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桑10
師父是個極不愛笑的人,表情太過嚴肅,但我幾乎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在意過,他淡漠的外表下,掩蓋的是什麽樣的過往。
這個女子是我所見過的,唯一與他過去有聯系的人。
兩個人吵架,無非就是你放一句狠話,我接一句更狠的話。可遇上師父這樣沉默寡言的人,吵架的場面顯得太過溫馨。總結起來就是,那女子說,“佘幽珠給我。”師父說,“不給。”然後兩人一致決定用武力來解決。
其實在我看來,所有争執解決的方法,只有剪刀石頭布是最方便,最快捷。可對于武功法術極高的人來說,這種方法實在是對自己一身修為的亵渎。
飒飒風動,花逐樹影,師父伸手幻化出一把銀色手柄的劍,飛身立于樹端。女子取出長鞭,随師父而去。
我期待一場高手間的對決,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打鬥。他們的武器剛交纏在一起,師兄突然問我,“師妹,你沒事吧。”與此同時感覺到鼻子下一陣溫熱,我拂袖抹了一把,藍色的袖子殷紅一片,我說,“沒事,估計上火。”說完眼前一黑,栽了過去。
醒來時,我正躺在師父懷裏,師兄拿着扇子在一旁為我扇風。其實五月的陽光曬人,但陰處卻還是很涼爽,我擡手撩開他的扇子。
師父道,“讓你們走,怎麽又回來了。”
我如夢初醒,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腦袋,說,“對了師父,江國要打仗了,我們是回來幫忙的。總不能看着百姓受苦而坐視不管吧。我們可以留下來幫初雲,當然,能混入敵營議和,不傷一兵一卒是最好不過啦。”
師父說,“你搗什麽亂。”
我說,“師父,我沒有搗亂,我總覺得這事因我而起,為什麽江國一直國泰民安,紅桑對着我的珠子下了個詛咒,馬上就有楚軍攻打過來。還有佘幽珠,剛才那個女的說什麽佘幽珠,跟我的珠子有關系嗎?”
師父臉上忽閃難以隐喻的神色,說,“不要再胡說了,你們趕緊離開吧,為師是為你們好,以後珠子萬不可再用,也不可示人。”
人的一切情緒都會随着時間而淡化,不管是喜悅亦或是傷悲,只有好奇心無法磨滅,倘若一件不知答案的疑問留在心中,心裏就會像長滿雜草,時刻撥撩你。
我想盡辦法逼問師父,纏的師父沒有辦法,他面有戚色的說,“既然如此,我便告訴你。你身上的珠子确實是佘幽珠,它有着世上最強大的力量。只要心存怨念之人,将血滴在其上,便能以魂為祭,實現所求。詛咒一旦生效,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化解。”
我聽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東西,而這種東西居然封存在我的額間,我頓時覺得額頭發麻,有着想把它摳出來的沖動。
師兄問,“所以師父,您的意思是,江國此番,必須亡國了。”
師父點頭。
我不可置信的問,“所以您說,紅桑沒有下一世了,是指,她已經魂飛魄散了。”
師父沉沉“嗯”了一聲,繼續道,“這就是為什麽,我不讓你用佘幽珠。它的力量太過強大,三界都在争搶,你前日把它的力量釋放了一次,已被魔界察覺,所以我才讓你們趕緊離開,我留下來掩人耳目。誰知你們竟然又折回,差點被魔族中人發現。”
我陣陣驚悸,感覺到冷汗直流,從腳趾冷到頭皮,卻又不知所措。我想起紅桑,那個本該無憂的少女,無端端被命運卷進國仇家恨,郁郁而終,魂魄消散。這一切,似乎與我脫不了幹系。師父說要想佘幽珠發揮作用,必須此人心甘情願。我仍不能原諒自己,若不是我的失手,她該是有個美好的來生。
我問,“既是如此,初雲怎麽辦?”
我想去找初雲,勸他不必為了已知結局的事情丢掉性命。師父并未阻攔,只道我們要小心,囑咐了我們一番,便離去了。
月上中天,楚軍已在城下十裏處安營紮寨。江國是個小國,即便是殊死征戰,也逃不過亡國的命運。這是紅桑的詛咒,是葉國亡魂的詛咒。初雲雖是太子,但不是浸在王都酒池裏的草包貴族。他着了戰甲,立在城樓之上,英俊的眉眼,冷冷望着遠方敵軍的篝火。本該是鮮花爛漫,萬物新生的季節,空氣中散發的氣息着卻是死亡。我和師兄被前來通報的小兵引上城樓,江國的良将皆正裝肅穆的守在此處。初雲手中拿着一個小人,這個小人有着清晰的五官,是紅桑。
他看到我們怔了一怔,問,“救我的高人不是說你們已經離開?”
