薇……
征夫鄉愁,這樣的感情和父輩有關嗎?
答案她不得而知。
只是在這個世上,很少有人叫過她的小名。
這其中,方廷皓算一個。
“好。”他說,“初薇。”
方廷皓身體靠在後面的椅背上,貌似無意地繼續開口:“若白身體好嗎?”
喻初薇神色一凜,“挺好的。”
“那就好。這些年收到的禮物還喜歡嗎?”
“嗯。”她淡淡地應了一聲,而後補充道:“不過都賣了。”
是都賣了。
收到多少賣了多少。
尺寸一次比一次大的毛絨娃娃、顏色從粉嫩轉而簡約大方的發飾頭繩,還有各式各樣新奇的擺件和小東西……算不上價值連城,但也絕對精致難求。通過館裏師妹家裏的網店,一一以高價售空。
方廷皓對她的話語沒有表示出一點半點的不悅,表情淡然得如同茶盞裏的清茶,“用那些錢去倒貼交換松柏的經費,還有給考級的評委教練送禮。呵,初薇啊,我該說你聰明,還是說你傻。”
喻初薇緊握着拳頭,撐了一會兒之後驀地松開,“我能怎麽辦?要不是萬館長私下授意協會一直從中作梗,我會想出這樣的辦法嗎?還是說,你要我眼睜睜看着松柏跌入萬丈深淵?”
“要是讓若白知道你暗中行賄的事,你說他會怎麽處置你?”
若白。
若白師兄。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他向來——
寧折不彎。
喻初薇像是挨了一記悶棍,“說吧,你要我做什麽?”
方廷皓吐出三個字,“方婷宜。”
“在我哥眼裏,她和我是一樣的。”
“可是在婷宜眼裏,喻初原和我是不一樣的。”
“婷宜的執拗你不是不知道。”
“喻初原的溫柔你不是不知道。”
“可我也是婷宜的朋友。”
“可方婷宜是我媽的女兒。”
萬琛。
躺在病床上至今都醒不過來的人。
有些事情演變成今天的模樣,都是因為她。
喻初薇默了。塵封在記憶裏的陳年舊事,那好像是誰都無法跨越的障礙。由于那樣的障礙,有些人遠走他鄉,有些人苦苦堅守,這中間有長輩,也有他們自己。他們都是一群孩子,卻被迫成長了那麽多。
“初薇。”方廷皓開口,“我沒想威脅你什麽。只是這些年,婷宜跟着我在英國定居,也跟着我四處征戰,我把她放在我的眼皮底下,可盡管這樣,有些思念還是慢慢變了質。別說喻初原對她沒那樣的心思,就算有,他們也不可能在一起,家裏不會有人同意。”
很悲哀。
曾經長輩們親口允下的婚約,他們給了方婷宜那樣的念頭,到頭來,卻要盡數扼殺,何其殘酷又殘忍。
“哥哥的事,我不插手的。”
“所以我說,是方婷宜的事。”
“婷宜的事也一樣。”喻初薇緩緩開口,“對我來說,只有松柏的事。喻初原已經不是松柏的人,婷宜就更不是了。我原來還想說,也許和婷宜還會是朋友,但是看你的态度,這次應該有備而來吧。既然是這樣,那麽大家就是敵人。而且——”
她看着身邊英俊的人,“五年了,我們都長大了,你也不必拿我當小女孩哄。我以為對你來說,喻初薇和喻初原應該是一樣的,都是你的仇人。你都能對我和顏悅色了,為什麽對哥哥就是不行呢?”
敲門聲響起,方廷皓開口,聲音有點冷,“進來。”
服務員端着托盤,上面兩大盤蛋炒飯,顏色金黃,香味四溢。“方少爺,喻小姐,你們要的蛋炒飯。”
喻小姐。
她聽着這個稱呼。
才多少時間,連她是誰都查得一清二楚。
再次開口的時候有些嘲諷,“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了,沒想到,還是逃不出你家裏人的控制。”她伸手拿過一邊的書包起身,“我回家吃飯,先走了。至于今天說的事,權當敘舊吧。再見。”
說完,喻初薇徑直離開了包廂。
到底是差了點什麽。
全然沒有過去的融洽和默契。
多了好幾分的疏離和陌生。
敵人。
他們怎麽會是敵人呢?
她是多麽不安,不安她所親近的人,從此以後真的形同陌路。
她會有多難過。
喻初原有多痛心。
方廷皓有多好受。
方廷皓有多傷心。
還有若白師兄,他會有多悲哀……
方廷皓坐在椅子上,黑眸幽深不可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掏出手機打電話。
“爸。”
“我說過了,離松柏的人遠一點,別再派人盯着他們……您認為你的人和我的人,沒區別是嗎?”
“爸,我一直尊敬您和外公,媽的仇我會報,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可是你們瞞着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會就這麽算了……”
“……一碼歸一碼,要是讓我把這些年所有的事查出來,我就算弄不死他們也得讓那些人脫層皮。”
“若白,初薇,即便是喻初原,也只有我能動。”
“……所以我提前幾天回來了。”
“好。”
方廷皓挂了電話,餘光瞄到服務員還戰戰兢兢立在一旁,掃了一個陰恻恻的眼神給他,薄唇微起,“滾。”
年輕的小夥子松了一口氣似的連忙退身離開。不都說少東家恣意潇灑嘛,比賽的時候都是那樣張揚,怎麽真人這麽森冷淩厲。他關門的一剎那,聽到裏面什麽東西撞擊破碎,接連發出兩下聲音,腳下一滑,差點摔了。
方廷皓周身散發着濃濃的寒氣,獨坐在只有他一個人的包廂裏,牆角邊是碎得亂七八糟的手機。
他盯着臺桌上兩盤炒飯,米飯粒粒包裹着雞蛋,色香味俱全,看上去比起喻初原第一次下廚給他們做的好吃多了。
将番茄醬擠了上去,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往嘴裏送去。
嗯,是挺好吃的。
“方廷皓,你要是心慈手軟,趁早滾回英國去。”
那是電話挂斷前,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覺得心頭一陣惡心,将嘴裏的飯全都吐了出來。
媽,你幫幫我,幫幫爸爸,幫幫外公。
方廷皓掀了兩個盤子,覺得肺腑生疼得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保證1v1
方廷皓絕對不是言情意義上的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