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年關将近,李扶搖對年尾祭祀之事格外上心,天天忙得腳不沾地。
李扶搖說,這是他與重生的塗靈簪過的第一個新年,除了要感謝上天賜予今年的豐收外,更要感謝上蒼将她送回自己身邊。故而今年的祭天大典要格外隆重,要讓天神感受到帝王的誠意。
塗靈簪笑他:“什麽時候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了?”
“自從失去你一次後,我便開始患得患失了。”李扶搖說,“以前我說我怕鬼,經常讓秦寬找術士來宮中做法事,實則是要他們為你暗中誦經超度,盼你不要成為飄蕩的孤魂野鬼。你看還是有用的,阿簪果然回到我身邊了不是。”
塗靈簪無言。
她一直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起死回生,如今想來,或許李扶搖的執着真的感動了上天,才将她的一縷殘魂從虛空中召喚回來。
罷了罷了,就當為他求個心安吧。
除夕前夜,宜嫁娶祭祀。
卯時,天還未亮,塗靈簪便在偏殿按大禮換好了花钿禮衣,烏發高高绾成雙刀髻,綴着玉笄和飄帶,翠襦紅裙,罩着花紋精美的孔雀藍長袍。煙眉紅唇,玲珑眼角綴着一點醉人的桃花紅,眼波婉轉間顧盼生姿。
塗靈簪端起銅鏡,仔細打量着鏡中自己的模樣,心想:蕭爾雅這具皮囊本就是個清麗佳人,如今一精心打扮,有着曾經的自己無法企及的美貌。
美則美矣,可惜不是她的本來面貌,看上去依然有些異樣。
她若有所失的放下銅鏡,從木香手裏接過花鳥銀香囊挂在腰間,這才問道:“皇上呢?”
木香給她配上雙玉佩,斂眉答道:“陛下還在梳洗,這會兒應該也差不多好了。”
塗靈簪起身,扶了扶頭上沉重的釵飾,溫聲道:“我去來儀殿等他罷。”
木香小心翼翼伸手要來扶她,塗靈簪笑看她一眼,打趣道:“不用管我,我有這麽嬌貴麽?”
聞言,木香也忍不住笑了,“哪能和從前相比呀!您現在可嬌貴了,哪怕掉了根頭發,皇上都會要了奴婢小命。”
Advertisement
她邁着小碎步跟在塗靈簪身後,語氣也輕松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如履薄冰。
塗靈簪被這丫頭誇張的語氣逗笑了,正要反駁兩句,卻忽的聽見拐角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塗靈簪下意識停住腳步,站在拐角後邊。
“……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将陛下迷得七葷八素的,整日圍着她轉。不過是從掖庭宮爬出來的一介罪奴,居然也能穿上命婦的钿釵禮衣,同皇上一起站在九重宮闕上祭祖拜天。”
一個稍弱的嗓音忙緊張道:“噓,你小聲點兒!皇上已不是曾經那個好糊弄的昏君了,這話要是傳到他耳朵裏,你我都得死!”
先前那個略顯尖利的嗓音不以為意的嘲道:“這黑燈瞎火的,有誰會聽見?那個紅顏禍水的狐媚子,無名無分的呆在宮中,霸占六宮之主的位置,宮裏好多人對她不滿了,不過被陛下壓了下去而已……”
木香看了看塗靈簪的臉色,只覺得冷汗涔涔而下。她挽了挽袖子,就要沖上去抓住那兩個亂嚼舌頭的宮女,卻被塗靈簪攔下了。
塗靈簪将食指按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對她搖搖頭,示意不要妄動。
“……若說容貌,你我二人也不比她差,論家世,我阿爹還是曾經的禮部尚書呢!真想不明白為何偏偏選了她。”那兩人嘀嘀咕咕的從廊下轉了過去,并沒有發現陰暗處的塗靈簪。
塗靈簪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只朝那兩個傲慢的宮女擡了擡下巴,“她們叫什麽名字?”
木香擦了擦冷汗,低聲道:“應該是玉珍、玉秀兩姐妹,是前禮部尚書的女兒,仗着自己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便在這宮裏橫行霸道的。”
前禮部尚書?秦寬死後,秦樓二派的黨羽都被李扶搖肅清完畢了,怎麽他們的女兒還留在宮中?
塗靈簪眸色暗了暗,加快步伐朝來儀殿趕去。
李扶搖正張開雙臂,讓宮女給他系上玄黑的龍紋玉帶。見到她進門,他的眼睛猛地一亮,緩緩勾起一抹笑來,盯着她目不轉睛的看。
适才的不快一掃而盡,塗靈簪接過宮女手中的玉帶,系在他的腰間。見他一聲不吭的盯着自己,她忍不住疑惑:“怎麽了?”
“阿簪好美。”李扶搖笑彎了眸,“美得我都說不出話來了。”
“又說胡話了。”
“是真的。”李扶搖拉起她柔軟的手掌,輕輕覆在自己的左胸,“你看,心跳得好快。”
塗靈簪抽回手,順手給他理了理衣領:“時辰快到了,走罷。”
清晨雪霁,一抹曙光鑽破地平線,緩緩逼退陰暗。
紅黃黑三色的王旗在微風中獵獵作響,號角吹響,百官朝賀,山呼萬歲。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漢白玉臺階前,李扶搖從寬大的袖袍下伸出一只手,悄悄勾住塗靈簪的尾指。他微微側首看她,壓低聲音道:“你與我并肩而行,共同登上天闕,如何?”
