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三年之後
就這樣心情舒爽地回了極夜,一路上揚眉吐氣,好不自在。待一切安排妥當,我大字躺在床上的時候,才想起在妖界還遇到過那個神族人的事,連鞋都沒穿慌忙跑到擁巒殿後殿去敲尊上的門。
還好尊上還沒睡,着寬大的睡袍,散着發給我開了門,一臉嚴肅問道:“怎麽了?”
我連忙将自己的所見講給尊上聽,當然,略去了錦裂的那部分。
尊上緊皺的眉頭慢慢松開,用帶有磁性的嗓音低聲道:“還以為有什麽大事,我知道了,你回去睡吧。”
“不是,他現在在妖界,可能對陌夕有威脅……”
“本尊已派人去了,你大可放心。再說他連在你面前露面都不敢,必然傷的不輕,難不成他會以卵擊石?”尊上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撇了撇嘴,點點頭。
他掃了我一眼,看見我光着腳站在地上,連忙将自己的絲履脫了下來,放到我旁邊:“再急的事情怎麽能不穿鞋呢?”
我挑了挑眉,把腳伸進鞋裏面,有點大,但是還挺舒服的。
“快回吧,別凍着了。”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點點頭,轉身往回走。
我走了兩步,再回了回頭,便見尊上還在門口立着,我對他揮揮手示意他回去,他卻擡了擡手,讓我先回去,我只得點點頭,回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夜裏的風是有些涼,我卻再沒有飄搖無根之感了。
年歲悠長,舒心的日子總是容易默默流走,一晃已近三年了。
這日我被妙妙叫醒,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輕聲問道:“怎麽了?”
“銀穗女官來了,似乎,情形不大好。”
我連忙爬下了床,一邊洗臉一邊嘟囔着:“怎麽又吵架了?自打我回來,這都多久了?快三年了吧?怎的還在鬧別扭?”
随手抹了把臉,便跑去了前廳,見銀穗眼眶通紅,坐在那裏抽泣着,我連忙走到她身前蹲下,撫了撫她的臉,柔聲問道:“寐膺又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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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染……”銀穗聽見我說的,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你說他到底是問什麽不願意娶我啊?我究竟是哪裏不好?還是他變心了?”
“別瞎想!”我拭了拭她的淚水:“寐膺和你在一起都多久了?你還不了解他?你與他每日低頭不見擡頭見,他怎可能移情別戀?大丈夫志在四方,他定是想先立業,再成家。你若是現在因為這件事與他頻繁争吵,他心裏也不會好受的。”
“是嗎?可是他說什麽不能耽誤我,不能讓我擔驚受怕,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啊?”銀穗愁容滿面,我聽了這話,心頭起疑。
“他真的這麽說?”我嚴肅了起來,問道。
“嗯,而且他最近也是滿面愁容,經常與下屬商量軍事商量到天明,我每晚去看他,他都趕我回去,感覺神神秘秘的。”
難不成,是尊上當年命他調查那個神族人有眉目了?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嗎?
“這樣,你先回去,這件事情我應該是知道的,待我去問問他,他因怕你擔心瞞着你,但總不會瞞着我吧?”我心中想着去試探他,對銀穗點了點頭。
終于将銀穗哄走,我也出了門去找寐膺。先去了觀巒殿,殿外并無守衛,我正要推門進去,卻聽見尊上大吼道:“事已至此,你怎麽還在勸本尊放棄?”
“尊上,此事牽涉神仙妖魔四界,現下我魔族雖然已恢複元氣,但神仙二界人數衆多,我們也對他族一無所知,若此時興兵,該當如何?況妖族帝姬将婚期一推再推,近日終是定了日子,據聞是下月廿十,若三個月之後起兵,是否太過……”
“夠了!”而後聽到瓷杯破碎的聲音:“據報錦裂近日身體抱恙,病勢來勢洶洶,我們只能盡快乘虛而入,再說小染天賦異禀,能控忘川之水,我們天時地利人和占盡,你怎的就如此優柔寡斷?可是貪生怕死?”
“屬下不敢!”
我一時呆立在門外,心中一顫。我從未想過尊上會興兵之事,也或許想過,但從未想到這一日來得這樣快,這樣急。我安穩的日子才過了三年,并不想再次回到戰亂之中。
一時沖動,我推門進了大殿,尊上愣了愣,對我微微一笑:“何時來的?”
“為什麽要興兵?”我冷靜問道。
“報仇。”尊上面上一冷:“你不願意?”
我看了看他冷峻的眼神,默默搖了搖頭:“起碼現在不願意。上次大戰距今不足四百年,魔族才剛剛安穩下來,民心剛剛安定,此時,并非最佳時機。”
“并非最佳時機?”尊上皺眉冷聲道:“等那小子坐穩了位子,再攻可就難了!你可知他這三年将神位那些屍位素餐的老神祗都放到了八荒,神族掌位的上神上仙全都換了面孔。從前那些迂腐古板的老東西都下去了,若是再等下去,恐怕再無機會了!”
“尊上!就算如此,我們不能放棄報仇嗎?戰争動蕩,無論如何,受苦的都是百姓啊!”
“放棄?怎能放棄?”尊上拍案而起:“你那時年幼,可本尊倒是将父母雙亡體念得清清楚楚!他們是怎樣死去的,是為何死去的,本尊永世不忘!本尊當時便立誓,不踏平神仙,誓不罷休!”
“可是神仙二界也受創不淺,他們已經遭到報應了,我們……”
“你可是,還對那厮念念不忘?”尊上冷眸一眯,我連忙低下頭去。
“沒有。”
“那是為何?”
