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游蕩人間
主簿說我已經死了二百年了,卻還是沒入輪回道。
這個主簿說他叫河伯,我叫素染。
不過名字對于一只鬼來說,并不重要。
我好像忘了許多東西,這和其他的鬼不一樣。
河伯說,我這是為了省孟婆湯。
我想一想,反正都是要忘掉的,早忘掉也好,省的我不想投胎。
河伯對我很好,他說,因為我撞開了忘川河底的暗渠,大批鬼魂湧入了舊鬼都,鬼君看鬼數太多,就把忘川河伯提拔上來做了鬼界的一個主簿。
他說現在忘川河裏已經沒有積存的鬼魂了,都是因為我。
他說現在的小鬼都很感謝我。
感不感謝我也沒什麽所謂,因為它們一波一波就要去投胎了。
河伯很忙,每日都忙着将鬼魂登記在冊,忙着将他們運到鬼都去,入輪回道。
可這生死簿上怎麽都寫不上我的名字,河伯說,我缺了三魄,所以不能投胎。
他說,我曾經用我的三魄,換回了朋友的性命。
可我不記得那個朋友是誰,也沒有覺得難過。
可能,我是心甘情願救他的吧。
所以我每日在鬼界無所事事,閑逛着,閑逛着。河伯卻仔細登記着每一個鬼魂。他說,他在找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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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起做了鬼,以後投了胎,還分什麽父女啊。
他一直沒找到,感覺對我有所歉疚,但我倒是沒什麽感覺。
河伯也不知應該怎樣安排我,便讓我留在他身邊。
我游手好閑的,經常去忘川河邊看曼珠沙華,都說曼珠沙華是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是因為人死去了之後,就不會再與從前親人、愛人再相見了嗎?
那,很悲傷呢。
我記得有人對我說過,他死後,上至雲海缥缈,下到塵土岩殼,都會有他的存在。所以幽冥界不會有他的魂魄,他的魂魄,終會歸于天地之間。
那他會忘記前塵往事嗎?還是芸芸衆生,終會遇見呢?
滿目赤紅之中一道青色身影緩步而來。那男子清冷孤絕,負手行着。他近了,近了,一雙堅毅的眸子直直看着我,似乎,是個故人。可我,還是記不起他是誰。
他停在我身前,一副冷面郎君的模樣,看着沒什麽親切感。
“我能送你去找回你的魂魄。”他沉聲說着:“跟我走吧。”
“你……”我看着他的臉:“是故人嗎?”
“算是吧。”他眸中閃過一絲我抓不到的情感,讓他這個人看起來,好像沒那麽冰冷。
“那為什麽要幫我找回魂魄?”
我努力想從他的眼中找出自己與他有關的蛛絲馬跡,但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因為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我卻因為偏見,選擇了最壞的一種。”他目光一瞬柔軟:“歸根結底,我好像對你的死亡,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我好像,不恨你。”我搖了搖頭:“應該是我死的比較甘願。”
他目光悠長,看了我一眼,随即轉身離開。我跟在他的身後,莫名的,還算相信他。
他與河伯私語了幾句,河伯對我點了點頭,道:“孩子,你就随大司命去吧。”
“大司命……”我看了眼景迢:“原來你官職如此高,那我便放心了。”
他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施法要将我收在一個仙罩裏,我向後躲了躲,他探詢似的看着我。
“怎麽了?”
“我想問個問題。”我歪着脖子問道:“是因為我缺失了魂魄,所以才記不得上輩子的事了嗎?”
他頓了頓,而後輕搖了搖頭:“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重生之後,需自行找回記憶。”
“可我,不是死了嗎?”我納悶。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司命搖頭:“畢竟,我也沒見過放棄重生的鳳凰。”
我不明所以,站在那裏。他将我罩在一片紫金罩之中,收入袖中。
實在是沒什麽感覺,我便直接睡了過去。
不論如何,我并不覺得會有活人害了死人的。
睡醒了之後,過了一會,感到一片震蕩,再過了一會,便被送出了袖子,見了天日。
入目一片蒼翠,與大司命衣衫上的翠竹甚是相合。
他将仙罩解開,我拂了拂身上,才發現自己是指鬼,不會沾上什麽灰塵。
“這是哪?”我飄到他身前。
“這是人間,翠微山。”他揮了揮手在我身上施了道法術。
“這又是什麽?”我看了看頭頂的紫金光。
“有了這道紫金佛光,你便可以在白日随便游逛。”
我擡頭看了看這道佛光,沒想到還能用在鬼身上。
“那,我的那三魄在哪?”我問道。
“京都。”他揮了揮衣袖,看上去要離開的樣子:“其他的,你就自己找吧。”
說罷他化作一道紫金光離開了。
“自己找……”我抓耳撓腮:“說好了自己幫我找,怎麽就走了?”
