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別墅不遠處的路邊停着一輛黑色越野車。
林百川倚靠在車門上,雙腿很随意的交疊,特別累,來自骨子裏的困倦,他兩手按在太陽穴上揉了揉。
當得知她還活着,這半年來緊繃的神經莫名的放松,随之而來的就是疲憊,怎麽都趕不走。
剛才車裏燥熱,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襯衫就下了車,這會兒冷風吹過,灌進他的衣領,倒也不是刺骨的冷,只是有點涼飕飕的,他剛才混沌的頭腦也清醒不少。
聽到腳步聲,擡頭望着別墅門口的方向。看到慕時豐一個人出來時,他眼底辨不出的莫名情緒湧起。
失落?
不爽?
想念?
大概都有。
他饒了那麽遠的路過來,不是專程來接慕時豐,只是想早點看到她,可她卻...
她難道不知道他也想她麽?
慕時豐走近,林百川收回視線,也沒說什麽,拉開車門坐上了駕駛座。
慕時豐無恥的嘴角上翹,繞到副駕那邊坐上去。他慢條斯理的系上安全帶,免不了的一番熱嘲冷諷,“才一天不見,就這麽想我?”
林百川放在手剎的那只手遲遲未動,沒看慕時豐,望着燈火通明的別墅,冷聲道:“慕時豐,你再繼續聒噪,就給我滾下去!”
呵呵,慕時豐還是沒忍住笑了兩聲,也看向別墅,“是不是在惱陶然沒出來見你?”
林百川雙唇緊抿,沒吱聲,可臉色陰沉的厲害。他向來不動聲色,也只有陶然的事會出賣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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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時豐降下車窗,掏出煙,丢了一根到林百川懷裏,自己的煙放在車門上磕了磕才點着,吐出的煙霧瞬間消失在夜色裏。
他緩聲道:“我沒告訴她你在這裏。”
林百川拿煙的動作一滞,沒吭聲,從車載煙灰缸裏拿出打火機,以前他從不在車裏抽煙,有時犯了煙瘾,他也會挨到下車。
這個打火機還是當初陶然放在裏頭的,那時他們還是夫妻,有次和她一起出去,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說想抽煙,他默許了。
後來那麽多年,這打火機就一直躺在本來應該盛放煙灰的煙灰缸裏。他一直都沒扔。
一支煙的時間,誰都沒說話,風向不定,兩股煙霧被吹的交纏在一起,最後湮沒在無聲的車廂裏。
林百川把煙頭摁在車窗玻璃上,第一次算是沒素質的随手将煙頭丢在了車外的路上。
發動引擎,驅車離開別墅區。
北風依舊呼嘯,他們誰都沒把車窗升起來。
汽車平穩的穿梭在寂靜的夜色裏,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萬家燈火都暖不了車裏的寒冷。
慕時豐的手搭在車窗外,手指無節奏的敲打着車門,一直看着路邊倒退的灌木叢。
忽的停下手上的動作,轉眸。
“陶然腦部病變了。”
然後車輪與地面尖銳的摩擦聲在寒夜裏格外刺耳。
慕時豐向前沖了下,幾乎下意識的四目相對。
林百川的手緊緊握着方向盤,半年前他帶陶然到霍連那裏看病時,雖然她一直頭疼,失眠,可情況還算是樂觀,這才半年而已,怎麽就病變了?
慕時豐轉過臉望向無盡頭的道路,“她的記憶都沒了。”
“什麽意思?”林百川的聲音裏明顯夾雜着顫音。
“就是你想到的那個意思。”
林百川沒再說話,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調整好情緒,林百川又緩緩發動了汽車,“她不記得我們了,是嗎?”
