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釋疑
李扶搖睜開眼,又微微側首,懇切地對塗靈簪道:“拜托你了,師姐。”
那聲‘師姐’咬字極輕,輕到只有塗靈簪自己能聽到。她擰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頓,定定的看了李扶搖許久,這才回頭示意張武。
張武會意,一個手刀劈下,李扶疏還沒反應過來,便覺脖頸一陣鈍痛,兩眼一黑,直挺挺的倒在張武懷裏。
塗靈簪道:“張武,好生照顧楚王殿下。”
張武領命,背着昏迷的李扶疏躍出窗外,消失在深沉的雨夜裏。
“原來你那日甩開我派去跟蹤的人,竟是和塗家十三騎見了面。這麽說,他們都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李扶搖伸出一只冰冷蒼白的手,輕輕撫了撫塗靈簪被雨水打濕的發絲,皺眉擔憂道:“淋了一晚的雨,別着涼了。外間有你以前的衣裳,去換了罷。”
塗靈簪不動聲色的看着李扶搖,似乎想從他那張虛弱病态的臉上看出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終于,要攤牌了麽?
不稍片刻,塗靈簪去外間換了幹淨的衣裳,依舊是做以前的宮女打扮,因為頭發濕了的緣故,她并未挽發髻,只是随意的披散在肩頭。
李扶搖怔怔的望着塗靈簪,只見她烏黑秀美的長發垂下腰際,緊緊地貼着妙曼的身軀,面容清秀,眼眸大而溫潤。重生的塗靈簪宛如浴火的鳳凰,褪去了曾經的鋒芒畢露,變得如同打磨好的璞玉一般,溫潤靜美,婉轉流光。
一旁的爐子上還熬着湯藥,滿室馨香中,塗靈簪打開瓷瓶,倒出一顆化毒丹,随意一問:“你幾時認出我的?”
李扶搖眼也不眨的盯着她,虛弱道:“在我回答之前,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塗靈簪倒了茶水,眼也不擡:“你問。”
“我與師姐的第一次見面,是何時何地?”
聞言,塗靈簪倒茶的手一頓。她擡眼看向李扶搖,只見他狐貍似的狹長眸子中,竟閃爍着少見的緊張和急切……原來,這小子還是不太相信她的身份呢!
塗靈簪啞然失笑,對答如流:“泰元元年二月十八日,于北燕都龍城。我記得你當年穿的是一件半舊的靛藍袍子,大概只到我肩膀高,被我這樣打橫抱着穿了半座城池……還需要再說得詳細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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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扶搖蒼白的面容浮現出一抹紅暈,他咳了咳,激動得撐直了身子:“師姐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是什麽?”
塗靈簪想了想,不太确定道:“那把骨雕匕首?可是我記得當初你嫌它太女氣,被我丢進池子中了,你什麽時候撈出來的?”
“……師姐第一次帶我溜出宮時,吃的是什麽?”
“上元節,長安宮城下的徐叟湯圓。”
“師姐最喜歡的花是什麽?”
“隆冬的臘梅。”
“師姐……”每聽到一個正确的回答,李扶搖的眼眶就濕紅了一分。問到最後,堂堂七尺有餘的男兒竟泣不成聲,将半邊臉埋進繡枕中,無聲地喘息着:“那我第一次親師姐,是什麽時候?”
親?
塗靈簪這下傻眼了,她略帶茫然的望了望李扶搖:你什麽時候親過我?完全沒印象啊。
正愣神間,卻見李扶搖忽然起身湊向自己。下一刻,她感覺到一個微涼而柔軟的吻輕輕的落在自己的唇瓣上。
李扶搖似乎還覺得不夠,又張嘴含着她的下唇輕咬了一口。然後,他稍稍退開了些許,晶亮的眼眸深情的凝望着塗靈簪,緩緩勾出一個蒼白得幾乎透明的笑來,笑得滿臉是淚。
他說:“師姐要永遠記住,永寧三年四月二十日申時,扶搖親了師姐。”
這個伴随着淚水的親吻,輕而微鹹,似乎浸潤了三年的苦澀。塗靈簪下意識的摸了摸唇瓣,只覺得心髒沒由來跳的很快很急促,這是二十餘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陌生而神秘。
她望着對面那笑得跟狐貍似的的師弟,捂着胸口疑惑的想:自己這是怎麽了,生病了嗎?
李扶搖心境大起大伏,忽然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喘起來,他彎腰伏在榻邊,嘔出一口黑紅的毒血。
塗靈簪從紛雜的思緒中回過神,這才略微慌亂的用帕子抹幹淨他的嘴角,一邊輕拍背脊給他順氣,一邊倒了涼茶,就着兩顆化毒丹一并給他。
李扶搖就着她的手吃了丹藥,好半響才慢慢平複呼吸,勉強笑道:“師姐,你知道這丹藥解不了我的毒。”
“多少能讓你多活幾日。”塗靈簪背對着他,心神不寧的将被血浸透的帕子洗幹淨。
“師姐,你轉過身來,讓我看看你好麽?”身後,李扶搖低聲喚她,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柔軟和深情。他嘆道:“師姐将自己的身份告訴了烏鴉,告訴了十三騎,卻唯獨将我蒙在鼓裏。”
塗靈簪轉過身來,認真的看着他:“扶搖,你還記得上元節燈會麽?我們在元宵攤子旁遇上烏鴉來行刺秦寬時,你口口聲聲喊着要将‘塗氏餘孽’和‘逆賊’碎屍萬段……”
嘴角的淺笑褪去,李扶搖忽的擡頭,緊張的看着塗靈簪。
塗靈簪自嘲一笑:“那時我才剛重生一個月,沒有了引以為傲的武功,沒有了親朋好友,有的只是掖庭宮罪奴的身份。看到你言辭間那麽痛恨塗氏,我忽然就沒有了向你坦白的勇氣。後來我到了來儀殿,撞見你做噩夢的那一次,我也試探着問過你恨我嗎,你說……”
“別說了!”李扶搖忽的打斷塗靈簪,回想起過去幾個月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俊美的面容上浮現出了痛苦和害怕的神色。他幾近乞求的看着塗靈簪:“別說了,師姐。”
“我以為李淮将你帶到我身邊,是他們為了試探我而設下的圈套。加之後來我查出蕭氏一族是秦黨羽翼,便更堅定了你是秦寬派來的細作,卻沒想到師姐你竟重生到了蕭爾雅的身體裏。
你的神态與師姐前世頗為相似,對我越關心親近,我便越堅定你別有用心;你的舉止與師姐越是相似,我便越懷疑你是秦寬派來試探我的奸細。我怕說錯了什麽會讓秦寬起疑,才說恨塗氏一族……”
他急促的喘息着,流着淚啞聲道:“對不起,師姐。我差點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