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司婳見到範卓然時,他何止是喝醉了,好像還被人打的不輕,幫忙打電話的路人看到司婳前來,交代了幾句經過: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這樣了,和我無關。”
“謝謝你。”
司婳道了謝,這才把範卓然從地上扶起來,他的後背有幾個大小不一的腳印,顯然打他的人不止一個,将目光落到他的臉上之後,司婳倒吸了一口涼氣,好端端的一張臉硬生生腫起來幾個大包,簡直狼狽又可憐。比起喝醉酒沒有意識,顯然範卓然是因為被對方打的太狠趴在地上站不起來的,将他扶到沙灘邊的椅子上,司婳去海邊的小店裏買了醒酒茶和濕紙巾,她幫他處理傷口時,無奈的說了一句:
“我說你打不過就跑呗,看上去怪疼的。”
範卓然低低吸了一口氣,含糊道:
“三個男人打我一個,我又不是你,大長腿,走路都比我快。”
“誰打你啊?”
範卓然咕哝了一句,好像罵了一句髒話,她湊近了才聽到範卓然說:
“是我前女友的暴力老哥,我一下飛機就盯上我了。”
司婳想象了一下那血腥暴力,驚心動魄的大場面,莫名覺得背脊發涼,她往空蕩蕩的海邊看了一眼,确定了沒人跟着,這才壓低了聲音問他:
“你前女友家,混-黑-社會的?”
“開武館的。”
司婳往範卓然肩膀上一拍:“兄弟你命真大。”
範卓然:“……”
處理好傷口,司婳看他沒什麽大礙便跑去海邊的小店買了一把烤肉過來,範卓然沒有胃口,一直坐在海邊吹風,後來,他主動說起了自己和女朋友的往事:
“她的弟弟打死了人,就該受到應有的懲罰,我只是沒按照她的心意保他弟弟無罪釋放,這就成了罪人了?”
範卓然這人一看上去就屬于文質彬彬的書生相,會被開武館的前女友碾壓其實在正常不過,只是這分手了那麽長時間還有恨意,也是很厲害的了。他看了一眼在大口吃肉的司婳,有些委屈:
“我以為,像這種性子彪悍的女生,談了戀愛都會和你一樣,變得小鳥依人,賢良淑德。”
聽着他對自己說的這些形容詞,司婳簡直要吐了:
“不,這是我的黑歷史,沒有什麽好學習的,範卓然,談戀愛不該為了誰丢掉了自己,不然對方會以為你這輩子非他不可,會被對方碾在腳底下摩擦,想想我以前追白璟的那些瘋狂舉動,那是聖母白蓮花才幹得出來的事,我現在不想當那個聖母白蓮花,你也不必為了一個和你三觀不合的人談戀愛。”
“既然當初白璟回應了我的喜歡,他就應該對我的付出有所回報,感情這種事情雖說沒有絕對的公平,但也不至于成為感情上的乞丐,求來的愛情和強迫的愛情都不會有好結果。”
範卓然聽的有些發愣,他似乎在消化司婳說的這些道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
“婳婳,我好像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麽會……”後面的話沒有說完,範卓然的臉就有些紅了,他說:
“想不到我們這群人裏,會是你這個傻姑娘先看明白了這個道理。”
司婳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遞了一根烤串給他,她嘲諷自己:
“所謂,舔狗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來……”她把自己那一大把羊肉串和範卓然的碰了碰:
“敬我們曾經的舔狗人生,答應我啊,這種事情咱兩誰也別在做了。”
後來,司婳又和範卓然聊起了許多話題,提起白璟那個人,司婳笑道:
“他現在在公司的地位可不低,我能不能站穩腳跟還得靠他。”
“就這樣你還能天天見到他的臉,你對他難道沒有恨意?”
“我忘記和他結婚之後到底都受過什麽窩囊氣了,不像你,記得清楚那些經歷……”
她覺得自己能和白璟保持現在這樣的同事關系,恰恰正是因為那次失憶,當她忘記那段失敗的婚姻之後,她在這段關系裏就顯得更像是一個局外人,當她站在看客的角度去看待曾經的婚姻,她反而覺得很多事情都看明白,好像範卓然的感情,她很明白在這段不對等的感情裏,範卓然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你像曾經的我,而我不想重蹈覆轍。”
她說起了自己的未來目标:
“我的後半生,一定要嫁給一個愛我寵我的男人!”
