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穆瀾現在這所學校實施的是半寄宿制度，所有孩子沒有特殊情況中午是不被允許回家的，但由于學生都還小，所以會有專業營養師把飯菜送到專門的餐廳裏。
學前班目前有四個班，人數相當，兩兩劃分，兩個餐廳。
說是餐廳其實就是一間沒有書的空教室，牆壁上貼着健康飲食的宣傳标語和圖文，前臺依舊有講臺。
穆瀾和甄莓安排好每個學生，從剛推進來的衛生餐車裏拿出每個人的餐具，準備分發。小朋友坐在各自位子上瞅着餐車，希望有驚喜發生，穆瀾被這一雙雙忽閃閃的大眼睛逗得發笑。
甄莓湊到她面前賊兮兮的說，“天哪，我看到了，有紅燒肉，好想吃！”
穆瀾視線剛好掃過另一個透明餐盒，不自覺的吞口水，“嗷，還有玉米粥！”
青豆放了好多。
穆瀾捂臉，每天的午餐時間是最艱難的時間，因為她們要照顧孩子，只有等到孩子們午休的時候她們才能抽空去食堂吃飯。
偶爾遇到一些特殊情況，連飯都吃不上。
至于這個特殊情況……
穆瀾強行收回思緒，飯點不适合想。
分發結束，穆瀾從自己包裏拿出一袋東西遞給甄莓，甄莓正趴在前臺餓的捧着小臉咽口水，有氣無力的擡眼，“什麽？”
“中藥。”
她上午結束一切事情去中藥櫃臺開的。
當時坐診醫生不知道去哪裏了，只有一個護士在那裏，得知穆瀾是來抓藥有些局促不安，在藥櫃前琢磨了好久也沒動手抓。
看到那個慌亂的背影，穆瀾一時有些晃神，張口就報出一堆藥草名稱。
報完名稱，不僅護士愣了，穆瀾自己也愣了好久。
直到坐診醫生回來，穆瀾匆匆提藥就跑出了醫院。
這幾年，她偶爾也會到藥房幫穆母抓一些中藥，有時候遇到實習醫生不熟練，即便自己碰巧知道藥方也不會開口提示。
重蹈覆轍。
上學時期百分之八十的成語都聽不懂的她突然就想到了這個詞語。
“天哪，謝謝！”
甄莓一記熱情的擁抱拉回她的思緒，穆瀾還沒來得及作反應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嗤笑。
“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什麽事那麽開心啊！”
甄莓松開穆瀾，穆瀾回頭看到手裏提着兩個袋子的關彥。
“比你小不還是沒你看着年輕！”甄莓吐槽。
關彥哈哈大笑，擡腳走進來，把袋子放到桌子上，甄莓伸着頭看，驚呼，“組長帶飯？”
穆瀾看過去，還真是，打包好了的幾個菜一個湯，葷素尚可。
“知道你們中午辛苦，怕影響你們兩個長個子。”關彥擡手，一手蓋一個腦袋，輕揉幾下，“別嫌棄啊，下班以後帶你們吃好的。”
甄莓霎時間雙眸放光，“有肉？”
關彥點頭，“當然。”
末了還不忘提示穆瀾，“還有精品甜點。”
聽到有甜食可以吃，穆瀾下意識的舔舔嘴唇，但思想卻在抗拒，她和他們都還不太熟，私下一起會不會尴尬，要不還是晚上找個借口拒絕好了。
關彥走後，穆瀾和甄莓大展手腳吃了起來，餓了太久，青菜葉都能吃出紅燒肉的味道。
穆瀾絕不承認這是因為她聞到了滿屋子的肉香味。
她們倆吃的歡，小朋友就沒那麽勤奮了，穆瀾咽下最後一口雞蛋湯，眼睛一瞄就看到有一抹黑影貓着腰往角落裏鑽。
不看臉穆瀾也知道這頂風作案的小家夥是誰，自從以一個老師的身份踏進教室，每每當穆瀾看到小朋友自以為是的小動作，她都含淚望天，講臺真是個神聖的地方，視野範圍360°無死角覆蓋，所以那些年她上課偷吃小金龍方便面、五彩糖以及各種小零食的時候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神秘而偉大！
