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更漏聲聲,夜半無人,塗靈簪忽的從夢中驚醒。
毫無征兆的,她又想起了曾經的許多事情。她記得自己是重生歸來的塗靈簪,有親人,有部将,還有一個愛人,叫李扶疏。
同時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服下李淮的‘忘川’之毒後,記憶重啓,一片空白。雖然偶爾會想起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但用不了幾個時辰,又會忘得一幹二淨。
她不想再反反複複的失憶了,她不忍再看到李扶搖失望和傷心的眼神。
想到此,塗靈簪随手披了件單薄的外袍,下榻尋來了筆墨紙硯。趁着現在記憶短暫清醒的時候,把自己能想起來的所有事都寫下來罷。這樣,哪怕她天亮後再次失憶,也該記得自己該做些什麽……
就像,她刻在自己胸口的那行字一樣。
往事歷歷在目,融入濃墨,化作缱绻相思。昏暗的油燈下,塗靈簪筆走龍蛇,仿佛在跟時間賽跑般,不知疲倦的記錄着點滴往事。酸澀微甜的故事落筆,上等的宣紙翻了一頁又一頁,寂靜的夜,唯聽見鼠須筆摩挲宣紙的窸窣聲。
一個時辰後,塗靈簪的房間從書案到地板,到處鋪滿了墨跡未幹的紙張,宛如漫天飛雪般幾乎将她埋沒,越寫到最後,筆跡越是張狂。
最後一筆落下,塗靈簪擱筆,揉搓着凍得通紅僵硬的指尖,滿足的哈了一口氣。
将滿屋子的紙張收攏,按照順序疊好放在案幾上,想了想,她似是不放心似的,又将那一疊滿是回憶的紙放在了顯眼的床榻上。
這樣,哪怕她下一刻再失憶,也能一眼看到這承載着點滴過往的信箋。
漫長的冬季,晝短夜長,窗外的天還是一片深沉的黑藍色。塗靈簪抻了個懶腰,趁着自己還沒失憶,她想去看看李扶搖。
穿戴整齊,塗靈簪輕手輕腳的出了門。天亮前最是寒冷,她打了個顫,這才憑記憶摸索到李扶搖的房前,輕輕推開了門。
李扶搖依舊保持的老習慣,睡着了也要點一盞油燈,似是料定她會回來似的。他背上有傷,只能趴在榻上淺睡,暖黃的燈光撲打在他俊朗的臉龐上,如同鍍上一層金粉,暖得心尖都要融化了。
塗靈簪無聲的走到他榻前,斂裙坐在柔軟的羊毛毯子上,就這樣靜靜的望着自己最愛的師弟,用溫柔的目光描摹他的輪廓,仿佛要将他的模樣刻入骨髓。
或是感覺到了冷意,李扶搖露在被褥外的肩頭為不可察的瑟縮了一下。塗靈簪敏銳的察覺到了,忙輕輕給他掖了掖被角。
Advertisement
李扶搖立刻就醒來了。
榻邊的炭火盆劈啪作響,李扶搖迷迷糊糊的與她對視一眼,目光漸漸清明起來。下一刻,他猛地撐起身子欣喜道:“師姐,你、你想起來了?”
他顯然激動到忘了背上有傷,痛呼一聲,又無力的跌回被褥中。
塗靈簪又好氣又心疼,給他重新蓋好被子,這才眉目溫和,嘴角含笑道:“嗯,暫時恢複記憶了。”
李扶搖顯然很高興,努力伸着欣長的脖頸,兩眼發亮的懇求道:“太好了,我想抱你,想吻你,現在!馬上!”
說罷,他又委屈的補充道:“每次你失憶後,就不準我碰你了,讓我忍得好苦!”
塗靈簪顯然沒想到他腦子裏想的第一件事竟是這個,愣了一會兒,這才幹咳一聲:“你啊!”
