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溫存桃花
——林下何須遠借問,出衆風流舊有名。
午後,暮春。
太華山南山谷的桃花已經開到尾聲,滿地落英狼藉,零散成泥。
溫留挨個拍了拍面前羅列的五個酒壇,聽着壇裏傳出的沉悶水聲,心裏得意。這幾壇酒總算是釀好了,他想,不枉老子偷偷學這麽久的釀酒之術,真是煩瑣透了!
他之前偷喝過清和一壇去年埋好的桃花釀,被那道士數落好久。恰好那時是三月桃花開得絢爛的時節,溫留便賭氣自己去學着釀了好些壇。不過他粗心大意,又不通釀酒的法門,搗鼓到桃花将謝,也才将将弄出這麽三五壇能喝。
不過這也很夠他自鳴得意了。
算算日子……今天那道士的舊酒應該剛喝完,而下山采辦的弟子還需得幾天才能回山。這兩天,正好是他酒蟲泛濫的時候。
溫留滿意地把幾壇酒放回原處,晃晃尾巴去找清和。心裏志得意滿地想,老子手裏有好酒,不怕那道士不服軟。
這大好良機,豈可錯過?
一刻鐘後。
夏夷則撥開眼前生發新葉的桃枝,低頭彎腰,穿行在離離野草覆蓋的山間小路上。
一群靈猴緊随其後,口吐人語,喧鬧不休。
“桃子!桃子怎麽沒有?!”
“騙子騙子大騙子!”
“咦?說不定有去年的桃子呢……”
“笨蛋,去年的桃子早都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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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笨,太華山這麽冷,桃子可以放很久!”
領路的夏夷則早已對這群仙靈的吵鬧充耳不聞,反倒是随後而來的聞人羽再也忍不住,出聲安撫:”噓,別吵別吵。夷則說有桃子,必然不會出錯。”
跟在她身邊的阿阮歪了歪頭:“這附近……有很強的靈力結界呢。”
只有樂無異最悠閑自在,随着一群猴子在林間穿梭。他站在樹梢時往前一望,低呼道:“啊哈!夷則快看,前面有間小院!”
“噤聲。”夏夷則聞聲,心念一動,并指成訣,數道光華從地底升起,将四人與一衆仙靈籠罩在內。
“這個是……”阿阮伸出手,輕輕觸碰那流動如水的法陣,”斂息遁形之術?”
上次桃園仙居裏四處屋舍竣工,夏夷則曾經允諾,要帶諸仙靈去太華山南山谷摘桃。從那之後起,仙靈們每見到他一次就催促一次。夏夷則幾番解釋如今并非桃樹結果的時節,仙靈仍舊锲而不舍,糾纏不休。
夏夷則不堪其擾,終于松口,帶着他們前來此地。
然而時逢暮春,桃花才凋,新葉初生,哪裏來的桃子可摘?
夏夷則一路将諸人帶到那處小院前,才出聲解釋:”這屋子是師尊偶然興起、為春來賞桃花方便所造。內設地窖,儲藏每年的新桃。地窖裏布有法陣,可保新桃不腐。”
“呀,夷則的師父可真會過日子。”阿阮一拍手,眼帶欣羨。
聞人羽笑了笑:”我曾聽師父提過,訣微長老年輕時候,也是個有名的風流人物呢。”
“清和真人?”樂無異摸摸頭,有些疑惑,”既然是夷則的師父,為什麽我們要偷偷來?”
夏夷則沉默半晌,回答得語焉不詳:”有位……前輩,近來居于此地,不喜生人打擾。”
“咦,太華山裏,還有連夷則都不熟悉的前輩麽?”聞人羽也覺得詫異。
夏夷則搖了搖頭。
他跟這位前輩也算是有兩面之緣、淵源頗深了,只是……說不上來為什麽,夏夷則有種直覺,對方大概……不,不是大概,是肯定不樂意在這裏看見他的。
小院僅有三間房屋,竹籬茅舍,土牆泥地,乍眼看去十分簡陋樸實。院門虛掩,未曾落鎖,夏夷則站在十丈之外,确定了附近并無一人的氣息,才走上前去,輕手輕腳推開門,道:”煩請仙靈在院外等候,待在下……”
為時已晚。
仙靈方才可是聽得明明白白,地窖裏藏着新鮮的桃子。此刻見他推門,紛紛一擁而上,搶入院內,直奔地窖所在,興奮得異口同聲地嚷嚷:”桃子桃子桃子!”
