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淩霄筵席
我仔細留了神,邊行着,邊對仙童道:“不知你是哪個宮的?叫什麽名字?”
那仙童畢恭畢敬,轉身一揖,答道:“小仙本是太清境大赤宮司書聞風,此次得帝君賞識,任除夕仙會司酒。”
我觀他神色,不像說謊,心中還是有些疑慮,嘴上卻道:“煩請引路吧。”
仙童又是一揖,回身引路。
随着他飛身而上,向西方飛去,我問道:“此番是去大羅天淩霄閣?”
“正是。”聞風回着。
我觀着方位,似乎也并未出錯。心中想着,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大概過了一炷香時間,遠遠望着雲海之中玉階無極,玉柱擎天,上有金色盤龍,壯闊莊嚴。我心下一安,若這不是淩霄閣,怕是沒別的處所能再壯美過它了。
落至階下,擡目仍是看不到窮極之處,輕聲嘆道:“這要走到何時啊?”
那聞風又是一揖,恭敬道:“有捷徑可到淩霄殿,姑娘無需擔心。”
我颔首不語。聞風捏訣施法,憑空造出一片結界,我一邊暗嘆他道法高超,一方面疑心又起。見聞風已踏入境內,又不好猶豫。暗暗将身周屏了道法力,才緩緩邁入。
境中一片漆黑,行了不到十步,見前方便有光,而後豁然開朗。适應光線後巡看四周風物,竟是處在半山之中,山上茂林修竹,北方山頂有飛瀑直挂而下,如珠玉零落,灑向山腳。山腳便是淩霄寶殿,隐約見得一衆仙人依次就坐,曲水流觞,行宴飲之樂。向上首望去,因密樹遮擋,看不到錦裂。
我對聞風問着:“怎樣送去?”
聞風回道:“帝君說徑去找他便好。”
“行宴之中,怕是不便吧。”我猶豫道。
“小仙不知。帝君既已發話,我等也只得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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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方素色紗絹覆于面上,對聞風道:“走吧。”
聞風幾不可察地一愣,随即笑着點頭:“是。”
随他飛到山腳,正落至一扇金鑲玉屏風之後,這屏風後面有三兩仙童,應是司酒布菜的侍者。他們見我憑空闖入,也不多驚訝,兀自做着自己的事。
聞風躬身而立,不再上前,對我道:“姑娘去吧,小仙職責已盡。”
此時已是到了錦裂身後,我并不再疑心有異,只揣度着錦裂究竟是何意,竟讓我來這仙會之上。我心下疑惑,輕手輕腳繞至屏風一側,微微探頭望向淩霄殿中。
殿中仙家列坐,各個有板有眼,服飾整齊得體,俱是素淨織錦仙袍。唯一紮眼的便是丹熙上神那一席紅袍,配上鎏金步搖,成為仙會之上為數不多的亮色。當然,還是因為這淩霄殿太大,曲水席太長,看不到那些美豔花神們的俏麗姿容。
許是撞了顏色,我心情并不太好,轉頭掃了一眼,錦裂一身玄色暗袍,上繡赤金龍紋,黑發用金冠束起,上嵌一塊黑耀玉石,襯得他儒雅沉穩,霸氣隐斂。