慕時豐以前都是巴不得碾壓他,怎麽能打擊到他,就怎麽來。可這個時候,他竟幸災樂禍不起來。
沒有因陶然只記得他,記不得林百川,而興奮。
倒是莫名的,有點同情林百川。
他和林百川雖說在感情上是宿敵。可特工的職業生涯裏,他們又狗血的成為了戰友,成為了最默契的搭檔。
這種默契不止來自于對付敵人時無需言語就能明白對方的高度配合,還來自于對彼此的無條件信任,把命都可以交予對方手裏。
就像他從不會擔心林百川想得到陶然會在他背後開槍,林百川對他亦是如此。
他和林百川之間超越了親情,超越了信仰,甚至是超越了生死的革命交情,卻偏偏愛上了同一個女人。
而他們又愛的坦蕩,毫不掩飾,互不相讓。
多麽的矛盾。
緩了緩,慕時豐說道:“陶然只記得她十五歲那年的事。”
又是沉默。
沉默的有點可怕。
須臾片刻,林百川自嘲:“呵。原來只是不記得我。”
之後的大半個小時裏,車廂一直都是安靜的,誰都沒再開口。
行至目的地,林百川把車停好,問慕時豐,“确定現在就上去?花了大半個下午都沒有摸清霍連到底帶來了多少人。”
與方才的冷漠不同,慕時豐又恢複了往常的做派,不羁又帶着點不正經,嘴角一勾,“我還要回去接我家寶寶呢,沒那個耐性等到三更半夜再去找他。”
慕時豐這個人無恥的很直白,在陶然跟前倒是也不會一直膩歪的喊她寶寶,可是對着林百川,他永遠都這麽寵溺的稱呼陶然。
林百川對着慕時豐時,也是失了理智,脫下手套,直接砸向慕時豐。
慕時豐也不氣,看了眼手套,把它放在控制臺上方。
“這手套是陶然當初送給你的吧?你說她好不容易大發慈悲了一回,送你一副手套,你好歹也珍惜着點。”
林百川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推開車門下去。
總統套房裏,霍連洗過澡出來時,就看到慕時豐和林百川兩人正坐在沙發上,悠哉的品着紅酒。
看到他出來,他們兩人也只是淡淡掃了眼。
霍連倒也鎮定,可心底還是有那麽點唏噓。
畢竟他房間門口可是有四個外籍雇傭兵守着,每個人的身手和槍法都是在雇傭兵裏拔尖的,就這麽輕而易舉又悄無聲息的被他兩人給處理了。
霍連到酒櫃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兩指捏着高腳杯輕輕晃着。
淡笑着說道:“二位這新歡舊愛大聯合的場面還是讓霍某深深感動了下。”
說着隔空碰碰杯,用口型說了聲,“cheers!”
慕時豐和林百川心有靈犀的一起舉杯配合着他,輕輕抿了一口。
霍連冷嗤一聲,感覺無趣,沒再繼續熱嘲冷諷。
慕時豐開口,“事已至此,我們就沒有必要再繞圈子,還請霍醫生把另一半密件給我們,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和林百川就當是沒見過你。”
霍連笑:“慕時豐,腦子不太好的是陶然,你就才跟她待了一下午,就被傳染上也開始胡言亂語?抱歉,我聽不懂你的話。”
慕時豐就猜到霍連不會這麽輕易承認他就是那個幕後集團的老板,更不會默認自己截獲了那份他們丢失的密件。
慕時豐将杯底的紅酒一飲而盡,視線淡淡掃過霍連深刻的臉龐,“何必?這樣就沒意思了。”把酒杯往茶幾上一擲,再次望向他,“說說你的條件。”
霍連輕輕轉動着酒杯,裝作聽不懂,不疾不徐道:“條件?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不是建立在利益基礎上。”
林百川微曬,“別太貪心。跟你心平氣和的談已經是我慕時豐最大的讓步,若不是看在你救了陶然一命的份上,你以為你有機會跟我們坐在這裏喝酒聊天?”
霍連慵懶的倚在酒櫃邊上,以着沉穩而又極慢的語速說着:“有沒有機會喝酒聊天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陶然離不開我。”
特意停頓了下,“她活着的時候沒法離開我!她的病情只有我能控制住。”
林百川犀利的眼神掃向他,第一反應就是:“你給陶然用了什麽藥?”
霍連品了一口紅酒,“自然是治病的藥。”轉身放下酒杯,徑直走到他們倆對面坐下。
還是懶洋洋的靠在沙發椅背上,“這藥還不便宜,我砸進去好幾個億的美金,雇傭了頂級的專家才研制出來的。”
林百川的手指差點将酒杯捏碎。
慕時豐一直沒說話,眸光越來越沉,這種赤/裸/裸被要挾,卻又束手無策的滋味真特麽的不好受。
談判失敗,他起身,示意林百川,“走吧。”
走到門口,手掌落在門把手上時,慕時豐又轉身,“霍醫生,到最後,你可能什麽都拿不到。”
霍連‘呵’了一聲,說道,“把房門帶上,謝謝!”
