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良言作別
留園梨花滿地,好似三年前我們分別的那一日,擦肩而過,一眼萬年。
我拼命留了口氣在丹田之中,爬到西廂,換下被血染紅的素白衣衫,找出錦裂送的那件朱紅色衣裙,一點點,套了上去。
我竟不知,自己穿這麽一件衣服,竟還要小半個時辰。
手上也沾了血,我忙在臉盆中洗淨,還想洗一把臉,卻看着一盆血水,苦苦笑了笑。
早知這樣,就不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了。
跪在鏡前,我簡單攏了攏頭發,将錦裂送我的那副頭面扯了出來,伏在鏡前,一點點戴着。
身上好像濕透了,好像,不是汗水。
終于穿戴整齊,我卻無力再站起來,一點點爬着,爬着,爬到門邊,扶着門,終于是站了起來。
他醒了,想看到什麽樣子的我呢?
那棵老梨樹,是啊,那棵老梨樹。
我扶着回廊深綠色的柱子,一步步挪了過去。挪到梨樹下面,我才躺倒在地上。
看着一路走來,地上那點滴血痕,晃眼得很。我摸了摸老梨樹精的樹幹:“拜托了,把它們都蓋住吧。”
老梨樹搖了搖枝幹,灑落滿地潔白花瓣,擋住了我來時的痕跡。
我安然一笑,沒了力氣,漸漸睡去。
好似有人撫摸我的臉,我睜開了眼睛,入目是一張潤朗的面容,他面如冠玉,意氣風發。許久,都沒見過他有如此的精神了。
“你還好嗎?”他撫了撫我的額角,為我輸了些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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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得很。”我握住他的手:“你感覺怎麽樣?”
“多謝夫人。”他吻了吻我的手:“為夫感覺很好。”
我低低笑出聲。他目光熾熱,看着我。
“你第一次穿這件衣裙的時候,我就說過,你穿紅,很好看。”
我笑着點了點頭。
“第二次穿,是上元節。你素日英姿清逸,着紅裝卻如傲雪紅梅,煙花之下,灼人得很。”
我想起那時在人間路見不平,收拾了皇親貴戚。見到了獨自垂淚的空房妻子,在茶肆之上看着舟上的白衣少年。
雖沒什麽驚心動魄的故事,一撇一捺,一颦一笑,都是一段故事。
我人生中的故事。
“在想什麽?”他靠在樹幹上,坐在我身旁。我仰頭看着他的笑臉。這個與我一同長大的男子啊,終于脫去了少年稚氣。
“我在想啊,要是能給你生個小鳳凰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就好了。
“那有何難?”他與我十指緊扣:“等戰争結束,為夫努力努力。”
“好啊,全靠你啦。”我吃吃笑着。
“這次你回來,穿着這身紅衣,倒像是赤蛇女。”他摩挲着我的手指:“赤蛇女是最愛勾引少年,吸取靈魄的上古神獸了。”
“哦……”我緊了緊手指:“那少年郎,願不願意被姐姐勾走魂魄啊?”
他輕輕一笑:“榮幸之至。”
“說實話,”我松開交握的手,戳了戳錦裂的腿:“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主動?”
我氣力好像不夠了,說話,也只能頂着一口氣。
他拂了拂落在我臉上的梨花,低聲道:“沒有啊,很喜歡。”
“說明你啊,長大了。”
“是啊,長大了。”我輕輕嘆着:“長大之後,就有要擔的責任了。你也是……”
“裂,你還記得在這棵梨樹下,答應我的事情嗎?”
“記得啊,”他金眸在陽光下閃着柔和的光:“你要我守着神界,守着天下,我記着呢。”
“那你……會像我哥哥一樣嗎?”我扯過他的手。
“不會,”他笑道:“因為這個帝君,我做的不好。”
“是因為我,你才沒做好。”胸中忽的湧起一股血腥之氣,我拼命咽了下去:“如果沒有了我,你會做的很好的。”
他順了順我的長發:“怎麽可以沒有你呢?”
“沒了天下,也不可以沒了你啊。”
原來這次江山與我,你選了我啊……
可是我選不了你了,怎麽辦啊?
我眼中模糊,只覺得他俯下身來,摩挲着我的眉心,低聲道:“其實若在你眉心點個花钿,應該更好看。”
“那你幫我畫?”我笑了笑,默默流出兩行淚。
他坐起身子環顧四周,又站起來折了枝梨花的枝幹,坐在我身旁。
“你這樣,梨樹精會不高興的。”我輕輕說着。
“不會,”他笑了笑:“他不會吝啬這麽一根樹枝的。”
“可是,你不會……給我畫梨花花钿吧?梨花可是白的啊……”我覺得有些喘不上來氣,又怕讓錦裂聞到我身上的血腥氣,只得輕聲說着。
還好梨花香氣濃郁,遮蓋住了不少。
“當然不是……”他說着刺破手腕,用花枝沾着血液在我眉間仔細描畫。
“帝君的血畫的花钿,我還真是無福消受呢……”我閉上眼,努力感受他細致的描摹。
“很累吧?先睡吧……”他輕聲說着:“等我回來,将鲛珠還給你,你就沒這麽痛苦了……”
“你還是,聞到了……”我的眼皮開始打架:“我沒事,沒事……”
“染,其實我已經将帝位……”
“什麽……”
我喃喃着,想聽清他說些什麽,可從未有過的無力之感包圍着我,讓我的身體陷入一片死寂。
我還沒聽完,他說了什麽……
再次醒來,竟感覺渾身濕透。我擡起手來一看,發現雙手早已被鮮血染紅。
若不醒來,只怕會被梨花埋住吧。我拂了拂身上的梨花,卻看到一卷絹帛,展開來看,入目便是四個大字:
禪位诏書。
我驚着坐起,後背上的傷口摩擦着衣服,說不出的刺痛灼熱。
他說,要将帝位傳給大司命景迢。
他,選了我啊,他真的選了我啊……
可有什麽用呢?我已是個死人了。
我撐着樹幹站了起來,發現體內有股充沛靈力,那感覺很熟悉,是錦裂的。
低頭看去,那鮮血染就的滿地梨花已有了我身體的形狀,我揮揮袖,将它擋上。
你千萬不要看到,我走的,那樣狼狽。
緩慢挪着步子,我便感到體內靈力在一點點流失。
忘川那邊,該是死了不少魔族将士吧?
還沒出得門去,只見大司命駕雲而來,抓住我便問道:“帝君呢?”
我看了看他:“該是去西荒那邊了。”
“你可知他……”他眼中一片焦急。
“我知道。”我舉起手中诏書。
他松開抓住我的手想接過诏書,卻見手中一片鮮紅,忙問道:“帝君和我都已給你傳了靈力,你怎麽還?”
“因為,我早就把這個身體,這條命,獻給忘川了啊……”我拼命穩住說話的氣息:“帶……我去忘川,好嗎?”
“好!”他見我如此,又為我輸了靈力,做了個仙罩,将我放了進去,帶我去了西荒。
我躺在那仙罩之中,看這三十六天處處風景,在心中,做了個訣別。
越是要走了,就越是舍不得。
母親,你當初随父親而去,會覺得黃泉路上有人陪伴吧?
那我呢?我自己走,好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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