我不知該如何上前,畢竟這淩霄殿甚是空蕩,群仙歡聲笑語皆散了開去,周圍不算喧鬧。正巧幾位婀娜女仙上前獻藝助興,絲竹管樂之聲響起,才未那樣寂靜。我趁着還算喧鬧之時,輕叩了叩屏風。果不其然,他回頭瞧見了我。
我從袖中拿出佩玉,向他搖搖,示意他施個法拿去,不知是他沒看懂還是我沒表示明白,反正他就是一直看着我,嘴角還帶着微微笑意。
他是喝醉了?不應該呀,這才上午,若是這時已經醉了,那接下來怎麽辦啊?不會,他不是這樣沒分寸的人。
緊接着我對着口型向他說着,他卻絲毫不見動作,我搖搖頭,想着還是交給聞風吧,便打算縮頭回去,不料錦裂用不大不小,卻巧在曲樂将盡的時候道了句:“上來吧。”
衆位仙家倒是好耳力,齊刷刷的向上位投來探尋目光,又循着那上位目光,找到了我半縮未縮的一顆頭顱。
我覺得那句“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頗為應景,只得正了正身子,理了理衣冠,低眉颔首走了出去,上了高位,跪在錦裂身側。
期間錦裂倒真是應了“袖手旁觀”一詞,只看着我一陣慌亂,卻不見拔刀相助。終于,在我跪至他身側之時,他才道:“衆卿繼續行宴罷。”
此時在殿中擺了半天造型的女仙終于如釋重負,行禮緩緩退下。殿中仙道繼續飲酒作樂,當然也故意将聲音提高了那麽一些些,我餘光掃去,那一雙雙耳朵無一例外都抻長了些,想聽這難得的風流韻事。我此時覺得腹背受敵,在錦裂與群仙之間,進退為難。
“你醉了麽?怎麽還将我叫上來了?”我低聲問着錦裂。
“昨兒落在你那的佩玉呢?可曾帶來?”他倒好,聲音不減,雖不見得有多大,可在這些耳朵都快立起來的仙君面前,還是不小了。
我剛才明明都給他看了,他怎麽還是問一遍?難不成就為了說那句:“昨兒落在你那……”
想到這可大吃一驚,原來他是想借除夕仙會想為我正名分啊……
心中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憂愁,當然也是不熟悉被這麽多雙眼睛圍觀着調情,一時間有些尴尬,不知該如何回答,如何表現。
錦裂這時又說着:“既帶來了,便幫我佩上吧。”
我連忙點頭,将頭深深埋下,在他腰間系着佩玉。此時有桌案遮擋,我才敢開了口:“你這樣,不怕他們背後議論?”
他用手撫了撫我的耳根,輕聲道:“之前一個兩個催促着我娶帝後,此番我将帝後引了來,竟還敢質疑不成?”
我想着一直貓在桌下不算上策,連忙起了身,對他低聲說着:“好了,我也該走了。”
錦裂扯住我的腕子不放手,依舊正聲道:“既來了,便幫我斟酒吧。”
我實在無可奈何,想着有輕紗覆面,總歸還是不算曝屍荒野,便端起桌上的酒壺,為他斟了一杯。無奈左手被他扣住,酒壺太重,一只手端不穩,搖搖晃晃的碰到了酒樽。按理說那酒樽也是下盤穩實,絕不會輕易倒下,卻不知怎的逆了天理,直直栽向錦裂。這厮仍舊笑着看我,并不躲閃。果不其然被潑了一身。
我被他這小把戲捉弄的目瞪口呆,他卻不慌不忙地說:“可有絹帕?”