越野車裏,他們靠在椅背上,沒有立即離開,慕時豐拿出煙盒遞到林百川面前,林百川擺擺手,“不抽了,嘴裏發苦。”
慕時豐揶揄他,“是心裏苦吧。”
林百川沒愛搭理他。
慕時豐原本抽了一根煙出來,一時也沒了心思抽,又把煙裝回去。身體後傾閉目養神,眉宇間掩飾不住的倦色。
他說:“等這個任務結束,把霍連手裏的那份密件拿到手,我就跟頭兒請辭,累了,幹不動了。”
也不想再每天都過着活在刀鋒槍口上的日子。為了這個任務,他把陶然的命差點搭上,一點兒也不值。
曾經的信仰,他也不要了,餘下的生命裏,他就只想安穩一點的陪着陶然度過。特工這個神聖而又神秘的職業生涯,他要跟它告別了。
只是眼下霍連不好對付,他猜不出霍連拿着那小一部分國防密件到底要跟他們交換什麽。
丢失的那一小部分國防密件,其實也不會給國家帶來多大的影響,因為最主要的密件已經被他和林百川追回來。
可畢竟還會有安全隐患,而他和林百川也決不允許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個任務帶上了抹不去的瑕疵。
所以霍連這事必須得漂亮的解決,不能有任何差池。
放在以前,他和林百川早就将這人給解決了,哪輪得到霍連無恥的威脅他們。可現在不一樣,霍連竟然精準的掐住了他和林百川的七寸,陶然。
霍連缺錢嗎?
不缺。
他幾乎控制了歐美地下走私市場的四分之三,好多國家和團體都是從他那裏購買軍/火。
霍連缺女人嗎?
更不缺。
他應該不會喜歡上陶然,若真的喜歡,就會占為己有,也不會千山萬水的帶她回來。
那麽他到底想要什麽?
最難對付的敵人,便是沒有*的敵人。
突然,林百川的手掌用力按着方向盤上的喇叭,清脆又煩人的鳴笛聲響徹黑夜。他接過慕時豐的話,“我也請辭。”
慕時豐依舊閉着眼,“呵,你就這麽離不開我?我到哪裏你都要跟着。不幹就不幹吧,我有錢,不介意多養你一個。”
“滾!”
慕時豐笑了幾聲,“我要是真的滾了,你大概就要哭了。”
林百川打開空調,打開的是冷風。
慕時豐突然睜眼,凝眉看着林百川,“你瘋了?”
林百川冷哼了聲,調成暖風。
問道:“接下來要怎麽對付霍連?我的腦子現在轉不動了。”
慕時豐奚落道:“林boss,你這真是埋汰我,你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慕時豐,你特麽的真...”賤。
慕時豐打了個哈欠,懶懶的語氣,“霍連現在是油鹽不進,估摸着他想要的東西我們不會同意給,所以他采取迂回戰。先晾着他,讓他找我們。”
林百川也正有此意,可他擔心的是:“陶然之前吃的藥如果真有問題,我們會很被動,會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
慕時豐沉默,沒有接話,岔到別的話題,玩笑的口吻:“跟頭兒請辭後,你估計也閑的難受,你公司有那麽多得力助手替你忙着,也不用你操多少心。我正好又在城郊買了蔬菜種植基地,要不以後跟着我種田去?”
“沒那閑功夫!”
慕時豐眉峰略挑:“聽你的口氣,還有更好的發財項目?說來聽聽,有錢大家一起賺嘛。”
林百川噎了他一句:“我要去學醫,神外科,給陶然治病!”
“呵!林百川,你說上輩子我和你會不會都是皇上的妃子,還是那種相互扶持一路走上巅峰的姐妹花?而陶然就是當初那個不仁不義的花心皇帝,我們暗中把她給害死了,她感覺很冤,這輩子就做了個女人,找我們算上輩子的帳。而我們因為心虛,就一直被她給吃的死死的。”
林百川一臉無語,“慕時豐,霍連說的沒錯,你腦子八成是壞了!”