她将目光落到洶湧的大海上,這還是記憶中第一次瞧見真正的大海,不如電視上那般壯闊,這片海很小也很雜亂,可是當她吹着海風,吃着烤串的時候,她又覺得在這樣的夜晚下正是适合抒發心中的想法,她似乎在沙灘上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影子,等到轉過身去,身後又空空如也,只有幾對在嬉笑打鬧的小情侶。
司婳從腳邊拿起一聽啤酒全部喝掉,補充道:
“像是白璟那樣眼裏只有代碼和編程的男人,我真的看膩了。”
——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之後司婳一連喝了好幾瓶啤酒,等到晚上回去時已經過了十二點,她胃不舒服,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才發現白璟打到她手機上的三個未接來電,他看起來很着急啊,難道是合同上的事情?
她只好揉着腦袋坐起來,不想下床,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那邊接通之後,傳來白璟一聲淡淡的“喂”,她注意到他的聲音好像變了,有些沙啞,還有些低迷,司婳問他:
“你打電話給我啊,是不是合同要改?”
“你回來了?”
在聽到司婳嗯了一聲之後,他說了一句“沒什麽是,就是想告訴你早點休息。”
她應了他一聲,便直接挂斷了電話。
司婳看着通話界面上的通話記錄,又看看隔壁房間的牆壁:這家夥一連打了三個電話就是為了确定她有沒有回來?
這男人的時間原來那麽閑的嗎?
她困的要命,哪有心思去揣測他在做什麽,倒頭便睡。
結果天不遂人願,錯不該吃那麽多肉,後半夜司婳鬧了肚子,折騰了大半晚上,早上起來才發現已經十點了。她畫了個妝遮掉濃重的黑眼圈,收拾好才跑到隔壁去敲門,她本想問問白璟中午的安排,裏面無人應答,打他的電話也沒人接通,這個家夥一向以工作為重,不像是那種簽合同當天還在睡懶覺的人啊。
後來她只好請來酒店的服務員,打開門之後,司婳被滿屋子裏的啤酒瓶吓了一跳,白璟背對着門坐在椅子上,她喊了他一聲,無比嫌棄的墊着腳從滿屋子裏的啤酒瓶上繞過去。
酒店服務員看事态不對,幾步走上前晃了晃坐在椅子上的白璟:
“先生……先生你還好嗎?”
坐在椅子上的白璟往地上一栽,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司婳還沒反應過來,那服務員就尖叫道:
“啊,死人啦!”
“我看看,這不可能。”
司婳趕緊走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倒在地上的白璟咳了一聲,從嘴巴裏嘔出一口黑血,她從未見過這種慘狀,手忙腳亂的拿紙巾擦幹淨他嘴角邊的血,她張口才發現自己話說的不利索:
“叫救護車,胃出血吧,是胃出血吧……”
她一連說了兩遍他的症狀,直到看到服務員出去,司婳這才安心了一些,她把白璟的腦袋墊在自己的腿上,看到他閉着眼睛,司婳又喊了他一聲:
“喂,你醒醒啊。”
白璟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他本想開口說話,結果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一低頭就從喉嚨裏咳出一灘血,司婳忍不住罵了他一句:
“白璟,你有病啊,喝那麽多酒?”
昨晚她怎麽就沒察覺出這人的情況呢,一向冷靜的人怎麽會在簽合同前一天幹出這種事情來呢?
他到底受什麽刺激了?
白璟臉上毫無血色,宛若白紙,一張口就被胃裏的痙攣扯得生疼,他強硬把腦袋從她的腿彎上挪下來,往後挪了一步,說話有些結巴:
“你離我遠點……”一張口就被胃裏的痙攣扯得生疼,他皺起了皺眉頭:
“我怕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司婳恨鐵不成鋼,看他這時候竟然意外的客氣了起來,罵他:
“你管着那麽大的公司,要是你死在這裏了,我回去要被董事會罵死。”
聽到董事會三個字,白璟突然愣住了,他擡起頭看着她的眼睛,問道:
“我和董事會,誰更重要?”
和司婳對視的那三秒,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等待,他這麽問不過是自取其辱,談戀愛好玩的時候她就選擇去愛他,現在覺得董事會好玩,她就選擇去利用他,他把目光收回來,低着頭咳嗽了一聲,察覺到手掌心有血漬的濕潤氣息之後,他不動聲色把手心裏的血擦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我從小就知道,向我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要想過上不被人嘲笑的人生,就得有很高的社會地位。”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想要通過學習改變命運,我沒辦法顧着你又顧着已經不穩定的公司內部矛盾,司婳,我明明那麽努力在往上爬,你為什麽就不能等等我,你為什麽不能理解?”
