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穆瀾天生心大，有人給顆糖吃，前面就算把她扒層皮，她高興了拍拍手也能原諒。于是就在穆瀾迷迷糊糊站在馬路邊靠在電線柱上休眠時，發覺有一張溫暖的大手把她冰涼的小手握在了手心。
一陣風吹過，淡淡的草藥味撲鼻而來，穆瀾不用睜眼也知道是誰，尤其是這雙手，掌心似乎有火爐一般，她不願意睜開眼，一如那些年冬天困得要死不願意睜開眼走路一樣，總有一雙熱卻不燙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那些年，就連零下十幾度的空氣都是熱的。
她手指微微松動，像羽毛一樣輕撓滕清風的掌心，滕清風微微側頭，視線落到她微翹的鼻子上，眼睫毛彎彎的，嘟着嘴巴，有頭發從後面刮到臉上，她用另外一只手捋到耳朵後面，奈何頭發太淩亂，怎麽也挂不全，幹脆放棄，就那麽讓頭發滑過臉頰勾過鼻子，蹭的她鼻子癢癢的，勾的滕清風心癢癢的。
一條斑馬線仿佛穿越了整個地球，給穆瀾一種攜手相伴到老的錯覺。
她踩上人行路的階梯，慢慢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哪還有最初的困惑，她不過是希望自己能清楚的感覺手裏的溫度，希望這一切不是在她夢裏發生的。
微微揚起小臉，眼睛裏幹淨透徹，如五月的湖心，微風來襲，也不過有絲絲波漾，這些如畫一般的美景落在滕清風眼底，心中激起千層浪，眼裏竟然劃過一絲笑意，短短一秒，不足以令人察覺，卻讓他心神蕩漾。
“你怎麽來了？”穆瀾輕輕地開口，心裏有些期待。
然後只看那張薄唇微啓，緩緩吐出兩個字，“路過。”
穆瀾仿佛被人澆了一桶冷水一般，面色泛白，本來就沒睡好的眼睛這下更紅了，“那為什麽牽我。”
“我那是牽你？”滕清風眉眼微挑，像是在說些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隔壁交警眼都瞪出火來了，我這是為民除害。”
說罷還不忘強調，“萬一出了車禍，我怕醫院床位不夠用。”
他一字一句敲在穆瀾心上，穆瀾第一次明白什麽叫恍然大悟，她微微後撤兩步，足以平視站在她對面的人。
他依然是那樣的神情自若，仿佛一切世界都在他眼下，他周圍似乎是冒着冷氣的，穆瀾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真的有人，這樣優秀着，卻又不近人情，偏偏，即便如此，也依舊被很多人仰視。
她從小就像無數行星一樣繞着這個中心點轉，她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太陽，可慢慢的，才發現，原來是一彎涼月。
她彎下九十度的腰，恭敬又謙卑，“謝謝。”
然後轉身，眼裏湧出熱淚，燙到了她的臉，擡手胡亂的抹去，發覺指尖仿佛被燙紅了一樣，她突然覺得累，她一個人慢吞吞的走了這麽多年，試圖讓自己變得優秀，可是這一切都和她原本想的不一樣，帶來的感受也不一樣。
她開始困惑，為什麽人，一定要認定某一樣東西呢？
明明沒有得到任何希望，可當下定決心要放棄的時候，依然像是被剜去了一塊肉一樣，疼得發慌。
滕清風在她後撤兩步的時候，內心慌亂不已，看似淡定的面容，眼裏卻蒙上一層驚慌，他試圖擡手去扶她的肩膀，失敗，他聽到她清晰的兩個字。
謝謝。
兩個字幾乎擊垮他所有的僞裝。
在她轉身之際提步抓住她的胳膊，猛地翻轉她的身子，看到她胡亂的擦淚水，心裏一陣絞痛，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滕清風，你別離我那麽近好不好？你告訴你每天都走什麽路，我繞遠一點還不行嗎？”
我還沒有那麽優秀，站不到你身邊的。
穆瀾哭的泣不成聲，眼睛紅的如注入了血一般。
“不行！”滕清風咬着牙根吐出兩個字，聲線平緩又冷靜，醇厚的聲音緩緩傳入穆瀾的耳廓。
“你一言不合就分手，想讓我離你遠一點，你想都不要想！”
……
“喂喂喂，你看最近熱播的偶像劇了嗎？男主角因為年輕時被甩，多年後回來報複女主角，我的天，哪一招一式，真是虐慘了女主！”
甄莓從下了課就抱着手機和穆瀾說，雙眼放光，“可我還是覺得男主好帥，這麽帥這麽優秀的人你說女主年輕時怎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穆瀾下意識的開口，“也許是女主覺得自己不夠優秀，配不上男主呢？”
甄莓沒想到穆瀾和她探讨了這個話題，接下，“那然後呢？”
“然後女主就是想好好變得優秀起來，然後……”
她突然停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然後呢？
然後再跑去告訴男主，我現在很優秀，你和我在一起吧。
憑什麽？
甄莓也開口，“然後再去找男主，揚着下巴驕傲的說，我可以站在你身邊了！拜托，這種理由也太狗血了吧，簡直比發好人卡還過分！愛情裏哪有配不配，男女地位自古就不平等，後宮佳麗三千有陪着皇上參加朝政的嗎？”
穆瀾啞口無言。
所以，被報複了是嗎？
穆瀾幾乎已經做好了被報複的準備，可是接下來的幾天卻毫無動靜，她都準備不讓爸媽送她了，以免滕清風不好下手，結果連個面也沒碰上過。
周末的時候，穆瀾去醫院拆紗布，什麽都處理好了，準備走的時候，就聽到封柒說，“哎，滕清風情況怎麽樣了？”
