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朔7
我們很快逃到郊外的一處荒山,在一片冷涼的墳冢前停下。空山寂靜,晨風送暖,大片大片的木槿花在晨光中散發着清香。師兄眉目緊皺的為我清理傷口,他難得這般嚴肅。我此時還未從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情中恢複過來,竟不覺得疼。
孟淵率先開口,問,“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是妖還是仙?”
師兄一邊撕下外袍為我包紮,一邊冷冷的說,“你心裏不是有答案了嗎,還問我們做什麽。不管我們是什麽人,你并不覺得我們不是壞人,不是嗎?否則你也不會跟來。”說完瞥了一眼怔住的孟淵,良久,孟淵淡淡的說,“我去找點水。”
他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中,師兄繼而對我說,“手傷都見骨了,不覺得疼嗎,你的反應還真是遲鈍。什麽時候能長點心眼,若是你身邊沒有人,估計早就死八百次了吧。”
我用完好的那只手撐住下巴,懶懶的說,“偶爾流點血是好事,換新血對身體好。”
說完不顧師兄無可奈何的神色,問,“師兄,你看到我使出的法力了嗎,我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這樣了,真是莫名其妙,到底怎麽回事?會不會跟佘幽珠有關?”
師兄小心翼翼的在我的傷口上紮了一個活結,淡淡的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在說什麽?”
微光穿過樹冠,溫柔的灑在師兄肩頭,我一失神,他的分明的五官突然變得模糊,我的心碰碰跳了兩下,我被這奇怪的感覺吓到,趕緊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頓了頓,道,“我只是想問,自己的法力怎麽會一瞬間變得這麽厲害,雖然也不是十分厲害,但是比以前厲害。”
師兄此前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勢,我将手抽回後,他挨着我坐在了凸起的樹根上,淡淡道,“這些事,還是得問師父,要不,我們回無望城吧。”
其實這麽久以來,發生了很多事,我突然感覺到有些害怕,這些事情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或許回去是最好的選擇。
我鄭重的說好,師兄卻流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來,他含笑看着我,道“點頭這樣快,倒是讓人很意外啊。我還以為你又得以孟淵為借口,死活不願意回去。”
說起孟淵,我回想起昨夜的種種,于是同師兄詳細的講述了孟淵和女子之間的談話。師兄道,“人生在世,最可悲的便是,卑微的去獲取令人難堪的感情。”我無語,聳聳肩道,“也許,他只是一個人太寂寞。”
此時孟淵恰好踏着青草走來,鞋子被露水浸濕了大半。
他将盛了水的巨大荷葉遞了過來,我試探性的問,“昨天晚上,你和衛傾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你們是什麽關系,你又是什麽人?”
他并不打算再隐瞞,道,“你救了我,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會告訴你的。”
聽到孟淵說出這句話,我倒有些難為情了,再問下去的話,就顯得太不近人情了,遂開口,“我說過,我們是朋友,你也別覺得你欠了我什麽,即便是欠了,昨夜在衛府你也救了我。我只是關心你,你不願意說,我們也不會再問。”
短不過流年,長不過執念,我總是刻意的想要珍重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于是心中長滿了奇怪的年輪,在旁人看來奇怪而又不能理解。
孟淵的眼中閃爍着的光,是他重新燃起的信任。在這個孤寂的墳冢前,他同我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塵封了二十年的秘密。二十年,對我們來說,只是彈指一揮間,可對人類來說,是最美好的年華。
孟淵,蒙冤,他的名字叫做夜朔。
這段故事的開始在一個動蕩的年代,一個血雨腥風,飄搖的年代。
......
周襄王十年,亦是楚成王二十九年,齊桓公卒,齊國霸勢轉衰,楚成王實際上已稱霸中原。此時宋襄公不自量力,妄圖代齊桓公而霸,與楚成王較量中,一敗再敗。宋楚泓之戰後,楚國進一步向中原挺進。之後楚國加強了對長江上游地區的控制。至此,楚成王因齊桓公早死,宋襄公繼而敗死,成為勢盛一時的中國霸主。在此同時,晉國又在晉文公當政後悄然崛起,一些中原國家轉而從晉,晉國影響迅速擴大。一方面晉文公要稱霸,另一方面楚成王要鞏固自己的霸主地位,晉楚之争,一觸即發。
周襄王二十一年,楚晉兩國最激烈的城濮一戰中,晉國大勝,晉文公建立了霸權,楚國北進鋒芒受到挫折,被迫退回桐柏山、大別山以南地區,中原諸侯無不朝宗晉國。傳聞楚國大将子玉羞憤自殺,而正值用人之際,于是楚成王提當時子玉的副将衛胥為将軍。
歷經此役,楚國多少将士戰死沙場,留下孤寡。一時間,楚國千萬家庭四分五裂。
冬日苦寒,盛雪落滿郢都,梅花開遍。聽起來多麽溫馨浪漫的景象,但對于無家可歸,流落街頭的人來說,能感受到的只有蝕骨的惡寒和孤獨。
萬家燈火中,一群乞丐守在獨攬芳華的側門外,年僅十歲的夜朔,光着腳,穿着單衣和這群人蹲在一起,即便已經凍的嘴唇發紫,仍然舍不得離開。因為每日午夜,獨攬芳華會在此處倒掉大量的剩菜剩飯,而這是他們唯一飽腹的機會。夜朔盯着這棟夜夜笙歌的大樓,暗暗嘆息,這群泡在酒池胭脂香裏的纨绔,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做生存,根本連想也未曾想過,前線征戰的将士們怎樣拿命換來的安逸。一個乞丐竟然會有報國的念頭,聽起來多麽可笑又可悲。
便随着“吱呀”一聲,午夜到來的唯一征兆,這扇黑色的木門一如既往的打開。這群乞丐像饑餓的獸群,目光炯炯的盯着即将到來的食物。“嘩啦”一聲,剩菜被兩個小二和着髒水倒在地上,乞丐們一窩蜂的沖了上去。兩個小二已經習以為常,邊咒罵邊帶上了門。
争搶中,夜朔搶到了一個完整的雞腿,一旁的乞丐們紅了眼,呵斥他交出來,夜朔趕緊塞到了嘴裏。乞丐們氣急敗壞的圍着他拳打腳踢,罵道,“每次就你跑的最快,好的都被你搶跑了,讓你吃。”
一個豪華的馬車經過,走出十米後突然停下,燈火燭光中,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從車上下來,走近了這群乞丐。僅僅是這個男子的氣場,就足夠這群乞丐停下手中的動作,乖乖的立在兩旁。
夜朔此時剛吃完那個雞腿,正把油乎乎的手往身上抹。男子含笑盯着夜朔,道,“小夥子被打成這樣也不叫,好膽識啊。”
夜朔一雙眼睛在雪光的反射下閃閃發光,他直直的看着這個打扮華麗的男子,并不言語。男子繼而微笑出聲,“你若好好栽培,他日必是良将,可願随我走?”男子說完伸出了手。
太多個饑寒交迫的日日夜夜浮現在他的面前,那種非人的生活,确實不是他想要的。他的滿腔報國熱血,曾經看起來是那麽的荒誕可笑,如今似乎有了點微弱的希望。他把手安心的放到了這個陌生人的手心。
馬車消失在了這條巷道,留下一道道茫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