“京都……”我嘆了口氣:“那就去京都吧。”
說完我身子一輕,再停下來,眼前便是一座城樓,上書“京都”二字。
原來鬼這麽厲害,想幹嘛就幹嘛?
我飄進城去,進城時不忘在守城士兵面前晃悠一圈,他們除了打幾個噴嚏之外,好像沒發現我。
我調皮一笑,飄進門去。
京都真是熱鬧非凡,據說這個朝代名叫大通,已建立了二百餘年,算一算,除去我在鬼界留的這兩百年,大概在我還活着的時候,它才開始創立吧。
看上去,是太平盛世的樣子,街上百姓自得其樂,笑容滿面,衣食富足的樣子。
我無所事事飄着,發現京都中有一條河貫穿其間,河南邊這一側高樓林立,繁華鼎盛的樣子,那岸雖說樸素了些,青瓦白牆的,但卻也別有一番雅致。
南邊最高的樓,便是臨風樓,我飄進去看了看,實是富麗堂皇,金玉繞梁。在一層的大廳中晃着,聽見了好多典故。
比如說這臨風樓是開國時期便有的老店,比如說這臨風樓,來過神仙。
我之前也是神仙吧?便豎耳聽着。
那黑衣漢子說:“聽聞開國時貴戚幹政,橫行霸道,那神仙看不過眼來,就下凡來教訓。三兩下就将那□□個人撂倒了呢。”
“哪家?王家?”一位書生樣子的少年問道。
“是啊,就是王家。”黑衣漢子仰頭幹了杯中酒,說道。
“他們家是做了不少缺德事,難怪神仙也瞧不過眼。”書生一派輕蔑。
“是啊,剛開始大家其實都不知道那是神仙,後來那姓王的不肯罷休,帶了人過去。那日是上元節,姓王的帶人去街上攔,結果你猜怎麽着?”大漢仍說着。
“聽說,是淩空飛走了。”桌上另一位粗衣大漢說道。
“哦,這事我聽過,”書生道:“還有人說,是追随着那一場盛世煙花乘風而去了。”
“後來元帝覺得有天神示意,便将王皇後打入冷宮,王氏也接連沒落。”黑衣大漢朗聲道:“于是這臨風樓,也變成了神仙駕臨之所,從那以後,客似雲來啊。”
“也不知神仙,長什麽樣子?”粗布衣服的漢子自言自語道。
“一男一女,一雙璧人,俱是仙姿清絕,人間難尋啊!”
“後悔沒早生幾百年,無緣得見哪!”
“其實也無須後悔,現下四海升平,實是難得的太平年歲,我等享福便可喽!”書生舉杯相邀,另外二人也相碰應和。
什麽樣的神仙啊?說不定我之前認識。
逛遍了繁華之地,想着該做些正事,便淩空飄着,看着這千餘房屋,也不知,我的魂魄在哪一處。
我的三魄曾經送去救朋友?那會不會在我那朋友身上?
可是我的朋友,是誰啊?我根本不記得啊!
百無聊賴,忽的瞄到城西一小戶人家出殡,我好像見到了引魂的牛頭馬面,便急忙瞬移過去尋他們。
“鬼差大人。”我見它們引着老者前行,便走到旁邊跟随。
“你……的……魂魄……有……佛光……罩着……吾……收不了。”牛頭聲音低沉,慢吞吞道。
“不是,我是想問鬼差大人一件事。”我飄到另一邊,嫌棄牛頭大人說話太慢。
“問……吧……”牛頭大人仍是忍不住回答了我的問題。
“嗯,我丢失了三魄,大司命說在京都,您可知這魂魄會在何處?”
“京都?”這邊的馬面大人說話又快又尖利:“京都乃是虎踞龍盤之地,魂魄在京都定是有寄主,否則早就消散了。”
“寄主?”我喃喃道:“什麽意思?”
“寄居與投胎差不多,只是魂魄齊全,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便是投胎,若是有什麽別的手段得到了肉身,便是寄居。”
“這……種……魂魄……一般……在……富貴……”牛頭終于插上了嘴。
“這種魂魄若是能存活下來,肉身必定非富即貴,你說你的三魄不見了,那若是只有三魄的話,這肉身恐怕不怎麽好。你可尋一尋京都中命格富貴卻多病的人,說不定你的三魄寄居在那樣人的身上。”馬面一邊回答着,一邊不忘帶着老頭向前走去。
“馬面……時辰……”牛頭說着,卻又被馬面打斷了。
“時辰不能耽誤,吾等回去交差,你趕緊自己找去吧。”
“哦……”還沒等我道個謝,這馬面便拉着魂魄加牛頭消失了,真是個急性子。
富貴,身患舊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