完蛋……
夏夷則以手扶額,心下連聲哀嘆。
便在衆仙靈踏入院內的一剎間,竹籬上隐隐閃爍起暗色光華,一晃而滅。
與此同時,遠天之處,忽來一聲巨獸咆哮。嘯聲綿長渾厚,隐帶怒意,震撼四野。
那聲長嘯震落了無數枝頭殘花。樂無異穩住身形,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花瓣,驚奇道:”喵了個咪,那是啥玩意兒?”
三人面面相觑,聽見扶額不語的夏夷則嘆了口氣:“算了,我們拿了桃子速速回返。那位前輩長居太華秘境……未經師尊應允,大約不會現身于此。”
幾人說話間,院內忽而傳出幾聲瓷瓦碎裂之聲。
夏夷則急忙擡步往裏走:“我去看看仙靈,別碰壞院裏別的東西。”
不得不說,夏夷則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他剛剛踏進光線幽暗的地窖,便聞見了醇厚的酒香。連忙在指間燃起一抹火光,照見地窖裏,幾只靈猴正抱着兩三個酒壇子抛來耍去,走路颠颠倒倒,俨然已耍起了酒瘋。
……夏夷則在此時此刻,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何謂“天亡我也”。
他上前奪下那幾個空酒壇,轉眼看見地窖裏餘下的幾壇酒亦被打碎在地,心念急轉,正想着是不是要趕緊下山,買上幾壇好酒來個偷梁換日,忽聽院外聞人羽揚聲發問:“閣下何人?”
聞人羽擋在院門外,長槍已然掣在手中。
也怪不得她如此緊張。
這裏是太華山的地界,各處入口均有符靈鎮守。若非太華山中人,絕難進入。然而眼前此人一身衣飾粗野狂放,不似太華山裝扮。面相也不像常人,眼瞳深碧、額帶獸紋,雖遠隔數丈,仍有濃烈妖氣如勁風割面而來。
來人斜眉觑她一眼,面有不屑:”小丫頭,老子倒要問問,你是哪來的?”
他聲音裏隐含威壓,竟似帶有回音般在衆人耳中震蕩。聞人羽勉強提起內力,才壓下喉裏泛起的腥甜,心裏警惕更勝方才。還未開口應答,阿阮已經忿忿然一跺腳:“你這人真壞,怎麽不聽解釋就出手呀?”
她将巴烏湊到唇邊,想要給來人一個小小教訓。那人冷哼一聲,踏前一步,只隔空稍稍揚手,龐大無匹的風刃自他手底湧出,攜驚天動地之威,斬向三人。
一招既出,風雲色變。
“好強!”樂無異驚嘆一聲,提劍上前全力一擋。風刃與晗光悍然相撞,樂無異連退三步,被巨力沖得跌倒在地,聞人羽阿阮亦在狂風中站立不穩,左搖右晃。
此刻夏夷則及時從內院趕到,揚聲道:“前輩!一場誤會……還請手下留情!”
來人聞聲罷手,看着夏夷則冷笑一聲,語氣不善:“老子還以為是夥小賊,原來是那道士的心肝寶貝。來做什麽?”
“不對。”他神色忽然一變,眼裏掠過一絲狠戾,“小子,你身上有酒味。”
夏夷則走上前,執拳行禮:“溫留前輩,在下只想來取些師尊貯藏的鮮桃。豈料……”
他話音未落,幾只靈猴已經颠着醉步、嬉戲打鬧着從地窖裏竄出,渾然不知大難臨頭。
溫留眼底遂然變色。
“老子知道了。”他将手略微一擡,一股吸力驟然而生,将一只靈猴擒入掌中。溫留收緊手指,将靈猴捏得吱呀亂叫,驚慌蹬腿。他眉帶怒色,聲沉如水:“清和的心肝寶貝老子動不得,這三兩只毛猴子,也敢來偷老子釀的酒?”
