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謝循腳步一頓,許久才沉聲道:“阿瑤的事,除了你母親與她,除了你們夫妻,再無旁人知曉,你真心疼她,就閉緊嘴巴,別再提此事。”
他信大兒媳做得出報複狠心婆母的事,但他不信大兒媳會遷怒小姑子,否則她不會平平安安将女兒從西安送回杭州,更不會只讓人扯開女兒的衣裳。更何況,一切都只是猜測,或許大兒媳對此毫不知情。
心思重重,謝定親自領兵去抓人。
很快就聽說兩個和尚是揚州那邊逃逸過來的,一路冒充和尚在不少寺院都做過這種事。
事已至此,謝定越發相信此事與大兒媳無關,就連陳氏娘幾個都動搖了。
特別是陳氏,她很清楚,如果是蔣氏派來的人,她可能已經死了,女兒更是躲不過被人糟蹋的命。但這并不影響她去謝定跟前哭訴,只要丈夫相信是蔣氏所為,他們就算兩清了,那丈夫也不必再冷落她了吧?
然而謝定聽她再三暗示兇手乃大兒媳所派,本來因妻子受傷微微動搖的心,再次冷若寒冰。
就在陳氏一邊自怨自艾廢了的手一邊絞盡腦汁挽回丈夫的心時,蔣氏收到了陸遙的信。
她簡單看過,遞給了圍在身邊的女兒們。
謝瀾音同姐姐一起看的,看完既痛快又有些失望,小聲咒了一句。
謝瀾橋沉思片刻,忽的笑了,哄妹妹道:“沒事才好,否則咱們還得給她守孝。”
蔣氏贊許地看了眼次女。
剛得知丈夫出事乃陳氏所為時,她确實想要了陳氏的命,但深思熟慮過後,還是改了主意。
丈夫現在領了兵部郎中的職,但還沒有正式交接,白白耽誤一年,那樣的肥缺,明年丈夫回京,想要順利進兵部都得好好打點打點,一旦陳氏死了,丈夫就得為她守孝三年,太耽誤前程。而陳氏活着,等她看到丈夫平安歸來繼承爵位,看着她們一家越過越好,到了那時候,她廢掉一只手的痛苦便不算什麽了。
鵝毛大雪簌簌地落,馬車慢慢地走,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馬車裏,謝瀾音披着桃粉色繡如意紋的鬥篷,緊緊靠着姐姐坐,小臉發白。車裏擺着紫銅小爐,上好的銀霜炭燒起來看不見煙,可她依然冷,緊緊蓋在腿上的探子,恨不得将自己圍成一團鑽到姐姐懷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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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心疼地去摸女兒的手。
謝瀾音手裏捧着手爐,手心熱乎乎的,手背卻有點涼。
怕母親擔心,她打起精神笑,“娘我不冷,就是靠着姐姐舒服。”
蔣氏心疼也沒辦法,嘆口氣道:“瀾音再忍忍,一會兒就到了。”
冬天天寒地凍白日短,再加上她懷有身孕,車隊走得特別慢,慢慢悠悠地從九月走到臘月,終于進了西安城。杭州的冬天冷,但跟西安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麽,西北風嗚嗚地吹,車簾掩得再嚴實也能鑽進來。她習慣了,次女瀾橋活潑好動也耐得寒,只可憐了小女兒,打小嬌嫩,前幾天剛病了一場,今兒個又趕上大雪,可千萬別再凍病了。
“喝杯茶吧。”蔣氏想倒茶給女兒喝,謝瀾橋搶着做了。
一碗熱茶下肚,謝瀾音暖和了很多,一手攥着鬥篷領子,一手輕輕扯開一條窗簾縫隙。棉布簾子外還有竹簾,謝瀾音沒動那個,透着竹簾縫隙問車旁的蔣懷舟,“三表哥不覺得冷嗎?”
