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秋溟刀魂
誰也想不到秦寬竟突然發難,塗靈簪還未反應過來,那箭已經帶着咻咻的風響刺了過來。她條件反射的往後一仰,幾乎同時,李扶搖長臂一伸,情急之下竟是徒手抓住了箭矢!
銳利的箭尖在離塗靈簪的胸口只有一寸之差的地方堪堪停住,李扶搖緊緊地握住箭矢,手掌被割破,淅淅瀝瀝地淌下殷紅的血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只愣愣的望着塗靈簪,臉上呈現出極度的害怕神色。
下一刻,羽箭被他徒手捏斷。他狠狠地轉過頭與秦寬對視,眸中蘊藏着駭然的風暴,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說:“秦相,你惹怒朕了!”
“裝了三年的傻兔子,皇上可算露出獠牙了。只可惜狼崽子将牙磨得再鋒利,也鬥不過虎豹啊!”秦寬不以為意,冷哼着再次舉手示意:“放箭!”
然而,來儀殿的三萬禁軍卻并沒有反應。
沒有得到回應,秦寬扭頭望着埋伏在牆頭的霍成功,不可置信道:“霍成功,你要造反麽!霍府一家老小的性命你不管了?”
霍成功拔劍的手一頓,他垂下眼,渾厚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忠孝不能兩全,為君而死,氣節猶在!秦賊,我奉陛下之命詐降三載,如今來取你狗命!”
說罷,他揚劍一揮,埋伏在屋檐下的三萬禁軍紛紛彎弓搭箭,指向秦寬及其私兵。
秦寬似乎早已料到這局面,竟然撫掌大笑起來。片刻,他才對李扶搖搖了搖頭,用渾濁的聲音道:“妙哉,妙哉!也難為你小子了!當年為了将霍成功安插到老夫身邊,你不惜飲下了我讓他親手送去的鸩酒,讓我以為霍成功是真的背叛你了!你們一君一臣,倒是陪老夫演了三年的好戲啊!”
塗靈簪這才恍然:原來如此,霍成功是詐降的麽。當初秦寬為了試探霍成功,讓他親自給李扶搖送去鸩酒時,被老母趕出家門,被世人唾罵成走狗時,他是何種苦悶心情呢?
而李扶搖為了打消秦寬對霍成功的疑慮,當着霍成功的面飲下那杯鸩酒時,他又是怎樣的痛苦呢?
塗靈簪突然發現,無論是師弟也好,部将也罷,她都不曾真正的了解過他們。自己一葉障目,看不到真相,當李扶搖他們忍辱負重、孤軍奮戰,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為她複仇時,她卻像一個傻瓜一樣徘徊在原地。
她愣愣的望着李扶搖被箭矢割破,流血不止的右手,一股酸澀漫上鼻腔,濕熱了眼眶。
而那邊,秦寬依舊不慌不忙,仰天大笑道:“霍成功,你以為我真會放心将三萬禁軍交到你手裏?”說罷,他再次揮手,三萬禁軍中至少有一半紛紛倒戈,将箭矢對準了霍成功。
局勢反轉,以秦寬和霍成功為首的三萬禁軍頓時分成兩派,兩派俱是搭箭對峙,勢均力敵,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秦寬這只老狐貍,霍成功跟在他身邊三年,也不過只得了禁軍的一半兵權。如今兩軍對壘,霍成功明顯占下風,是不可能再有精力來幫助李扶搖了,而李扶搖的身邊,卻還埋伏着五百秦府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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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煥之心急如焚,正要開口訓斥,結果剛開口喊了句“舅舅”,便見一箭飛來,直直的釘入文煥之的胸膛。
文煥之捂着流血不止的胸膛瞪大眼,看了看彎弓搭箭的秦寬,又看了眼胸口的箭矢,悲戚的慘笑一聲,緩緩倒下,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秦寬掃視一眼四周,心驚肉跳的百官忙紛紛躲開,不敢再言語,留下不知死活的文煥之孤零零文煥之躺在冰冷的地上,任憑鮮血浸透朱袍。
“這六親不認的老賊,連自己親外甥都不放過!”塗靈簪咬唇,正想要挺身而出,卻見李扶搖輕輕拉住她胳膊,朝她搖搖頭。
見牽制住了霍成功,秦寬再無後顧之憂,揚手示意五百私兵:“殺了塗氏餘孽,不留活口!”