“前輩!”夏夷則語帶焦急,“靈猴不懂事,多有冒犯。在下即刻去買回好酒來賠禮……”
溫留絲毫不為所動。
夏夷則雖只與他打過兩次照面,卻深知溫留桀骜秉性。眼下不動手是不行了……然而太華秘境之中,溫留被法陣轄制,僅餘兩三成功力已屬難纏,現如今恐怕更難應付。他轉念間想了數個周旋應對之法,卻無一能策萬全。正棘手間,忽見眼前皓光乍起,一道太極八卦的法印自遠方而來,鎖住溫留緊捏靈猴的右臂,流轉不息,熠熠生輝。
“都且住手。”
峨冠廣袖的道者禦風而來,聲如敲金擊玉,凜凜然帶有清聖之氣。
溫留腕底力道被那法印卸去,心不甘情不願地松手一甩,将擒住的靈猴扔出三丈遠。咬牙對着來者怒斥:“道士,管好你的心肝徒弟!”
清和踏雲落下,拂塵微微一掃,笑意溫然:“怎麽,你急急忙忙從秘境闖出來,就為了教訓幾個小輩?”
溫留扭過頭,不悅道:“老子能無緣無故為難這群小輩?問問你徒弟幹了什麽好事!”
清和環顧一眼周遭情形,不需細問,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夏夷則連忙上前,将前因後果向師尊禀明。
“……事情經過便是如此。”夏夷則心知自家師尊素來好酒,面上帶了十二萬分的歉意,“仙靈不通人事,也是無心之失,我這便下山去給師尊再買些好酒來賠禮……”
樂無異在一旁猛點頭:“要是這還不行……我去偷拿一點老爹的私藏,保管長老滿意!”
清和笑意未改,緩聲道:“原來是為幾壇酒。不是什麽大事。”他指一指身旁餘怒未消的溫留,道:“這酒應是他的,你們向他道歉吧。想來以他的身份,當不至于與懵懂靈猴計較。”
溫留冷哼一聲,扭頭便走:“道歉不用。滾到老子見不着的地方去!”
清和見他如此,也不意外,含笑向諸人點一點頭:“既為取鮮桃而來,盡管去地窖裏搬走些,左右我也用不了這許多。溫留秉性乖戾,莫要放在心上。”
他往溫留去處看了一眼,續道:“眼下他怒意未解,我再去看看,不多陪,你們自便吧。”
夏夷則一一應了。待清和也跟着溫留進去院內,阿阮才驚訝發問:“夷則夷則,那個溫留……身上好濃好濃的妖氣,居然也是你們太華山的人?”
“他乃是妖獸乘黃,被師尊收作血契靈獸。”
“血契靈獸?”樂無異撓撓頭,“喵了個咪,那他在你師父面前還這麽氣焰嚣張?看那架勢,我還以為是你們太華山輩分特別高的長老呢。”
夏夷則也搖頭嘆氣:“此妖與師尊淵源頗深,一言難盡……我也曾對師尊勸言此妖暴烈難訓,但願師尊早作防範,奈何師尊似乎十分信任于他,并不在意……”
妖獸耳力聰敏,即便相距遙遠,又有院牆阻隔,仍舊将院外言談盡收耳底。
溫留聽見夏夷則最末幾句,斜瞥一眼清和:“啧,你居然在徒弟跟前說過老子的好話?真稀奇。”
清和一派從容,淡然道:“實話實說罷了。”
“實話實說?”溫留陰陽怪氣地笑一聲,“哈。老子也實話實說,若有朝一日能沖破血契,臭道士,你可逃不過被喝血吃肉的下場。”
清和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山人拭目以待。”
有疾風穿透門扉,帶來山間欲雨的濕潤氣息。這幾日山谷裏淅淅瀝瀝下過幾場新雨,太華山巅也跟着落過幾次薄雪。
清和原本正在午寐,查覺到溫留自秘境中離去、且有與人動武的跡象,才速速趕來。他起身得太急,不覺被冷風撲了個正着。何況乍然間冷熱交替,極容易風寒入體。清和攏了攏身上衣袍,覺得有一絲涼意緩慢地浸上來,不由低頭輕輕咳了一聲。
溫留橫眉看他,一聲不發變回原身。妖獸龐大的身軀幾乎塞滿了大半個房間。
乘黃在原地側卧,向外露出毛色淺褐的肚腹。
“冷就給老子吱一聲!病歪歪的不像樣。”溫留不耐煩地拿尾巴勾着清和的腰,向內一收,将人硬拖到近前來,“硬要憋着屁都不放一個,老子簽了血契的人弱成這樣,說出去都丢老子的臉!