大雪天騎在馬上,她都心疼了。
蔣懷舟身上披着大髦,頭上戴着遮雪的鬥笠,朗聲笑道:“我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早習慣了,瀾音不用擔心我,快放下簾子吧。”
謝瀾音掃一眼外面的白茫茫,放了簾子。
兩刻鐘後,娘仨再次進了蔣府。
小外甥女凍得可憐兮兮的,李氏心疼壞了,沒管身懷六甲的蔣氏,先讓外甥女們去炕上坐,知道娘仨在南方住慣了受不住這邊的冷,她特意讓人把炕燒得更熱些。謝瀾音手冷腳冷,脫了鬥篷乖乖爬到炕上,丫鬟抱了被子出來,謝瀾音就躺在炕頭,只露着腦袋在外面,眨巴着眼睛看母親與舅母一家敘舊。
大半年不見,舅舅舅母表兄們除了身上的衣服厚了,沒什麽變化,只有大表嫂林萱,也有喜了,五月裏就診出了喜脈,現在大腹便便,預計上元節過後就要生了。
李氏打趣小姑子,“明年你給我生個外甥,萱萱給我生個孫女,倆孩子呢,當侄女的反而要比表叔大幾個月,多稀罕啊。”
旁人家婆母都盼着兒媳生孫子,她一連拉扯了三個兒子,就盼兒媳争氣給蔣家添個姑娘呢,整日将孫女挂在嘴邊。
婆母心寬,林萱沒有了必須生兒子的壓力,吃好喝好,養得豐潤了不少。
年底家人團聚,有說不完的話。
謝瀾音躺在被窩裏,暖和了,也困了,在熟悉的溫馨的家常裏睡了過去。
睡着了,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母親輕聲喚她,謝瀾音想睜開眼睛,有微涼的手貼上了她額頭,很是舒服。她睜開眼睛,發現屋裏點了燈,看看陳設,好像還是舅母的房間,燈光太亮,謝瀾音卻分不清是清晨黃昏,母親讓她繼續睡,她便睡了。
好像沒睡多久,有人拉她的手,然後舅母将她扶了起來,姐姐端藥給她喝。
天黑了,雪還在紛紛地落,蕭元靠在榻上,手裏拿着本書,鳳眼卻望着窗外,一雙黑眸倒映着柔和燈光,如晨光籠罩的湖水,澄澈表面下,是誰也看不透的底。
院子裏傳來葛進輕快的腳步聲,蕭元視線收了回來,随手翻了一頁書。
“公子,剛剛蔣家那邊傳信兒過來,五姑娘偶感風寒,進府不久便病倒了。”
葛進三兩步走到銅爐旁,一邊烤手一邊回話,一張嘴先呼出一團白氣。
主子過來不久,便在蔣家安插了眼線,葛進覺得吧,以主子現在跟蔣家的關系,如果謝五姑娘沒來西安,那眼線多半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她病了?
蕭元眼睫顫了顫,目光在葛進靴子上轉了一圈,沒有說話。
葛進知道主子只是不願表露他對謝五姑娘的在意,其實心裏想得很,就自顧自說了起來,“唉,五姑娘她們還真是可憐,一家人天各一方,謝家那邊沒有真正關心她們的親戚,才回去不久又千裏迢迢地趕了回來,萬一謝大人出了事,謝家人恐怕也不會接她們進京了。”
通過蔣家,謝家的事他們便是不知具體,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不過對于主子來說,謝家的不幸,倒是他的機會。
主子短時間內回不了京城,謝家五姑娘估計也要長住西安,如果說年初相處時間太短是二人有緣無分,如今這一鬧,可不就是千裏姻緣一線牽?主子真喜歡人家,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葛進眼巴巴地望着暖炕上的主子,希望主子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出去吧。”蕭元神色如往常一樣平靜,繼續看書。
葛進偷偷瞄了兩眼,實在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搖搖頭,退了下去。
人走了,蕭元回想心腹剛剛那番話,擡眼看炕桌上的鳥籠。
天冷,黃莺鳥懶懶地縮成一團,見主人看過來,它輕輕叫了聲,清脆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