于是就在許顧安只差一步就可以到垃圾桶位置的時候，瞬間被提了起來。
許顧安，“……”
懶懶老師真的好煩啊！
許顧安見事情敗露，不但不知悔改還大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捧着飯盒，悶悶的說，“我不想吃青豆。”
很好，前天不想吃豆角，昨天不想吃生菜，今天不想吃青豆！
青豆？
她想吃的都沒得吃！
穆瀾咬牙切齒的想。
她才任職三天，都快摸清他人生前四年的愛好了！
穆瀾先是在心底愧疚的問候了穆父穆母一把，然後問候許顧安父母，她小時候是因為身體不好，挑食穆父穆母也舍得兇她，但眼前這個整日活力四射，簡直精力旺盛的小男生是憑什麽被慣着？
穆瀾解恨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腦袋，順手再捏一把，“出來！”
許顧安鼓着嘴巴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隐約聽到什麽為老不尊的字眼，穆瀾都被氣笑了。
虧她還顧忌着他小小年紀自尊心強，所以單獨談話。
“坐過來。”
穆瀾坐在外面的階梯上，拍怕旁邊的位置。
許顧安瞅了一會，彎腰把飯盒放在地上，從口袋裏拿出一小包衛生紙，抽出一張，攤開，板板正正的鋪在穆瀾剛剛拍的位置。
穆瀾，“……”
好像是在衛生方面被打臉了……
等許顧安坐好以後，準備發功掩耳拒收一切教誨的時候，就聽到穆瀾輕輕的說。
“對不起啊，許同學。”
許顧安還沒迷茫着為什麽現實從被責罵轉到被道歉，緊接着就聽到老師又說。
“剛剛呢，是老師做了不好的示範，不管吃穿住行都要講究衛生，你做的真棒！”
許顧安就是那種典型的“壞孩子”。
兇罵面前，雷打不動。
誇贊表揚倒開始局促不安了，哪怕心裏很開心。
“但是！”穆瀾頓了一下，“你也有不好的行為。”
只見許顧安剛剛挑起的眉頭降了下去，悶悶的“嗯”了一聲。
穆瀾欣慰的在心底嘆氣，還好态度良好，略帶嚴厲的聲音軟了幾分，“許顧安同學，挑食是不對的，況且這些都是廚師叔叔花了時間做出來的，他如果知道有人會因為不喜歡吃而偷偷倒掉的話肯定會很難過。”
許顧安繼續悶嗯。
“那你是不是也要給我道歉啊。”
許顧安嘟着嘴，有些拉不下面子，穆瀾輕笑，“那好吧，如果你願意回去把青豆吃了，我就當你給我道歉了，咱們就扯平了。”
許顧安猶豫了半天，在心底衡量了半天決定委屈自己一把，哼，算是抵消懶懶老師給他道歉的事情了，他可不想歉她的。
許顧安先一步回教室，穆瀾伸了個懶腰，看到留在旁邊的那張白紙，笑出聲，果然還是小孩子比較可愛。
“穆老師，能不能給我也上一堂課啊！”
穆瀾聞聲回頭，看到關彥，臉紅了一把，“組長你笑話我。”
關彥笑容滿面，猶如春風一般，坐到許顧安剛剛的位子，繼續調笑，“穆老師真不愛幹淨！”
穆瀾，“……”
不知道老老實實被領導調戲能不能早點轉正。
看到穆瀾又被噎了一下，關彥笑容又深了幾分，“你很适合當老師。”
穆瀾小臉微微一怔，随後笑彎一雙杏眸。
正當午時，這是一天中陽光最充足的時候，明眸皓齒，巧笑倩兮，般般入畫。
關彥眯起眼睛，跟着笑起來。
“其實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适合當老師。”穆瀾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作為學生，穆瀾是個和許顧安截然相反的存在，盡管每一任老師都認識她的父母，最後也都會因為她的表現不出衆和所謂的笨而漸漸不去關注。