清和笑一笑,從善如流地在他皮毛柔軟的肚腹上卧下,順手把妖獸的整條大尾巴都拉過來當被蓋,頓時感覺暖和了不少。
“我記得,桃花酒早被你喝沒了。”清和慢悠悠地問,“怎麽今天又跑出來這幾壇,你偷藏的?”
“放屁,這是老子……”溫留話音一頓,罕見地支吾兩聲,沒音了。
說出去實在有點丢臉,曾經稱霸一方的妖獸乘黃,跑去學釀酒,而且還學得爛到家,只搗鼓出幾壇成品。而就這碩果僅存的幾壇成品,還沒來得及拿來釣一釣清和的酒蟲,已被幾只猴子破壞殆盡。
溫留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讓清和知道得好,否則又指不定被這臭道士怎麽嘲笑。
豈料清和不知早在何時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此刻見溫留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不由一哂:“行了,早知是你釀的,不用遮掩。”
“你又知道了?”溫留聞言,大為光火,“你怎麽活似老子肚子裏的蛔蟲!”
“山人自有妙招,不必與你言說。”清和哈哈一笑,“可惜啊……還以為今生有幸,能嘗嘗妖獸乘黃釀的酒,究竟有何與衆不同之處。可惜可惜。”
溫留有些發惱:“老子下次定要在這裏設個結界,擅入者死!”
“平常心,莫生氣。”清和順一順他肚皮上的毛,微微打了個呵欠,阖上眼睛,似乎想要補上方才的午覺。
溫留見他不再應聲,也雙眼一眯悶頭睡覺。然而清和似乎睡得不大安穩,一直在不停翻身,輾轉反複不成眠。溫留被攪合得毫無睡意,瞪大了六只眼睛發脾氣:“臭道士,你亂動個什麽勁兒?”
隔着他自個兒厚實的大尾巴,溫留只聽見清和悶悶一聲長嘆:“……酒蟲作祟,不必理會。”
原本,清和今日斷酒也并不是什麽難熬的事,不去想着念着就過去了。偏偏方才靈猴打碎了幾壇酒,酒香四溢,飄飄悠悠地勾人饞。清和聞着酒味,總覺得哪裏都不自在,故而翻來覆去睡不着。
溫留也想明白這個理,眼珠一轉:“老子有個法子,能讓你忘了酒瘾。道士,你信不信?”
“說來聽聽?”清和饒有興味。
“嘿。你得先答應配合老子才行……”溫留幅度微小地搖晃起了尾巴。
清和查覺到了這個小動作。通常來說,這是某只妖獸心裏打着小算盤,并且十分志得意滿的表現。他斷然搖頭:“不必。山人可不想自上賊船。”
溫留猛然翻身,巨爪按牢清和的肩頭:“嘿,老子偏不讓你如願。”
他一甩尾巴,靈活地卷走清和的外衫,尾梢一徑探入裏衣內。額心白光微閃,逐漸變成人身,低頭去舔舐道士的眉心法印。
清和微微側開臉,溫留的呼吸噴在他頸側,清晰可辨。帶着滾燙的溫度,仿佛可以穿透血肉,挾裹一道暖流彙向全身。
山谷裏的風吹開窗扇,将凋殘落花送進屋內。清和探手,撚了一瓣開謝的桃花在指間,忽而輕聲道:“春天要過完了。”
“嗤,老子才不跟你似的傷春悲秋。”溫留口齒不清地嘟哝一句,舌尖一路往下,蠻橫地吮上他的唇,“大不了明年老子再釀一次桃花酒。”
清和眉梢舒展,似有笑意,卻盡數被吞沒在溫留雜亂無章的親吻裏了。
次日清晨,天色方明,酣然好夢的溫留被雜亂無章的啪啪拍門聲吵醒。
他龇牙咧嘴爬起來,把拿自己整個當做枕頭鋪蓋的清和撥到一邊,沒好氣地去開門。
門外是一群靈猴。個個手裏拎着兩壇酒,在妖獸不善的瞪視下微微打顫。
溫留毫不客氣地拎起一壇,嗅了嗅酒香,還算滿意地一點頭:“那群小子,倒還知趣。”
便将靈猴帶來的好酒都藏回地窖,大手一揮:“滾吧滾吧,老子不跟你們計較了!”
