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眼見着天都黑透了,苗青瀾赤腳走出船艙,看着天空中繁星密布弦月皎潔,心裏不由擔心起來。不知青鸾是否發現她不見了蹤影,也不知此刻家中會是何等狀況?
阿娘若是曉得她不見了,定是又要将自己個兒關在房中抹淚了。阿爹身上要忙太多事,本來就忙得不可開交,若是因為她來回奔波勞心勞力的,那便是她的不是了。阿兄……她磕破點皮他都要心疼上半天,這回怕是阖府上下都要被鬧一番了。
苗青瀾想着想着,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有個妹控的兄長,有時候未必那麽美了。
望着天憂愁地嘆了口氣,才攏了攏身上披着的長衫轉身回了房。伴着濤聲,睡在慢悠悠搖晃着的船山,苗青瀾一如前幾晚的并未睡回去。她倒也不擔心,反正這船便是要去杭城的,到杭城也就這兩日了。
給自己松松挽了發,苗青瀾用過早食後,又興沖沖地扒着欄杆往外瞧探。一浪翻過一浪後,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朝陸赫青房中走去。
此時正是陸赫青用藥的時辰,苗青瀾甩甩袖子慢騰騰地走着,恰巧小厮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也往那兒去。苗青瀾忙揚着嘴角跟在了後面。
“公子,該用藥了!”家寶單手推開門,将藥送到了陸赫青的床頭,“苗姑娘又來了。”這是提醒陸赫青,苗青瀾這個小啞巴就跟在身後。
陸赫青翻了個白眼,反正他有胡子遮臉,裝沒聽見便是,于是打個哈欠假裝沒睡醒。他心裏小九九打得啪啪響,但由于躺着還有家寶擋了一半的緣故,視野受限的陸赫青便沒能及時發現跟在一旁眉眼彎彎心情愉悅的苗青瀾。
從進門開始,苗青瀾便一直跟在家寶身後。是以陸赫青那不配合的模樣倒是被她瞧了個一清二楚。她又笑起來,覺得這樣的陸赫青實在有趣,同他粗狂的外表竟是全然不同!說出去怕也不會有人信,堂堂鎮南大将軍,竟是個怕喝藥的!
掩了臉上笑意,她便朝家寶伸出手,跟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出去。
——胡兄,該喝藥了。
她說。
乍一聽到苗青瀾的聲音,陸赫青竟是不自覺整個人都僵了僵。他此刻能将苗青瀾的聲音“聽”得這般清楚,怕是這促狹妮子就在他房裏吧。他絕望地擡起手捂住臉,隐約覺得眼角似有晶瑩水潤之物,可再一擦吧,又分明沒有。
這簡直是……陸赫青默默地扯過被子蓋住臉。
遮住臉了?這怎麽行!苗青瀾瞥了眼自己手上端着的碗,又看了看蓋着被子裝不存在的陸赫青,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他這樣大只的一個大将軍,竟還怕喝苦藥,單只這樣也便罷了,偏偏他還會扯被子遮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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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将軍,還是喝藥吧。別躲了,衾被太小遮不住您。
她笑着“說”完,便将藥擱下,繞了個圈跑到屏風另一頭,擺弄起桌上的書簡來。在裏頭挑挑揀揀了好半晌,才找出感興趣的幾卷山河志來。等她抱着書簡再回來時,陶碗裏已然空了。
苗青瀾瞥了眼床頭那盆蔫蔫一息的蘭花一眼,了然地勾勾嘴角。并沒再多說什麽,免得當真将人得罪的狠了。
真是白白糟蹋了一盆蘭花。
取了幾顆蜜餞給他,她便轉身去了一旁的榻上,抱着書簡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代雖說男女大防并不若前朝那般,但到底還是存在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易找人閑話,但這兒一個暈船暈得起不來的,一個又藏了旁的心思的弱女子。
至于苗青瀾為何喜歡待在這兒,卻是因為整條船上,只有陸赫青能聽見她心裏的聲音。十年了,因為口不能言的緣故,她已甚少同人交流說道了,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個能陪她說話 的,她自然願意同他多說說話。
再有二三日的光景,船便到杭城了。屆時她自然也是要回府的,自然不方便再同他們一道。想來,能如此暢快的“說話”的光景,也只剩下這二三日了吧。想着想着,苗青瀾便嘆了口氣,隐隐的,心裏還有些難過。
不管是侯爺夫婦還是幾個下人,更甚至這個別扭的大胡子将軍,他們都用最真誠的态度對待她,并未因她是個啞巴而輕視于她。何況還有個能與她“說話聊天”的大将軍。如此說來,這短短幾日光景,竟當真是自她無法說話以來,過得最舒心的幾日。
“苗青瀾,你在發什麽呆?”正想着呢,忽然一道毫不客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竟是陸赫青!