她之前遇到過形形色-色的老師，也因此勵志做一名最完美的老師。
她希望以後她帶出來的每一個孩子在長大後遇到挫折時都能因為想起她的某一句話或者行為而重振雄風。
她好像是很笨，可她有她的堅持。
“我從小就會看人，特別準，真的。”關彥煞有其事的說。
穆瀾被逗笑，和他的疏離感一瞬間消散了很多。
于是下班的時候，關彥來接她和甄莓，說是去吃飯，地點已經選好，穆瀾沒有拒絕。
她想，如果一個人的生活被注入了新鮮的血液會不會因此而覺得以前的生活，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刻骨銘心。
在上午那場醫院意外以後，穆瀾單方面想象了很多種她和滕清風再次見面的場景，但，絕對不會是這樣。
他穿着簡單的白色襯衫，手腕戴着看不出牌子的腕表，手裏還拿着手機，從外面推門進來，步履款款。
而她，臉肯定紅的像剛被上了漆的牆，懷裏還抱着一瓶連紙盒包裝都沒拆的酒，活脫脫就是一副酒鬼模樣。
嗷！
穆瀾在內心哀嚎，她今天應該好好訓上許顧安一把，最好兩敗俱傷，然後氣得她回家睡覺。
思想上有一百種逃離方式，行動上卻止步不動。
這該死的反射弧，依舊長的要命。穆瀾牙齒咬碎的想。
想起那些網絡上女尊系列小說裏的女主，穆瀾長吸一口氣，指骨泛白，準備說聲好巧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從自己身邊飄過去。
穆瀾，“……”
失望的吐一口氣，果然還是小透明比較适合她，而且剛剛那口氣吸得太長了，現在都喘不過氣了。
壓的胸口都疼了。
“哎？這不是那個小老師嗎？”
一道驚訝甚至于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
穆瀾身體已經不硬了，視線對上陸嘉銘，笑着打招呼，“陸醫生，好巧。”
“對啊，好巧啊！”陸嘉銘看着她紅撲撲的小臉，打趣，“喝了不少哦！”
緊跟着又喊了一聲，“哎，滕清風，你看巧不巧，上午見過的老師。”
穆瀾，“……”
身體又開始僵硬了。
陸嘉銘天生跟誰都自來熟，尤其這還是一天見兩次面的緣分，側身站在左邊，長臂攬過穆瀾的肩膀，他人高馬大的，襯得穆瀾跟個孩子似的。
“看起來蠢蠢的，喝過酒的樣子還挺好看！”
陸嘉銘摟着穆瀾面對面對着滕清風眉飛色舞。
滕清風似乎剛剛看到穆瀾一般，視線微微下垂，雙唇抿成一條線，只一眼，即刻收回目光，眸色清冷，看起來極其敷衍。
但是穆瀾卻覺得渾身上下如同被紅外線掃視過一般，好像他一眼過來，她的五髒六腑都被看的清清楚楚。
陸嘉銘以為滕清風又和平時一樣，根本沒睜眼看過身邊的女性，不停地提醒，“哎，你還記得嗎？就那個？上午那個？”
穆瀾忍不了了，笑呵呵的從陸嘉銘懷裏鑽出來，托了托懷裏的酒，“那個，我先過去了，同事還在等這個。”
陸嘉銘看她呆頭呆腦的樣子，笑着揮手，“行，去吧。”
穆瀾路過滕清風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偷偷瞄上一眼，卻不想直接對上了他低眸垂眼輕瞥的目光，瞳仁泛着光，已然不是剛剛那副冷淡冰冷的模樣，眼底似乎還模模糊糊的閃着一層笑意。
調笑！
穆瀾霎時間瞪圓了眼睛，在紅潤的小臉下襯的整個人更呆了。
“呵。”
一聲熟悉又陌生的輕笑傳進耳廓裏，穆瀾覺得腦袋突然就暈了，就在這時，走廊一側一道門推開，是關彥。
他随手關上包間的門，看到穆瀾正站在走廊拐角那不動還以為她喝醉了呢，腳步急促走來。
