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帝後無緣
丹熙拂袖一甩,那縛仙繩捆的更緊,她又松開手來,那繩子便通靈一般從上到下将我緊緊縛住。越收越緊,疼得我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她騰出了雙手,捏了個訣,我看出是顯出元神的法訣。我不想在此處被她看去,便極力掙紮着,可那施出的仙法被繩子吸收的一幹二淨。她伸指指向我,一道氣柱便射了過來,我咬牙忍住,丹田之處卻好似被一雙細長指甲重重捏起,提出,疼得我意識渙散。
那丹熙左右看看,嗤笑道:“我還以為是怎樣的嬌媚靈狐,不過是只烏鴉罷了。烏鴉便是烏鴉,竟妄想做了鳳凰。”
我氣急攻心,怒不可遏,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全身經脈充斥着靈氣,将那縛仙繩一股沖開。力道大了些,将在我身上施法的丹熙震了一震,身形不穩。
待我緩過神來方才發覺,我那一招,用的是魔道術法。可我不想管那麽多了,我不想再躲躲藏藏了。我本就是魔道,從骨子裏到血液中早已充斥着魔族的氣息,我即便想做神仙,也不過是畫皮難畫骨。
做本真的我,難不成是件罪過?
丹熙大驚:“你……你這不是神界法術,你是?”
“魔族女将,素染。”我紅了眼,立掌成刀直飛而去,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一記手刃穿破了她的琵琶骨,她的肩頭頓時生出了四個血窟窿。
她身為天尊孫女,哪裏受過這樣的傷?立時疼得眼淚直流,慌亂抵擋。我運功成掌,找準時機對着她脈門又是一記,她便神志不清,無法招架。我又是淩空一記彈腿将她踢了出去,正巧砸向太清結陣漏處。大司命見此拂袖卸去力道,将其緩緩放在地上,此時,她已經昏厥過去。
大司命對我饒有意味一笑,朗聲道:“真人不露相。”
“這便是交待,日後由你說去吧。”說罷我轉身離開。
大司命這人,深不可測。他知曉我是魔族之後竟未出手相助,反倒作壁上觀,看來他當真如錦裂所說,是個黑白分明之人,不願偏幫我,可也對丹熙所動的手腳心如明鏡。
冷心冷情之人,最為可怕。
我已無暇多想,直直跌向玉清,攢了力氣爬回門口,便結結實實昏了過去。
恍惚之中我被關進了一座牢籠,牢籠中的我化作了原形,是那副羽毛稀疏而灰黑的烏鴉樣子。太微天尊,丹熙上神,大司命,容華上仙,省言上仙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神仙圍在牢籠之外,對我指指點點,冷嘲熱諷。我想遮住自己的身子,自己的羽毛,自己的臉,卻摔落在地。而後他們都一同回頭,向後行禮。人群中錦裂走了進來,負手看向我。我用目光哀求着他,叫他放我出去,可他蹲下了身子,皺了皺眉頭,對我柔聲道:“染,對不住,我保不住你了。他們都知道了,我沒法娶你了。”
說罷他打開了牢籠的門,頭也不回的走到了人群之外,我再也看不到他。我想逃出去,想飛出去,卻一次次被外面的神仙拉扯回來,羽毛散落,翅膀破損。他們依舊指指點點,嬉笑怒罵,我哭着喊着,尖叫着,憤怒着,可我終究是出不去,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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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腦中似有一根弦緊緊繃着,耳邊嗡嗡之聲不絕。我揉了揉太陽穴,垂下頭緩了緩,這才恢複了五感。
“姑娘醒啦!”桃葉的聲音率先入耳,我側頭看着她,見平時輕言細語的她急的大聲呼喊。
繼而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人推門而入,将藥碗放下,急忙坐到我身邊,攬住我問道:“感覺如何?還疼麽?”
我感到他有力的手臂環着我,心中一安,向他靠去,輕聲支吾着:“疼,哪裏都疼。”
他幾不可聞嘆了口氣:“對不住,未曾想過會是這樣。”
我搖搖頭,想起丹熙,道:“丹熙怎樣?”
錦裂将被子向上提了提,蓋住我的手:“她沒事,你且安心。”
“嗯,那便好。”我也算是安了心。
“這些日子你只管好好休養,我也在家好好陪你。”錦裂吻了吻我的額角。
我此時又開始迷糊起來,輕輕點了點頭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一連幾日,我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記憶也是時斷時續,不過恍惚之間總會看到錦裂守在床邊,雖體諒他辛苦,無奈靈臺混沌,說出的話似乎都是詞不達意,也不知他究竟有未聽懂。
許是睡足了,某日我睜開眼時再不覺得疲憊。日光透過窗紗灑進來,室中一片溫暖。錦裂難得不在,我歇了歇,有了力氣便下床走了出去,剛出門便見竹枝蹲坐門口,他見我一派怔愣,抑制不住地提高聲音:“姑娘能下床啦!”