“你現在什麽都忘記了,也不喜歡我了,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明明我才是那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人。”
白璟挪到了床邊,他的背靠着床角,終于能坐起來,他努力将湧到喉嚨裏的血咽下去:
“我以前的高考志願,是考去全國最好的科技大學,我知道你很依賴你的家庭,所以我選擇了這裏的理工,我的要求很高,可我也曾為了你降低過。”
“如果我不喜歡你,我不會在大三剛剛創業的時間點和你領證結婚……”說起這段婚姻的開始,白璟沉默了許久,他接着說,“謝謝你爺爺在臨終時還握住了我的手,他對我的喜歡和信任……”
白璟的嗓音逐漸哽咽了起來,那段日子對于他來說明明已經過去,已經成了回憶裏不想去回想的曾經,可是懷念起那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他還是會覺得心疼和難過:
“那是我握過的……唯一的有溫度的一雙手……”
司婳已經記不起來他們結婚的所有細節,想來爺爺當年一定是非常看好他這個孫女婿的,不然不會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上,盡管後來婚姻不幸,他也曾經溫暖過她的心,可惜她什麽都想不起來,她只能想起他對她的那些不好和冷漠,司婳看他又咳出一口血,趕緊拿紙巾幫他擦掉,打斷了他的話:
“白璟,我很抱歉,那時候的我也許是個傻子吧,我只想和你結婚,只要和你結婚就好了。”司婳唯一能做的,是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去看待曾經的她和曾經的白璟,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她甚至看的通透了許多:
“你說的不無道理,畢竟大三才剛剛創業就要肩負起丈夫的責任,現在我自己想想,也大概理解了你的辛苦。這件事情我對你表示歉意。”
白璟看她如此平靜的提起這段過往,甚至還像個乖小孩一樣的主動和他道了歉,他的心仿佛在滴血,這根本就是他所期望的結果,她的道歉,仿佛一把尖銳的刀子:
“你為什麽要道歉,因為你不愛我了,所以你才能對這段婚姻釋懷。”
白璟抓住了她的手:“可我沒有釋懷,我喜歡你的這些年,你不能用一個失憶的借口去磨滅,去撫平。”
“司婳,我寧願你恨我,我也不想你用一句輕描淡寫的失憶,否定我曾經參與過你人生的事實。”
他才不要做那個在她回憶裏消失殆盡的人,他連存在她記憶裏的資格都沒有,這不公平。
為什麽她能那麽輕而易舉就忘記了對他的喜歡,他卻還要記住她追求他時的炙熱大膽,那些想起來就會覺得美好的回應,并不是只有争吵和冷漠。
他懷念這人愛他時那顆滾燙炙熱的心,所以才會選擇結婚,才會選擇做後來的所有一切。
現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因為這個人不僅否定了他們的過去,還否定了有關于他的所有喜歡和守護。
我記住的是你給我的所有歡樂和幸福,你記住的是我帶給你的失望和痛苦。
白璟的嗓音像是深淵裏絕望的困獸,她抓住他的手放在他的心上,啞着嗓音問她:
“婳婳,你還能……再愛我一次嗎?”
說到這裏,服務員緊張慌亂的嗓音在走廊裏響了起來:
“醫生,你走快點,他吐了很多血的,一定快不行了。”
司婳試圖推開他,卻被他壓住了後腦勺,他湊過去,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
這個人曾經也這樣對待過他,她說這是知曉一個人有沒有感冒的方法,記憶裏的司婳才十九歲,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會微微紅了耳朵,眼睛裏滿是他的影子……
“不能。”
有人用冰涼的指尖推了他一把,恍若大夢初醒,白璟睜開眼睛,看到她坐在酒店的地毯上,神色平靜的目送他被醫生拉到椅子上檢查。
她就坐在房間裏堆滿了啤酒瓶的地毯上,一邊拿紙巾擦自己手上的血漬,一邊冷靜的和服務員交待關于他的事情,他什麽都聽不到,只是看到她那雙眼睛逐漸冷靜下來,像是冬日裏的靜寂黑夜。
他想起司婳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白璟,有句話是那麽說的,喜歡一個人時,愛慕會從眼睛裏冒出來。”
那麽,後半句呢?
不喜歡一個人時,嫌惡這個詞都顯得太過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