最終還是向前傾了傾身子,迎上了他溫暖柔軟的唇。
這個時隔多日的吻,如同幹柴碰烈火,一觸即發。李扶搖下意識的直起身子,結實的雙臂緊緊的摟着她嬌弱的身軀,滾燙的掌心在她後背游移,點燃一路肌膚的戰栗。
他幾乎是惡狠狠的吻着她,舔咬逗弄,掠奪一切屬于她的氣息。
塗靈簪被他吻得頭昏腦漲,險些窒息。
身體也不受控制的發軟,她遲疑的伸出雙臂,想要攀上他寬厚的肩膀,又怕碰到他的傷口,只好從唇齒間溢出破碎的呻-吟:“慢點,你的傷……”
“別說話,抱緊我。”李扶搖重新堵住她的唇,呼吸炙熱,聲音是蠱惑人心的暗啞:“哪怕弄疼我也沒有關系。”
塗靈簪恍如漩渦中掙紮的一葉扁舟,情不自禁伸手緊緊的摟住他勁瘦的腰肢,還不忘避開他背部的箭傷。
油燈劈啪作響,燈芯燃到了盡頭,火光顫顫巍巍的搖曳片刻,終是熄滅,四周歸于黑暗中。
兩人分開時,俱是氣喘籲籲,氣息淩亂。
深藍的夜色中,李扶搖的雙眸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星光,亮的可怕。他緩緩将塗靈簪的雙手揣入懷中,虔誠的吻了吻她的指尖,啞聲道:“阿簪,你的手好冷。”
說罷,他艱難的往榻裏邊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的被褥道:“上來,我給你暖被窩。”
塗靈簪真是愛慘了這個男人,愛到連眼神也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片刻。
她脫了冬靴,合衣爬上床,與李扶搖面對面的看着,目光如絲如線,缱绻萬分。
李扶搖又傾身吻了吻她顫抖的睫毛,低笑道:“天還未亮,睡會罷。”
塗靈簪搖搖頭,萬分不舍道:“讓我再多看你幾眼。我怕我一覺醒來,又會将你忘記。”
所以你才睜着眼半宿,不肯入眠麽?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酸漫上心頭,李扶搖與她兩額相觸,十指交纏,低聲道:“無礙,睡吧。不管你忘了我多少次,我都會讓你再次想起我。”
“這麽自信?”
“就有這麽自信。”
“扶搖。”塗靈簪倚在他懷裏,喚他。
“嗯?”李扶搖如同高貴的貓兒,拖長語調,懶洋洋的應了一聲。
“我落在李淮手中時,你是真的打算将江山拱手相讓麽?”她喟嘆一聲,眼眶酸澀:“玉玺只有一個啊,你怎麽舍得。”
“阿簪也只有一個啊。”李扶搖溫柔的吻了吻她的發頂,笑着回答。
仿佛一片羽毛劃過心尖最柔軟的地方,塗靈簪簡直快溺死在他的溫柔裏。她疲憊的閉上濕潤的雙眼,嘴角卻挂着一抹幸福的笑意,低低的笑罵一聲:“昏君。”
李扶搖低頭望着懷中的她,心想:嗯,我是昏君,所以才引咎退位了嘛。
而一夜未眠的塗靈簪嘴角含笑,已是墜入了沉沉的夢鄉。
……
天亮後,塗靈簪一張眼,便看見了一張熟悉而英俊的睡顏。
視線迷迷糊糊的落在他濃密的劍眉,欣長的睫毛,高挺的鼻,以及淡色的唇瓣,最後他落在敞開的蜜色胸脯上……塗靈簪微窘,忙掙開了他溫暖的懷抱,手足無措的穿鞋下榻。
怎麽回事,明明昨夜她是睡在自己房中的,怎麽一覺醒來,便跑到這個男人的床上來了!
莫非自己有夜游症?
李扶搖的手無意識的在床上摸索一番,沒有摸到她柔軟的身軀,這才極慢極慢的睜開雙眼,朝她露出一個俊朗的笑來,用剛睡醒的沙啞嗓音道:“早,阿簪。”
見到他這副慵懶餍足的模樣,塗靈簪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下意識将手覆在左胸,點頭輕聲道:“早。”
“還記得我是誰麽?”
“李扶搖。”
李扶搖滿意的點點頭,在榻上撐着下巴看他,敞開的胸襟露出一大片結實的胸膛。他眯了眯眼,眼中閃過一絲戲谑:“那你可還記得,我們昨晚做了些什麽?”
見到他如此暧昧的神情,塗靈簪沒由來一陣心慌,視線飄忽半響,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扶搖嘆了一口氣,故作委屈道:“昨晚半夜過來,強行與我同榻而眠,還說會對我負責的,不記得了?”
啥……啥?!
塗靈簪簡直震驚:對傷患下手,原來我是這麽禽獸不如的人麽!!
看到她臉紅無措的模樣,李扶搖心情大佳,趴在榻上呵呵的笑出聲來。
塗靈簪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戲弄自己,忙幹咳一聲:“我、我回房梳洗。”
說罷,她揮揮手,一溜煙跑了。
不管怎麽樣,莫名其妙從一個男人的榻上醒來,還是相擁而眠,已經夠令人驚悚的了。
塗靈簪跑回自己房中,猛地關上門,又上上下下将自己檢查了一遍:還好,還好,衣服都還在。
不過,好像曾經有誰對自己說過:真心愛一個人,是甘願跟他同榻而眠,再寬衣解帶、坦誠相待,是要生小孩的……
想到此,她老臉一紅,忙甩了甩腦袋,制止自己在胡思亂想下去。
她嘆口氣坐在床榻上,正準備更衣梳洗,卻忽然發現床上多了一疊寫有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字跡還很新,飄着濃郁的墨香味。
她下意識拿起來一看,頓時愣住了:
吾塗氏靈簪,因受奸人所害,飲下‘忘川’之毒,記憶全失。今夜忽想起諸多過往,便趁機筆錄,盼能助我日後恢複記憶。接下來我所述之事,樁樁重要,件件屬實,萬望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