五百甲兵一擁而上,揮着刀劍砍向來儀殿內的四人。李扶搖等人勢單力薄,只好且戰且退,一路退到寝殿內,碰的關上大門。
下一刻,震耳欲聾的撞門聲傳來,塗靈簪抹了把臉上沾染的鮮血,蹙起眉頭:大門撐不了多久,也不知援兵何時到……
正想着,卻見李扶搖忽的變了臉色,一把将塗靈簪扯到自己身後護住:“師姐小心!”
說罷,大門被砰地一聲撞飛,炸開的木塊飛滿了整座屋子。李扶搖轉身蹲下,緊緊将塗靈簪壓在自己懷裏,自己的後背卻暴露了出來。
殿內的蠟燭頓時被疾風吹滅,一片黑暗中,五百府兵嘶喊着沖了進來,被張武和黃敬懷用蠻力阻擋了大部分。
塗靈簪趕緊拉着李扶搖往內室走,中途李扶搖踉跄了一步,差點跌倒在地上。
“扶搖!”塗靈簪趕緊轉身去扶他,手搭上他後背的時候,她聽見李扶搖悶哼一聲,然後她摸到了滿手濕熱黏膩的觸感。黑暗中,濃烈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塗靈簪驚道:“你受傷了!”
大概是門被炸開時的木塊擊中了他的背,殿內的蠟燭全滅了,她看不清李扶搖的傷勢具體如何,只覺得李扶搖的呼吸顫抖,估計內傷和外傷都很嚴重。
塗靈簪心急若焚,愧疚萬分,覺得自己太無用了,害得師弟為她受傷流血。
“別怕,師姐。只流了一點血,都不疼的。”李扶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自責,摩挲着撫上她的臉頰。黑暗中,他晶亮的眸子微微黯了黯:“好黑呀,師姐……”
或是碰到了傷處,他微微抽了口氣,卻固執的伸長了一只手,顫抖着往下,輕輕摩挲着塗靈簪細嫩的脖頸。良久,黑暗中的李扶搖輕笑一聲,滿足道:“太好了,師姐的頭還在……以前天黑後我總會做噩夢,夢見沒有頭的師姐,在黑暗中孤零零的飄蕩……”
李扶搖的聲音越來越弱,塗靈簪一口咬住自己的下唇,免得自己會沒有骨氣地痛哭出聲。
李扶搖緩緩倚着柱子坐下,一手牽着塗靈簪,垂頭喃喃:“師姐還活着,太好了。”
塗靈簪一邊含着熱淚,一邊匆匆撕下衣服下擺,将布條連接成長串,一圈一圈的纏在李扶搖的後背和胳臂上,草草的為他包紮止血,這才摸了摸他微涼的臉頰,輕聲道:“扶搖,你在這休息一會兒,待師姐解決了屋外的那群人就來陪你。”
話還沒說完,塗靈簪便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李扶搖緊緊攥住。似是十分害怕般,李扶搖不顧才包紮好的傷口,狠狠的抱住了塗靈簪,怎麽也不肯撒手。
師弟在受傷後似乎會變得十分的脆弱粘人,塗靈簪眼見張武和黃敬懷身負重傷,就很快支撐不住了,只好安撫的拍了拍李扶搖的後背:“放心,師姐命大,死不了。”
良久,李扶搖在她的肩頭悶悶道:“那我數到一百,師姐就要回來。”
“好。”塗靈簪摸了摸他的發頂,然後輕而堅決的從他懷裏起身,拔出長劍便沖入了混戰。
懷中的溫暖轉瞬即逝,李扶搖虛弱地坐在內室的陰影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塗靈簪的背影,似乎要将她的身影刻入骨髓般,直到紛雜的刀光劍影将她的身形埋沒,他這才擡起手臂覆在眼上,任由淚水滾滾而下……
……三年前,他亦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安城外的大雪中。等來的,卻是一別兩寬,生死永隔。
這一次,請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殿內血氣橫飛,殘肢遍地,塗靈簪只覺得精疲力竭,甲兵好像殺也殺不完似的湧上來。
她和兩個部将俱是受了傷,且戰且退,一路退到了內室,剩餘的百來個私兵戰戰兢兢的握着刀劍,對着面前那三個渾身浴血修羅。
張武抹了把滿臉的鮮血,對累得劇烈喘息的塗靈簪道:“小主公,你先歇會,這裏交給我和黃敬懷!”