塗靈簪拒絕:“不可,這不合禮數。哪怕是皇後,也要比你慢行一步。”
透過冠冕上垂下的十二旒珠,李扶搖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塗靈簪有些心軟,捏了捏他的指節,莞爾道:“乖,扶搖,不要任性。”
李扶搖用力回握着她的手,直到鼓聲響起,號角再次吹響,禮部尚書宣布吉時已到,他這才松開塗靈簪的手,拖着沉重的黑色冕服一步一步邁上高高的臺階,朝祭壇走去。
塗靈簪跟在他的右後方,與他保持着三個臺階的距離,目光始終沒有從他身上離開。而陳王李淮作為皇親,亦是跟在李扶搖的左後方,幾乎與塗靈簪并肩而立。
似乎感受到她的戒備,李淮目視前方,緩緩彎起一泓嘲諷的笑來:“不必擔心,本王還沒蠢到大庭廣衆之下動手的地步。”
李淮的聲音壓得極低,恰巧只有她能聽到。
塗靈簪微微蹙眉。他們在明,李淮在暗,她永遠不知道李淮的劍何時拔出,劍頭會瞄準誰,這才是最惱火的。
他就像一只吐着毒信的壁虎,蟄伏在看不見的陰暗之處,遇到危險時不惜斷尾求生,使人抓不到他的把柄,然後……伺機而起。
得不到塗靈簪的回應,李淮也不惱,依舊神色淡然道:“聽聞宮變那一晚,你強行運功戰鬥,導致經脈受損嚴重,從此難以再挽弓揮刀,形同廢人……”
塗靈簪猛地橫過眼,冷冷的瞪着他。
連烏鴉都不曾知道她經脈受損之事,李淮又是如何得知!莫非,他們身邊還有未肅清的眼線?
“別緊張,底下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呢,若是失态了可就不好了。”李淮依舊笑得溫潤如玉,但在塗靈簪眼中,只覺得他比惡魔還可怕。他甚至略帶關心的問道:“侯爺的身體,可無大礙了?”
塗靈簪不敢驚動李扶搖,只好目不斜視,淡淡道:“很好。”
李淮點頭:“那本王就放心了。”
……
等到祭祀大典結束,已是日上竿頭。
塗靈簪回到來儀殿,拆了發髻,換上平常的衣裳,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總算輕松了。”
“累麽?”
因為還要參加宮廷晚宴的緣故,李扶搖依舊穿着玄黑的冕服,他拿了把檀木梳子,輕柔的給她梳理長發。沉吟片刻,他忽然輕聲問道:“李淮和你說了什麽?”
“你聽見了?”塗靈簪有些訝異。
李扶搖道:“聽到些許聲音,沒聽清。”
手指下意識的繞着一縷長發,塗靈簪微微蹙眉道,“他知道我經脈受損的事了。”
長發梳到一半,李扶搖停下了動作,冷聲道:“這人還真是陰魂不散,我會讓霍成功在宮中加派人手。阿簪,這幾日委屈你呆在宮裏,千萬不要離開霍成功的保護範圍。”
“我如今對他沒有多大威脅,倒是你,”她轉過身,捧起李扶搖的臉,溫柔而擔心的注視他,“你才是他的首要目标,更要小心才是。”
“有霍成功和你的塗家十三騎,我不會有事的。”李扶搖心事重重的笑笑,又恨聲道:“當初就不該饒他一命。要不,找個什麽借口賜死他算了?”
“再等等吧。雖然我們知他有異心,但秦寬已死,證據全都斷了,不能貿然治他死罪。”
似是想起了什麽,塗靈簪又道:“對了,下邊有兩個叫玉珍、玉秀的宮女,我讓人把她們弄出宮了。”
李扶搖甚至沒問為什麽,只全然信任的一笑,說:“随你處置,不用特意告訴我。”
不多時,有小太監來請李扶搖赴宴。
塗靈簪再三叮囑他:“一切小心,吃食酒水都要試毒後再嘗,明白麽?”
“安心。”李扶搖笑着吻了吻她的唇,“等我。”
塗靈簪點點頭:“早些回來。”
李扶搖走後,塗靈簪心中一直隐隐不安,仿佛塞着滿胸的烏雲,悶得發慌。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便驚聞噩耗。只不過萬萬沒想到的是,出事的不是李扶搖,而是她的妹妹塗纓。
酉時一刻,烏鴉失魂落魄的趕到宮中,跪在塗靈簪的面前沉默半響,方紅着眼睛痛苦道:“小主公,阿纓姑娘失蹤了。”
“什麽?”手中的瓷杯摔碎,塗靈簪嚯的起身,驚喝道:“怎麽回事?”
原來,這兩月以來,塗纓幾乎每隔兩天就要往靈山寺跑一趟,今天也不例外。
烏鴉按照往常的慣例,上午護送塗纓上了山,見她在禪房中纏着文煥之說悄悄話,他便沒有多在意,躺在屋檐下曬了會太陽。正此時,往來的香客中摻進了一個小混混,搶了一位大娘的錢袋就跑,大娘說那是她給女兒治病的救命錢,烏鴉心下不忍,便飛身下房抓住了那個搶錢的小混混。
前後不到半刻鐘,等他再回到禪房中時,文煥之被人擊昏在地,而塗纓則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