“我只是害怕。”我輕聲說道。
“怕什麽?”
“我怕,再失去親人了。”我鼻尖一酸,眼前模糊擡起了頭:“我們現在過得很好,很安定,我們……我們就這樣下去不好嗎?”
尊上頓了頓,下了石階,緩緩走過來,我看着他黑袍上的金龍,莊重威嚴,像一座大山壓了過來,讓我喘不過氣。
他環臂輕輕抱住我,拍了拍我的後背,我靠在他的胸前,低聲啜泣。
“別怕,我不會有事的。”尊上笑着安慰道:“你就安心做個帝姬,哥哥給你個安穩盛世。”
“我不想要戰亂之中搏出來的安穩盛世……”我搖搖頭:“我們現在就很安穩,盛世,會有的,你還有千年萬年,總會有的,我們不要打仗好嗎?”
“傻孩子,我們不先下手,難不成等有一日他們來打我們麽?”
“錦裂絕沒有這樣的心思的……他沒有的。”
“你與他分開,多久了?你可斷定他一如當初?你難道不知,他的志向也不在一家一室之間啊……”
我莫名一抖,是啊,他可為神族放棄了我,如今我與他再無瓜葛,他還會守着舊日心願嗎?還記得他在人間時說過,可恨這江山不是他打下的,難保,他不會起征戰的念頭。
“那……要我做些什麽嗎?”我低聲問道。
原來皇族後裔,從來命不由己。
“你就安心休息,養足精神。”尊上抹了抹我臉上的淚:“跟在我身後就好。”
我對他生硬地勾了勾嘴角,點了點頭。
出了大殿,心頭煩悶,我随意逛着,便逛出了訣溟宮。我反複思索尊上的話,忽的想到了忘川,想起當年回來時忘川河伯對我說的話,想也沒想提氣向忘川飛奔過去。
到了忘川已是黃昏,我站在河畔大喊河伯的名字,沒過多久,他氣喘籲籲浮出了水面,還打了把破油紙傘,聲音嘶啞道:“丫頭,許久不見,怎麽這樣急?老朽可是只鬼,白日出來,可是要損修為的啊……”
我連忙為他擋住光亮,低身道:“河伯,許久不見,也不知忘川這兩年多可好了些?”
河伯搖了搖頭,骨頭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幸而這兩年沒怎麽死人,不過這河還是老樣子,只進不出啊……”
“怎麽鬼界還沒清理幹淨?”我氣憤道。
“人間也在打仗啊,這些年,都逢亂世啊……”河伯嘆了嘆氣。
“那……如果我說,我哥哥又要打仗,會怎麽樣?”我十分慚愧。
“又要打仗了啊……”河伯眯着眼睛皺了皺眉,“會怎樣?你問問它們?”
話音剛落,本來無波的水面掀起大浪,層層向岸邊湧來,我連忙後退,對河伯喊道:“河伯,快叫它們停下。”
河伯用幹枯的手拍了拍水面,那些鬼魂才停了下來,波浪漸漸平息。
“河伯,你是講道理的,我就與您說了吧。”我在岸邊盤腿坐下,對着河伯道:“戰争并不是非黑即白之事,其中恩怨利益錯綜複雜,不是我一人左右的了的。我能幫的,就只在忘川這一處。戰争必有傷亡,到時忘川境遇會更加困頓,我想問問您有什麽辦法,可以緩解劣勢?”
河伯垂眸思慮半晌,思慮到天都黑了,方才幽幽道:“辦法也并非沒有,只是此法恐有性命之虞。”
“什麽方法?什麽性命之虞?”
“你母親曾經就用過這種方法,卻終究沒抵擋住忘川河水倒灌。”
我驀地一抖,那場面,我也見過。濁浪滔天,将她生生吞沒。
“沒關系,”我壯着膽子:“我不怕。”
不知怎的,我忽的大了膽子。或許是因為,這件事情,是我與母親唯一的聯系,是我作為她的女兒,忘川的守護者做的,最值得驕傲的事情。生死有命,我既然已經失去了三魄,那麽別的,也就不差了。好在我現在無牽無挂,只苦了尊上,若我死去,他真是這世上,最孤苦的人了。
但是,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若忘川倒灌,我在乎的這些人,恐都有性命之虞。
就當我大義凜然,舍生忘死吧。
“您告訴我該怎樣做吧。”我對河伯笑了笑,點點頭。
河伯搖了搖頭:“你果然與你母親很像。”
“榮幸之至。”我笑了笑:“這是我與她,唯一的瓜葛了。”
河伯朝我伸出手來:“把你的手給我。”
我伸過手去,只見他在我掌心畫了個符印,那符印只一閃,就融進了我的血肉裏,再看不見。而後他用他那尖利的指甲劃破了我脈門的皮膚,一時血流如注。
他接了一捧我的鮮血,而後用法術為我止血,又将那一捧血液撒進了河中,河水翻騰一陣,又恢複平靜。我看了看手上的傷口,竟然并無疼痛感,失去了許多血液,也并沒有眩暈的感覺。
“它們喝了你的血,以後就認識你了,日後總歸會給你些便利。而你的命運從此之後也與這忘川相連,你的元氣若是衰微,忘川的河水,便越是無法控制,所以從今日起,你當保重身體。”河伯啞着嗓子道。
“我知道了,麻煩您了。”我對他點頭一笑,心中責任感油然而生。
從今日起,我不再是只為自己活了,我也有了自己要擔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