慕時豐還是笑,半年了,都沒有今晚這樣放松過。
很累,累的眯上眼就能睡着。
林百川驅車離開酒店,汽車疾馳,一路上路燈暗黃的光照在昏暗的車廂,晦澀不明。
冷不丁的,慕時豐說了句,“晚點我送陶然去找你和佑佑。”
林百川握着方向盤的手不由一緊,因為嗓子幹燥,聲音也分外低沉,語氣裏掩飾不住的詫異,“她知道我和佑佑?”
慕時豐無精打采,上下眼皮直打架,一點力氣都沒有,慢吞吞說着。
“恩。反正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所以我就跟她扯了個謊,說佑佑是她跟你生的兒子。其實原本我只想告訴她,她只生了慕小橙,佑佑是你領養的,跟她沒有血緣關系。”
說着微微嘆了口氣,“又覺得對你和佑佑不公平。對了,跟你家裏人都提前打聲招呼,別到時候揭穿了就不好。”
林百川深邃的眼底泛着波瀾,心裏更是波濤洶湧。
他一字一句的消化這些內容,即便看着前方的路,可眼前是模糊的,好在這條路上的車不多。
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吐出倆字,“謝了。”
第一次他發自內心的真誠致謝。
慕時豐已是哈欠連篇,對他的致謝沒應聲。
林百川頓了幾秒,接着說:“不用打招呼,就連我爸媽都以為那孩子是陶然生的,除了你、季揚還有陶然的家人,外人都不知道佑佑是我領養的。”
當初和陶然離婚後,他瞞了家人,也去了國外,家裏人隐約感覺到他和陶然的特殊身份,就沒管他。
一年後他把孩子帶回來,告訴父母,這是他和陶然的孩子,還說陶然因為任務在身,回不來。
可能真是緣分,佑佑跟他和陶然倒是有幾分相似,父母便什麽都信了。
其實他本意不是欺騙父母,可他知道除了陶然他不會再婚,沒法給父母一個孫子孫女,只能這麽不孝了。
慕時豐聽他這麽說也是不免一番驚訝,平日裏他們經常見面,男人之間也不會聊這些家長裏短的,以為林百川和家裏人早就說了實情。
林百川側臉問他:“慕小橙呢?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世?”
“跟你差不多的情況,我父母也以為孩子是陶然生的,我和慕時璟聯合起來騙過他們,再加上這幾年,慕小橙待在沈淩和蔣慕承家的時間比較多,他們就更深信不疑。”
之後他們都沒再接話,這樣的話題太過沉重。
慕時豐側臉看了看窗外的建築,到別墅那邊還要有段距離,又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喉嚨有些發幹,他伸手對林百川道:“給我瓶水。”
大爺似的做派,林百川心情還算不錯,就沒跟他計較,拉開置物箱遞給他一瓶礦泉水。
慕時豐還是眯着眼,擰開瓶蓋,頭微微仰起,一瓶水全部灌進了胃裏。然後又把空瓶遞到林百川跟前,理所當然的吩咐:“幫我把瓶子給扔了。”
他舉得太高,擋住了林百川看路的視線,林百川粗魯的把他的手揮開,極不耐煩的語氣:“慕時豐,你有完沒完?”
慕時豐笑:“沒完。”
說着把瓶子丢到林百川懷裏。
瓶子順着林百川的腿,滑落到了腳邊。林百川不想跟個瘋子一般見識,無奈搖搖頭,專心開車。
等紅燈時,林百川接着之前的話題,繼續表明自己的态度。
語氣沉穩堅定,坦蕩的很:“慕時豐,我不會因為感激你,就放棄跟你争。”
慕時豐呵了一聲。
他沒指望林百川能好心放棄陶然。因為林百川跟他一樣,這些年對陶然的愛已經執着到了骨子裏。
陶然之于他們就是命。
有誰能輕易舍棄自己的命?
如果陶然現在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搶過來。
管他什麽道德底線呢。
他只知道,他不能沒有陶然。
所以他特別理解林百川。
他無法預知這場複雜的三角戀會持續到何年何月,大概他們死去的那天。也不好說,說不定到了另一個世界,他們還會繼續撕扯。
他慵懶的緩緩開口,“林百川,我沒指望你這樣狼心狗肺的人能多有良心。”稍稍停頓,又提醒他:“陶然現在不記得你了,對你也沒有絲毫的感情,你說你哪兒來的自信跟我争?”
林百川的聲音淡淡的,卻又很篤定:“我會讓她記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