“喝多了？”他關切的問，“不好意思啊，我那朋友太不懂事了，一會兒我幫你收拾他！”
穆瀾輕笑出聲，解釋道，“沒有，我喝酒上臉。”
才喝一杯，哪裏就能醉了。
但是為什麽剛剛就頭腦發暈了呢。
“一會進去你坐裏面。”關彥接過酒，邊走邊說。
穆瀾知道他是在提他的朋友們讓她出來拿酒的事，擺擺手，“沒事，我坐在外面方便嘛。”
而且她也确實想出來透氣。
不然随便喊個服務員就可以了。
太多陌生人，她有些不适應。
陸嘉銘在身後看着二人一前一後，男生很明顯的在護着女生，手插口袋，“小老師男朋友挺會照顧人的嘛。”
“是不是？”
滕清風冷不丁的斜過來一眼，不發表任何意見，不知是不是站在陰影處的原因，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冷上幾分，雙眸冷漠深沉，驀然看他，哧鼻一笑，薄唇輕啓，聲線低啞，“怎麽？羨慕？”
陸嘉銘只覺得渾身一陣發涼，“神經病啊。”
滕清風唇角下壓，扯出一個弧度，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輕掃一眼他的手臂，眼底閃過一層陰霾，片刻散盡，随即邁開長腿往包間裏走。
陸嘉銘摸着鼻子跟在後頭，不知怎麽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今天氣氛不太對啊。
到達包廂，滕清風推門進去，餘光掃到緊跟在自己身後低頭沉思的身影，腳步微微一頓，腳跟輕輕擡起，門順勢關上，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叫聲。
“啊！”
陸嘉銘攥着被門夾到的右手，這痛感，十指連心一點也不假啊。
再看看某人若無其事坐到一邊，陸嘉銘默默的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陸嘉銘突然就想起二十分鐘前收到的短信，面前這個人說要一起吃飯，他激動的二話不說驅車就來了，現在仔細想想，他真是蠢爆了。
滕醫生什麽時候那麽熱心腸了！
再瞅上一眼這包間格局，十人坐就他們兩個人，陸嘉銘背後止不住的發冷汗，這是專門為他辦了一場鴻門宴嗎？
他最近有得罪滕醫生嗎？
“師兄？怎麽突然想起來約我吃飯啦？”陸嘉銘含淚強裝鎮定。
一人如火焚身，一人卻冷淡如水。
滕清風輕輕翻開桌子上的菜單，不溫不火的說，“剛路過這裏，人挺多，應該不錯。”
頓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出聲，“酒應該也不錯。”
陸嘉銘，“……”
他一會兒出去一定要給內科小張發個短信預約，他估計要洗胃。
“剛剛那個……老師？”滕清風輕掀眼簾，頓了一下，開口，語氣輕描淡寫，“就那樣的酒好了。”
陸嘉銘一怔，反應過來立刻推門出去拿酒，這房間氧氣好少，好難呼吸。
而屋內，滕清風目光直垂，哪有半點視線在菜肴上，不知想起什麽，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似有似無，手指輕輕一擡，菜單合上，發出一聲悶響，他半垂着眸，原本漆黑的眼如子夜般深沉，頭頂的光順着棱角分明的側臉打下一層陰影，手指輕輕叩擊木質的菜單封面，沉穩而有序，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在預謀一場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