塗靈簪退到內室,手中卷了刃的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看着因脫力而顫抖不止的雙手,自嘲一笑:“我果然不擅長用劍啊!”
身後,李扶搖虛弱的聲音傳來:“師姐,你受傷了?”
“沒有,就是太累了。我用慣了長刀,劍法不精,有些吃力。”塗靈簪閉上眼,輕聲道:“一百數完了麽?”
何止是一百,都數到一千三百八十九了。李扶搖笑笑,卻是輕聲道:“數到了五十,師姐還有時間。”
塗靈簪一怔,也沒有拆穿他,視線卻是投向窗外。今夜似乎格外漫長,等熬到天亮,救兵就來了……
“師姐,”李扶搖打斷她的思緒,氣若游絲道:“內室的花鳥圖後有個機關,裏面或許有你想要的東西。”
塗靈簪依言起身,一臉疑惑地走到內室牆壁上的花鳥圖面前。将圖畫掀開,裏頭有一個巴掌大的凹槽,塗靈簪将手掌覆在凹槽上用力按上去,一陣機關轉動的聲音過後,牆壁旁的櫃子向兩邊打開,現出一間幽黑的密室來。
塗靈簪走進密室,只見裏頭擺放的物件十分熟悉:匕首,弓箭,衣物,釵飾,甚至是她曾經慣用的茶杯,全都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整座密室。
她順手拿起架子上的一只鞠:鹿皮為元囊,米糠為內裏,正是她曾經送給李扶疏的那一只。似是經常摩挲把玩的緣故,鞠表皮的紅漆都掉了大半……
塗靈簪紅着眼眶繼續朝裏走去,然後,她愣住了。
只見密室最裏端的兵器架上,放着一柄長約八尺的大刀。刀柄是青銅龍紋狀,刀身用白布一圈一圈的纏着,不見一絲灰塵。塗靈簪顫抖着扯下刀身上的白布,锃亮如新的玄黑刀刃映入眼簾,在她眸中折射出清冷的光芒。
沒想到李扶搖竟将她的秋溟刀藏在了這裏,不知暗自花了多少心血保養,長刀這麽多年了,依舊锃亮如新。
指腹觸上冰冷入骨的刀刃,一時間,烽火狼煙,刀光劍影在她腦海交疊出現,渾身熱血都仿佛被點燃,叫嚣着要厮殺戰鬥!
她下意識單手握住刀柄,想要像曾經那般不費吹灰之力舞起大刀,結果八十斤的秋溟刀只是微微被擡起一寸,又無力的落回架子上。
塗靈簪蹙了蹙眉,換上雙手握住刀柄,使盡全身力氣咬牙一臺,玄鐵打造的大刀終于被擡起,塗靈簪扛着刀走了兩步,便無力的跌倒在地上,大刀铮的一聲落在地上,揚起一地灰塵。
塗靈簪擰眉看着劇烈顫抖的雙手,又顫巍巍地握住青龍紋的刀柄,深吸一口氣,用盡吃奶的力氣扶起大刀……
剎那間,前世今生的種種恍如走馬燈般在她眼前交疊而過,畫面翻轉,最終停到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白色武袍,玄黑護腕,濃眉大眼,笑得明豔萬分……
塗靈簪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在問:“你是誰?”
“你連你自己都不認得了麽?”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朝她展開一個模糊而溫暖的笑容,“我是前世的你,你是今生的我,我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
她愛憐的摸了摸秋溟刀,這才吟吟一笑,對塗靈簪道:“扶搖就交給你了,要保護好他呀!”
一陣陰風襲來,畫面如煙般消散。
不知是不是錯覺,塗靈簪只覺得前世今生融為一體,渾身充滿了陌生而熟悉的力氣,她一聲暴喝,八尺長刀拔地而起,威風凜凜在她手中一轉,又铮的頓在地上。
塗靈簪雙目赤紅,目光陰冷,渾身衣袍無風自動,宛如女戰神臨世。她緩緩拖着長刀走出密室,刀尖在地上劃出一路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