此刻,他不再如前幾日一般病歪歪地倒在床上了,他坐了起來。身板挺直,整個人看上去也極為精神,仿佛一刻鐘前那個孱弱的人不是他一般。此時他正雙目深沉地盯着她,透着一股淩厲和兇狠。
——幹、幹什麽?
苗青瀾被盯得發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悄悄地移開了視線。
“躲什麽躲!”見苗青瀾似受了驚的小獸一般急急忙忙地躲開他視線,好像他會吃了她一般。那眼裏的畏懼令他莫名地煩躁起來,再出口的話語氣便十分不友好了。
苗青瀾心想,便是你如今能坐起來了,也改不了你是個病弱的事實,我怕你作甚。如此這般不敢接他視線,好像便是她怕了他一般!
這可不成!
苗青瀾一想,輸人不輸陣啊!便梗着脖子又轉了回來,瞪圓了眼睛瞪回去。只是當雙眼一對上他那雙兇狠的目光,又心頭發憷,有些不敢接。
你做什麽呀!不就是看着你用了藥嗎?我又沒有怎麽你,你怎麽看我是做什麽?當我是吓大的不成?
才想着,眼眶便不覺紅了幾分。
“你一個小啞巴,怎麽心思彎彎繞繞如此複雜?”陸赫青也知道定是自己方才吓着她了。他從戰場拼殺中回來,便是目光便能看得敵人先怯了幾分,方才一急,眼神便不覺便淩厲了起來。定是将她吓得不輕。
我可是杭城出了名的心思單純,可別想往我頭上套什麽亂七八糟的套子。
相處久了,苗青瀾也知道陸赫青是怎麽個性子。見他軟了目光,膽氣便也大了幾分,回嘴回得那叫一個順溜。
“嘿,你這妮子!”陸赫青被氣得笑了。他掀開被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走近苗青瀾。他笑彎了眼,虬髯胡子随着他的面部動作抖了抖,“你看你看,你又來了。”他笑眯眯的碰了碰她的頭發,雖然他的表情不可見,但莫名地還是令苗青瀾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她揚起笑臉,笑得兩眼彎彎。
這種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苗青瀾很是享受此時這種光景,她大方地在自己身側拍了拍,示意陸赫青坐下。
“你看得什麽?”陸赫青恍然想起,苗青瀾有事沒事便在他房裏看書,只是他房中卻并沒有适宜的書簡。好奇之下,他往她抱着的書簡上看去,竟然是《女戒》。他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
——嘿嘿,吓着了吧!
不大會兒,陸赫青便聽到苗青瀾得意洋洋的笑聲。她可一點兒都不像是會看《女戒》的,他看了她一眼,便不甚感興趣地自顧自靠着榻閉目休憩。
——這本可是在你書案上翻出來的。
她張揚着笑道。
“什麽?”聞言,他猛地張開眼,再次仔細地看了眼被苗青瀾抱在手裏的書簡,上面赫然是女戒兩個大字。他便想不通了,女戒這種書,怎會出現在他書案上。他想了又想,才猛然想起這包着女戒外皮的其實是一本山河志。
原來她竟對山河志有興趣麽。
陸赫青又看了她一眼。
“若不然,你是如何找到這本書的。”
我來的第一天便注意到了,原來你竟也對山河有感麽?
她捂着嘴吃吃地笑起來,好似他會看這類山河志是多麽稀奇的事一般。實也不怪苗青瀾做此想,他胡子拉碴的樣子就也不像是識字的,更何況還是個戰功赫赫的大将軍,看看兵法也便罷了,還能看這些不成。
“那不然你這山河志你從何處得到?”陸赫青摸着胡子頗為自得,他倒是不知道苗青瀾在心裏早已因為這把胡子而将他看做了識得幾個字的武夫,還只以為她是覺得他不像是會看這類圖志的。
若被他知道苗青瀾在心裏早将他看做了一個只會打仗的大将軍,怕是胡子都要氣掉了!
怕是快要靠岸了吧。
苗青瀾放下書簡,轉頭望了眼窗外。真舍不得在船上的這幾日啊,有人可以說話的日子當真是太難得了!苗青瀾喟嘆一聲,靠到了榻上。
聽了苗青瀾的話,陸赫青面上也顯出了幾分不舍來。雖則一開始他也懷疑過苗青瀾的來歷,但眼見為實,他又不得不信。幾日相處下來,他們相處也是頗為投緣。更何況這小啞巴的聲音只他一人能聽到,與她說話才是更暢快。
“喜歡?”他指指她抱着的一摞書。
她巴巴地點頭。
“那便全送你了!”陸赫青大手一揮,很是大方。
——謝謝!
苗青瀾心喜不已。往日裏她在家,可是尋不見如此有趣的書簡。更何況其上一些注釋,也頗為有趣。
兩人說說笑笑,相處的極為融洽。
船在江上又駛了三天,才終于到了杭城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