我正欲伸手去掏,才想起那唯一一條絹帕被我遮了臉,只見他擡手朝我耳後襲來,我還未來得及伸手去擋,那輕紗便飄飛而下,落入他手裏。
“多謝。”他雅聲回着,朝我勾唇壞笑。
而後他不慌不忙拭着身上酒水,我方才想起那酒水哪裏用他拭去?他自己不就會運功去了麽?看來他這連環計真是将我降的死死的。
我還不敢擡頭看下首投來怎樣的一片目光,不過我猜想這從他送我衣服開始,就是一個陰謀。好在我還算是體體面面見了這一群仙道,不然不知該是怎樣的丢臉景象。
我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低頭不是擡頭也不是,只能默默盯着錦裂那只拭着酒水的手。而另外那只手緩緩擡了起來,将我散亂的鬓發掖到了耳後,又摩挲了一下我的臉頰,低聲道:“果不其然,你穿紅也很好看。”
我臉上一紅,将他手拿了下來,道:“那也得謝謝你厚禮相贈。”
他将手放下,理了理衣襟,對我道:“你先回去吧,我等會便該回了。”
我才如釋重負對他柔柔一笑:“嗯。”
說罷起身便走,待走到屏風旁側,又回首看了看他。他脊背挺直,目光暖暖看着我。我對他微微一笑,低下頭去。感到他眼光轉開,我才又擡起了頭,正待向前走,忽感一道淩厲目光刮在我的臉上。我餘光瞟去,應是丹熙上神。本想向她炫耀一番,又怕人多眼雜,被別人看去恐多生事端,便眼也未轉,徑直隐入了屏風,将那些或探尋或敵意的目光隔絕身後。
一時心中大亂,未來得及多想,便疾步回了家。進了家門,桃葉和竹枝便湊了上來,一臉笑意。桃葉問道:“姑娘此去可還歡喜?”
我佯裝不喜,對她道:“想來竟是你們串通好了欺負我一人?”
“沒有沒有,我們不是這個意思。”竹枝慌了起來,連忙搖頭擺手。
桃葉倒是機靈,細觀我神色,才柔柔道:“是帝君有心,我們也算是從旁相助。難道姑娘竟會不喜歡?”
我實在是裝不下去了,只得轉笑,道:“果然,你們太過機靈了,倒沒什麽意思了。”
竹枝緩過神來:“原是吓唬我們呢,吓了小仙好歹。”
“還沒完呢!”我立刻橫眉立目:“說!你們還有什麽事瞞着我?”
“沒了沒了,就這一件。”竹枝趕忙搖頭:“姐姐說帝君這樣做是為了姑娘好,我們這才同意的。”
我裝腔作勢點了點頭:“好吧,饒過你這一回。”
“嗳,謝謝姑娘。”竹枝點頭道,又看了看桃葉,将我拉到一旁,低聲說着:“姑娘放心,您對我說帝君對您巧取豪奪之事,我從未對外人提起過,連姐姐也沒說。現下帝君對您這樣好,我看也算是兩情相悅了。帝君這樣重視您的身份,實在難得,您也不要生氣。”
我一時哭笑不得。當時編這個故事一方面是怕竹枝嘴上不牢靠說給其它人聽,另一方面是怕暴露我魔族的身份。現在我知道他辦事牢靠,也對他的姐姐桃葉挑明了身份,其實是應該向他解釋清楚的,卻沒想到他将這件事深記于心,還從我的角度着想,我一時不知該是感激還是愧疚。便對他小聲道:“你姐姐沒對你說過我的身份麽?”
“嗨,不就是說您是西昆侖的青雲上仙的事麽?那不過是帝君為您胡謅的身份,我才不會相信呢。”竹枝信心滿滿,胸有成竹。
我更是不知如何開口,看起來這姐弟倆的嘴不是一般二般的嚴實,互相都不會通個氣的麽?這下子好了,一個以為我是帝君巧取豪奪的小仙,一個知道我是魔族。果然胡說八道是有風險的!
我一時頭疼,不知如何解釋,料想也不會惹上什麽禍患,就這樣騙着他吧。
我對他報以肯定:“不錯不錯,不虧我疼你一場。”
竹枝調皮一笑。我擡手彈了彈他的腦門,轉而對桃葉道:“我聽聞除夕人間還要包餃子,你此番可準備了食材?”
桃葉笑道:“正巧準備了些,姑娘可是想吃?”
我對她笑着搖搖頭:“非也非也,我是想給你打打下手。”
“啊?”桃葉愣了一瞬:“不用了,我自己一人可以的。”
我皺眉搖了搖頭:“看來是嫌棄我礙手礙腳了。”
“不,不是。”桃葉低聲搖頭。
“那便走吧。”說罷我立時變臉,笑盈盈地挽着她的胳膊走向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