我将手指立在唇前,示意他不要驚慌。他點了點頭,我輕笑一聲,雖扯得內裏仍有疼痛,不過還能忍耐。
“帝君去哪了?”我低聲問道。
“帝君去前面清微宮了。這些日子帝君守着您,天尊便常來這裏尋帝君。”竹枝回道。
玉清境本就是帝君起居之地,前面清微宮是帝君寝宮,也是日後帝後生活之所。因我偏愛這一方小院子,故住在了清微宮後面。雖說太微天尊不比旁人,可來此議事,倒不太規矩。我心中起疑,問道:“你可知議的何事?”
竹枝目光閃躲,低頭道:“小仙不知。”
我心中明白了大半:“不過就是為他孫女讨說法吧。”
“姑娘怎麽這樣聰明?”竹枝連忙接口,卻又感覺不對,忙捂住了嘴。
我冷笑一聲,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是什麽日子了?”
“初十……”竹枝低聲回道。
“七天了……”我長出一口氣:“難為錦裂了。”
“帝君這些時日被天尊逼得好緊,您睡過去了不知道,帝君這幾日眉頭從未舒展過。”竹枝義憤填膺。
我輕輕一笑:“你知我身份了麽?”
竹枝一愣,支支吾吾道:“知……知道了。”
“那下面呢?”
“确實消息雖未傳到下面,可聽別的仙童,有些議論……”
我搖了搖頭,看來,紙終究包不住火了。
午後錦裂才回,彼時我已梳洗幹淨,穿戴齊整,坐在廳中陪桃葉嗑瓜子。他見到我,頗為驚訝,連忙走上前來吻了吻我的額角,低聲道:“能起來了?”
我點點頭,拉他坐下:“這幾日辛苦你了。對不住,我老是給你惹麻煩。”
他搖頭:“怎會?”
“老頭如何難為了你?”我單刀直入問道。
桃葉見此,低頭走了出去,房中只我二人。錦裂一頓,随即笑道:“不過是拿着你身份之事,不願讓我娶你罷了。不過丹熙早已示意下面,将你身份傳了出去,若當真撕破臉,也沒什麽可顧忌的。”
“就算你不顧及老頭,還能不顧忌這三十六天千千萬萬的神仙?”我癟癟嘴:“我知這件事辦起來頗為頭疼,你也不要太急,我重傷未愈,等得起的。”
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那便好,前面的事你不需再管,安心養病就好。”
我點點頭,笑笑。
因身子已經好多了,我便叫他回上清辦公,不必再整日陪我。近來事情接踵而至,他需緩和前朝與後堂之間的矛盾,我也不想再為他添更多的麻煩,索性閉門不出,修身養性起來。
竹枝年少貪玩,常不在家,我與桃葉一同守在家中,時不時閑話她與省言上仙之事,言語中覺得他二人真是一對璧人。心中覺得他二人這樣才叫做天造地設,我與錦裂,也勉勉強強稱得上孽緣情深。
錦裂一直在為我奔波,我仍舊記得要詢問的身世之事,可總覺得他太過勞累,應該緩些日子,故這些天就只安安分分做個低調的魔道中人了。
一日,過了午飯時辰許久,我從上清與錦裂用飯歸來,見桃葉在院門口捶胸跺腳,反複踱着圈子。我連忙問道:“怎的了?”
桃葉連忙抓住我道:“姑娘,竹枝到現在都未回。”
我頗為納悶,想着竹枝貪玩又不是一日,緣何桃葉今次這樣緊張,便問道:“今日竹枝有事?”
“姑娘有所不知,昨晚竹枝回來,身上竟帶了傷。我問他,可他什麽都不說。我當時只以為他又和其他人鬥法輸了,礙着面子不好告訴我。不料今早他出門時告訴我,說中午怕是不回來了,我這才覺得有異。現下很是着急,姑娘說,該怎麽辦才好?”桃葉焦急說道。
我思慮一轉,道:“他平日常去的幾處你可知曉?快下界尋他去。”
桃葉連忙點頭欲走,我想了想連忙追上她:“你功夫不行,我陪你去。”
桃葉忙道:“姑娘不可,您……”
“無礙。”我從袖中扯出一塊絹紗遮住面目:“我到時隐在暗處,見機行事。”
桃葉眉頭緊皺,卻自知術法不算高明,點了點頭。
下了四梵天,桃葉在下面二十八天細細搜尋,我也只遠遠跟着她,左右環伺,小心翼翼。回頭時見桃葉下了雲去,便微微壓低了雲頭細看,竟是何重天。這何重天的容華上仙與我可是有過節的,不宜輕舉妄動。我閃身落下,隐到樹蔭之下,看着外面情況。
桃葉落下時竹枝已被一群小仙童圍住,看樣子竹枝受傷不輕,身形搖搖欲墜,卻依舊咬緊牙關筆直站着。待到桃葉擋在了他身前,方才倒地喘息。
桃葉朗聲問着,聲音憤怒:“究竟何事,傷我弟弟至此?”