我看到他眼神中凝結的冰霜,不知該不該告訴他事實的真相,若他知道這一切是紅桑的心魔,不知會怎樣。
我将他帶到無人處,唾沫橫飛,使盡渾身解數,編了無數個理由勸他,即便是欺騙,也是善意的謊言。我說,“昨晚我做夢,夢到一個白胡子老頭說,江國氣數已盡,此番一定沒有解救的辦法了,還說這是葉國人的詛咒。初雲,即便你們可能會贏,你也不必親自上戰場,你是太子,是未來的王。你保證自己活着,也許江國還有希望。”
聽我說完,初雲淡淡一笑,他說他不會丢下自己的子民,這是他的使命。
我不理解世人口中的忠誠,也不理解初雲的固執。我記得誰說過,人總有值得犧牲生命的東西,才叫真正活着。可是,無謂的犧牲什麽也換不來。我憤憤道,“所以,紅桑的子民,在你眼裏就可以抛棄。”
我此刻提起紅桑,似乎十分不合時宜,師兄被我驚到,使勁沖我使眼色。
初雲怔了許久,他望着暗夜中的遠方,苦澀一笑,說,“我同你講個故事吧。”
從初雲這裏,我看到了事情的全貌,這段愛情裏,誰都比誰苦。初雲賣力的隐藏自己所有的故事,終究沒有換回自己所愛,所在乎的人的性命。
很多年以前,璧昇江畔住着一個美麗的女子,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她過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有一天,她意外邂逅了一個男子,傾心以付,後來得知這個男子是江國的王,雖向往自由自在的人生,仍義無反顧的嫁入了深宮。因行為舉止得體,被封倩如夫人。花季少女,帶着所有的情意留在了這樣的牢籠,換來的是江王的辜負。
女子身懷六甲之時,江王迎娶了另一個女子,被封高夫人。高夫人的家境殷實,富可敵國,其父高将軍手握重兵,權傾朝野。自從高夫人嫁進王宮,江王眼中再也沒有別的女子,他給了高夫人所有尊榮,把這個身份低下的女子徹底遺忘。
某個落雪的午夜,這個女子誕下了一個男嬰。她孤獨的人生終于再次看見了希望,她為他起名初雲。生在帝王家,有着無比尊崇的身份,可初雲并不快樂,他看到母親深愛的父王,心心念念只愛高夫人。母親一世只愛一個男人,卻不曾見過他幾面。
初雲懂事的極早,兩三歲便能背誦不少詩詞,習武也比其他王子學的快,他比同齡孩子多了一分成熟和睿智。
周襄王十五年的冬天,初雲剛滿十歲,這一天是他的生辰。大雪紛揚,優雅恬靜,灰灰然落滿整個王都。初雲問,“父王回來嗎?”母後撫了撫他的頭,笑而不語,他看到母後眼中的凄楚。
初雲趁着母後不注意,避過丫頭仆人,跑到父王議事的辰明殿,他想讓父王陪自己過生辰,更想讓父王過來陪陪母後。辰明殿內燈火通明,江王正在和貼身侍衛君崇議事,他輕手輕腳的躲在紗簾後。父王拿着竹簡,在燭光中顯得異常偉岸,這該是個尋常父親應有的姿态。
君崇說,“大王此舉為何,您将大王子過繼給高夫人,再立他為太子,與直接立二王子為太子,結果不是一樣嗎?”
江王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高家勢力我确實有所忌憚,坦兒為高夫人所出,雖也是可造之材,但他與高家的關系如此親近,立他為太子,等我死了,這天下豈不成高家的了。”
君崇趕緊俯身作揖,“大王定會長命百歲。”
江王擺了擺手說,“不必說這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君崇說,“是,只是大王,那大公子過繼于高夫人,不是一樣要聽從高家。”
江王将手中的竹簡放下,食指扣桌,沉沉道,“倘若雲兒知道他的母親是高夫人所殺,會怎樣?”
在這個午夜夢回都會驚醒的夜晚,初雲終于知道,自己和母親的存在,只是江王守住王位的工具。從他出生起,就是江王選作扳倒高家的棋子。他覺得母親真可憐,将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和愛情交給了這樣的男人。但是他覺得高夫人更可憐,因為她竟然以為,江王愛她。
他淚流滿面的同母親說完這些事,以為母後會哭,沒想到母後竟微笑着聽完這一切,母後說,“你的父親是君王,他有自己的無奈,天下是他的,他必須要好好守着。這條路既孤苦又無奈,不能有真心。我希望你不要恨他。”
初雲不懂,這樣的男人,有什麽值得母親真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