靈猴一哄而散。有一只跑到遠處,又撓撓頭折返,掏出一本書,兜頭朝溫留擲了過來。
溫留擡擡眉毛,伸手将書接穩。翻開看時,是最新刊出的一冊《逸塵子傳》。大約是剛剛印好不久,還帶着濃重的墨味。大約是夏夷則買酒時看到,想起自家師尊愛看閑書,便在坊間買了一冊。
溫留一目十行地掃過去,重重冷哼一聲。
這本冊子講的是逸塵子與一些侯門世家閨秀的風流韻事,卷名叫做《出衆風流》,明明白白是改寫自清和入道門前的經歷了。
溫留把書扔到一邊,忿忿然地搖醒清和。清和被他晃得勉強睜開睡眼,倦然問:“又怎麽?”
溫留咬牙切齒:“聽着,老子若是哪一天強過你,定要沖破血契,踏平你太華山洩憤。臭道士,你最好時時刻刻記清楚了!”
清和聞言,再度閉上眼,絲毫不以為意:“知道了。”
他在睡意朦胧裏猶自好笑。說了幾十年……都是這句話,山人早就知道了啊。他當年便無法匹敵成年後的溫留,如今修為雖遠勝當年,恐怕也仍舊有所不及。若是溫留真要強行掙脫血契,未為不可。
可說了這麽幾十年,也都是嘴上功夫。
怎麽看……都是在拐彎抹角地讓自己多多上心罷了。
清和翻個身,再度沉入睡夢之中,順便把自己更深地埋進了溫留蓬松的大尾巴裏。
(尾聲)
溫留當日只是随口一說,第二年早就忘記了他的桃花酒。
而數年之後,清和已帶着他一道離開太華山,四海雲游。
一路走走停停,去過黃沙萬裏塞北,到過杏花煙雨江南,尋得各處洞天福地,找遍無數丹方妙法,日子如流水一樣過,轉眼已是又一年暮春時節。
一人一妖恰好路過一大片荒無人煙的山林,無處投宿。好在天氣晴朗,露宿野外也無甚大礙。
溫留依然化為原身,把自己蜷縮起來,将清和整個人包裹進肚腹又長又軟的皮毛裏。
入眠前,他覺得額頭上黏了什麽東西,拿爪子蹭蹭,睜眼看時,是一朵開得半謝的桃花。
他忽然想起來,也是這樣一個暮春桃花開謝的時候,曾經說起過的桃花釀。
“道士,桃花又開謝了。你怎不提醒老子!”
“什麽?”
“釀酒。”
“哦。”
“下次記好!”
“好。”
“呸!你壓根沒聽老子說些什麽吧!”
“嗯……”
溫留七竅生煙,幾乎暴跳起來。清和趕緊按住他,施施然道:“世間好酒不知凡幾,何必非得桃花釀?”
溫留想說那不一樣,老子釀的酒天上少有地上無雙,清和已經順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根,笑意溫然:“來日方長。”
溫留便悻悻然不再糾纏了,閉眼睡覺。
他睡着之後做了個夢。夢見春來遍是桃花水的時節,清和折下一枝水靈靈猶帶朝露的桃花,湊到他鼻子前。新鮮的水汽撲面而來,真實得好似近在眼前。
溫留忽然醒了。
原來他睡着睡着偏了頭,正好與清和臉對着臉,道士悠長平穩的呼吸拂過他的鼻端,便仿佛是他夢裏猶帶朝露的桃枝。
溫留便在這時不再惦記明年春來了。
他想,這溫存桃花溫柔春色,恰好在懷,合該一枕共眠,同赴南柯。
END
*題目來自《千秋訴》的歌詞,“溫存桃花碎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