“哦……”一位尖嘴猴腮的仙童道:“這邊是你那同為魔道走狗的姐姐吧?”
“你再說一遍!”竹枝大呼,掙紮着欲起身。
“魔道走狗,不要臉。”周圍一群仙童唾罵着,将桃葉踢翻在地,桃葉護着竹枝,受了幾記窩心腳仍是不讓開。竹枝在她身後已無招架之力,卻仍舊伸出胳膊替她擋着。我心有不甘,使了個法訣将他們罩了起來。
仙童們見使不上力氣,便也漸漸歇了下來,只仍舊圍着他們不走,嘴中罵罵咧咧的不停。我覺得頗為蹊跷,隐隐感覺勢頭不妙。桃葉機靈,見此似有若無向周遭瞟着,待看到了我,又立刻轉過眼去,幾番掃來,我大概也表明了我的意圖。
找省言上仙解圍。
她默默點了點頭,我趁機将結界開了個小口,桃葉順勢翻滾出去,騰雲飛走了。待到周遭仙童反應過來,已是晚了。他們仍舊譏笑:“果真不是咱們仙道中人,見勢不好丢下親弟便跑了。竹枝啊竹枝,你真是太可憐了。為你那蠻荒來的主子出頭,可人家呢,指不定在哪做着帝後的春秋大夢呢,為魔族辦事是不是很得意啊?”
竹枝氣急敗壞,幾次想起身,卻終是倒在了地上,氣喘籲籲。
我心中默念着,希望竹枝再多等些時辰,希望他不要被那些仙童激怒,好好穩住氣息才是要緊。
正盯着竹枝,卻不料容華負手行來,目光如炬。我暗道冤家路窄,也不知是否是這冤家刻意為之。
容華上前來,仙童紛紛行禮作揖。容華掃了一眼我做的結界,道:“這是誰做的結界?”
一位仙童回道:“是竹枝的姐姐。”
“一個小仙怎會有如此法力?”容華冷哼。我暗叫不好。
他目光如炬,環看四周,料想他是看到了我,對我這邊冷然一笑,繼而拂袖施法,口中念道:“開。”
那結界應聲而開。我與容華的道法修為不相上下,虧只虧在我重傷未愈,不敢用盡全力。我反手又做了個結界,又被他揮手打開。待我氣力不濟之時,他翻掌大喝:“出來。”
我被他拎将出來,重重摔在竹枝前面。
竹枝驚道:“姑娘,你怎麽來了?”
我連忙翻身護住他,仰視容華道:“上仙好說,怎的欺負我一介女流?”
容華冷哼:“妖魔道者,人人得而誅之。”
周圍仙童也靠了上來,氣氛壓頂。
我此時再施仙法,定會被容華破了去。可任人打罵,就算是我現下受得住,竹枝怕是受不住。
無他選擇,既已經敗露了身份,便随他吧。我伸臂又做了一道結界,用的是魔界術法,結實耐用。
容華目光一凜,施法破除,一道道氣刃劃在我做的結界上,半點痕跡未留,我從裏面嗤笑道:“看來容華君對仙道倒是下得去手,這魔族術法,您便無可奈何了?”
容華更加氣憤,加重力道,偏還是不頂用的。我安下心來,詢問竹枝傷勢。
“姑娘,您這樣惹惱了容華上仙,可怎樣做帝後啊?”竹枝眸中帶淚,急急問道。
“做什麽帝後?本來便做不成了,現下你的命最為重要。”我一邊說着,一邊将靈氣輸入他體內:“你姐姐去請省言君了,再等一會便好。”
竹枝眼角劃過一滴淚,被他立刻擡手擦掉,點了點頭,安心倒在了地上。我此時索性也沒什麽好裝的了,摘下面上絹紗,将竹枝胳膊上的傷口包好。
安生日子既然如此困難,卻也不能趁了他人心意,不再好好活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雖說狼狽了些,總歸咬咬牙還是可以過過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