穆瀾一臉迷惑，“什麽？”
封柒微怔，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知道？”
穆瀾察覺到什麽，“滕清風出什麽事了嗎？”
封柒打量了她一眼，确信她什麽都不知道，有些不明白滕清風在搞什麽鬼，但是他覺得自己還是踢一腳比較好，成人之美這種事他也想做一把。
“前兩天發生了一點意外，傷到腿了。”
穆瀾急忙問，“嚴重嗎？”
封柒輕輕掃視一眼，輕笑，“倒是沒什麽大事，不過主要是他感冒還沒好，本來就有些低燒不斷，這下又發生了這事，他自己不願意休班，感染了傷口，被踢回家了！”
“不過他好像一個人住，不知道生活是不是不能自理！”
穆瀾腦海裏浮現出他蹦着一條腿在房間裏來回跑，想喝杯水卻灑了一身，想做碗面卻摔了碗，想洗個頭發卻摔倒在浴池的畫面，當下坐立不安起來。
封柒看到她的反應，笑着說，“行了，你這傷口沒什麽事了。”
穆瀾點頭，道了謝就離開了。
路過一樓兒童科的時候，她躊躇徘徊，就是不願意離開醫院。
有幾個護士交接班，還不忘聊天，“不知道滕醫生好點了沒。”
“我那天見了，大早上，從旁邊馬路過來，心神不寧的，結果就被一輛電動車給碰了！當時就摔倒了，一褲子的血！”
“啧啧，真不知道大早上能做什麽。”
“就是！不過他倒是反應淡定，吓得那學生家長一臉惶恐，後座的小孩哭的哇哇叫！”
“家長？你說的不會是去幼兒園那條路把？”
“那可不是……”
穆瀾漸漸的聽不到了，卻接收到兩個消息。
他是當時和她說完話就受傷了。
他傷得很嚴重。
穆瀾當下就不再猶豫，猛地一把推開診室的門，陸嘉銘還在給小孩打針，被這聲音驚得手一抖，小孩哇哇的哭的不行，家長心疼的哄着孩子，責怪的看穆瀾，“慌慌張張的做什麽，不知道這是醫院啊！進門怎麽不知道敲門，真是的！”
穆瀾被說得臉通紅，看那小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自責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陸嘉銘看了眼家長，還在嘟嘟囔囔說些什麽，皺眉，“好了，拿着藥去前臺付錢，注意孩子的飲食，別慣着孩子吃冰食，也不看看這什麽天氣！”
家長被訓的臉漲紅，不明白這一向脾氣好的陸醫生怎麽就突然變了臉，不過好在他也是為自己孩子好，連連道謝出了門。
陸嘉銘招手讓穆瀾過來，“穆老師，有事？”
穆瀾有些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很抱歉。”
陸嘉銘搖頭，隐隐猜到她是來做什麽的，可是看着她不好意思張口，陸醫生憐香惜玉的品性立刻就凸顯爆發，“是來了解滕醫生的傷勢把？我昨天上的夜班，一會下班我正好要去他家，一起去。”
穆瀾連連搖頭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來問問嚴不嚴重。”
陸嘉銘眼裏閃過一絲精光，嘆氣，“挺嚴重的，他也不聽話，不願意吃西藥，每天自己熬中藥，我看着都費勁！”
穆瀾自然知道這些，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都選了西醫還不願意吃西藥，想起他小時候每每看到自己吃西藥的嫌棄目光，有些氣憤這人的固執。
“他一個人住嗎？”
陸嘉銘拼命點頭，“對啊對啊，我還要上班，根本照顧不了他，他又沒結識什麽朋友，想找個人照顧他都找不到！”
心裏卻想，希望穆老師宅心仁厚，能夠接下這重擔，那樣他以後在滕醫生面前的地位絕對大大提高！
說不定還能跟着滕醫生找些投資渠道，從此走上發家致富的道路！
“可是……他不是有女朋友嗎？”穆瀾吞吞吐吐的問。
陸嘉銘頓時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他社交圈裏連個單身女人都沒有！”
穆瀾表情訝異，那……那天護士說他網上訂花？
陸嘉銘才不管她從哪裏道聽途說來的這荒唐消息，瞥了眼鬧鐘，慌忙脫下外套，拉着她就往外走，“走走走，我們一起去，順便也打聽打聽他的神秘女友是誰？”
穆瀾被拽的毫無掙脫力氣，轉而想想自己根本就沒有想着拒絕，她假意告訴自己，沒事，只是老鄰居探望一下病人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路上，穆瀾想起那天滕清風提到院長的事情，小心翼翼的問，“院長來找滕醫生的事情不嚴重吧？”
陸嘉銘不知道什麽事，“啊？”
什麽院長？
穆瀾猶豫着講事情的前前後後掐頭去尾講了出來，哪知陸嘉銘笑岔了氣，拍着方向盤激動到不行，“你打了滕醫生？滕清風？”
穆瀾猶豫着點頭。
陸嘉銘立刻豎起大拇指，“女中豪傑！”
穆瀾尴尬一笑，還是關注院長的事。
陸嘉銘心裏想，哪有什麽院長啊，院長倒真敢找他啊，高薪聘請回來的海外人才，醫院都恨不得供起來養着。
“不嚴重，可能就是有些麻煩，以後滕醫生在醫院裏估計該有人說閑話了。”
穆瀾低着頭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視線移到車窗外迅速後撤的馬路，有些出神。
她鬥不過滕清風的，可是為什麽她就是不願意回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