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桑4
客棧突然湧進很多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說城中開始戒嚴,葉國刺客刺殺江國太子被捕,其中一人在逃,為了引出同黨,遂将他的屍首挂于城牆。
進來的人太多,幾乎連下腳的地方也沒有,少數武功高的直接要了壺酒,飛到房梁上對酌。
我和師兄朝窗外望去,入眼的便是高高懸起的屍體。陽光照在屍體上,泛着一層黃暈。我看的有些暈眩,師兄同我換了個位子。
街上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下留守的官兵,客棧內的人擠在窗口向外看。
不知戒嚴何時才能結束,我和師兄只得好生呆着。
夕陽西下,我的肚子已經餓的咕咕叫。師兄喚小二過來,小二穿過層層人群,熱的滿頭大汗,終于來到我們面前。師兄說,“你們有菜單嗎?”
小二臉色一黑,說,“有。”又穿過層層人群往回走。
這時,人群沸騰起來,都擠到窗口來看,我也伸出頭來觀望。
城門大開,官兵們手舉長矛圍成半圓。從城門下緩緩走出一個女子,素衣散發,衣衫褴褛,但掩蓋不住她的美麗,只是臉色太過蒼白。她的身後是悲涼的落日餘晖。
女子直直向前走,這群官兵并未阻攔。
過了許久,一個男子騎着馬遠遠走來。我一眼認出了他的身影,竟是初雲。初雲翻身下馬,迎了上去,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女子朝着初雲的臉狠狠的打了下去。
一個女子當街毆打太子,十條命也是不夠死的,而看着此事發生卻不阻攔的,自然也會被責罰,于是手執□□的官兵争先恐後的上前呵斥,初雲擺手制止他們。
我和師兄一時之間愣住,忍不住唏噓。很明顯,兩人之間一定有着萬般糾葛。
女子的臉色陰冷,突然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滑倒在初雲懷中。
初雲急忙抱起這個女子,匆匆離去。我和師兄這才反應過來,追了出去。剛踏出客棧,便被一群官兵團團圍住。我急忙對着初雲的背影喊,為首的官兵舉起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趕緊閉了嘴。
師兄将我擋在身後,試圖同這些官兵解釋,為首的官員并不理睬,指着我們說:“快來人把他們綁起來。”
我攢起掌風準備傷人,師兄說:“這裏人多,別沖動,等到了沒人處咱們再逃走便是。”
官兵把我和師兄捆起來帶走。
我無奈的同走在旁邊的守衛說:“你們真的抓錯人了。”
守衛冷笑一聲,說:“我知道啊。”
我佩服他的坦誠。
他說:“我們當差捉人,重要的是量,而不是質,把能捉到的人一并視為亂黨,這樣才能保證工作效率。”
我和師兄被關進了濕冷的牢房,待人走後,師兄說:“就先在這裏歇歇也好。”
一個中年男子湊了過來,我吃了一驚,問:“這裏怎麽還有別人。”
師兄說:“我一進來就看到了,你沒看到嗎。”
我說:“沒有。”
這也并不怪我眼力差,實在是他的衣服已經髒的接近地面的顏色。
男子問:“你們怎麽被關進來的。”
我說:“他們抓錯人了。”
男子笑了笑:“每個進來的人都是這麽說的。”
我說:“那你又是怎麽被關進來的。”
男子收斂起笑容,嘆了口氣說:“我是個算命師,村頭翠花生病了,她家裏人請我為她設壇驅病,沒想到我卻失手害死了她。”
我頗為遺憾的問:“怎麽回事。”
他說:“唉,我不小心打翻了燭臺,就把她燒死了。”
我驚訝的目瞪口呆。
他接着說:“誰知她的肉燒熟了這麽香,我就忍不住就把她吃了。”
我和師兄同時目瞪口呆。
他又說:“你說說,不就是個母豬嗎,我賠給他們就是了,她家主人就是不依不饒,說什麽那是寵物豬,非要我蹲大牢。”
夜幕濃重,我和師兄被這算命男子吵得頭疼,算命男子說:“反正閑着沒事,不如我幫你們算一卦吧,咱們也算有緣,我不要你們給錢,就給一個大餅做報酬吧。”
見我們沒有開口,算命男子自顧自的說:“不說當你們答應了。”
他仔細瞧了瞧我的臉,一本正經的掐了掐手指,說:“姑娘眼中有一條極明顯的紅線,依本大仙所見,必是天上月老所賜的姻緣線,姑娘要遇桃花了。”
這時,守夜的官兵喝了酒醉倒在桌上。
師兄說:“入夜了,咱們走吧。”
我和師兄旁若無物的穿過牢牆走了出去,留下這個算命男子目瞪口呆。
月朗星稀,看似平靜的夜晚,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師兄卻不以為然,因為我常常會有不好的預感,但每次的結果,不是鞋子破了,就是摔了一跤,諸如此類,實在不是什麽大事。
但這次,我的預感竟然成真了。
回到王府,已經深夜,掌燈的仆人卻未出來點燈,府中已經亂做一團。
一個仆人哭哭啼啼的說:“爺,爺他,他中毒了。”
可見,人真的不能随便多想,想着想着,也許就成真的了。
師兄說初雲中的毒很強,已至肺腑,用法術只能暫時護住心脈,還是得抓緊時間服下解藥。
可是□□是何,誰人下毒,目前都不得而知。
初雲臉色黑青,他緩緩伸出手,我和白澤師兄靠近細聽,初雲重複着一句話:“紅桑…對不起…我…對不起…”
身旁的仆人說,紅桑便是初雲今日帶回來的姑娘。
我問了許多人,最後大家集體表示,初雲把昏迷的紅桑姑娘帶回別苑,就一直呆在裏面,出來時便中了毒。
我沖進別苑,在那間門前種滿桑樹的大房裏,紅桑正躺在閣樓的榻上,我推門而入。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燭火搖曳,在她的臉上留下恻恻陰影。她似乎比上次更加憔悴,臉色更加蒼白。
我直接走上前去,伸出手來,說:“解藥。”
她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将眼神移開。
我氣急催促:“把解藥拿出來。”
我三番五次執着于救初雲,并不是我有一顆多麽善良的心,我也知道,人死不過一輪回,但我第一次見到初雲時,他讓我想到了那個模糊的身影。師父說過,執着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因為很少有人能對一件事執着到底,很多時候當你覺得該放棄的時候,恰恰是你執着的事情快要實現的時候。
紅桑起身,與我面對面對峙,我看到她的眼,似結了千年不化的冰。
她一字一頓的說:“毒是我下的,解藥,沒有。”
說完轉身欲下樓。
我拉住她的胳膊,急不可耐,說:“你今天必須把解藥交出來。”
她使勁想抽出手來,費力甩開我,我拉着不肯放手。
我跑的比較急,手心出了汗,有些滑,她很容易便掙脫開。不幸的是,她此刻正背對着樓梯,眼見她由于慣性向後倒去,我伸手已經來不及,她直直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其實樓梯離地面的垂直距離不高,但她在滾下樓梯的時候,頭多次撞到扶手,她本就是個弱女子,而且體弱多病,這一摔,幾乎要了她的命。
她躺在我的懷中,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在我懷中流逝,而她的生命的消失,意味着兩個人生命的結束。我趕緊喊師兄,她抓着我的領口,急促的呼吸,突然咳出一口血,不偏不倚吐在我的臉上。
溫熱的液體附在我的額頭,我的額頭突然發燙,投射出紫黑色的光芒,那顆被封印的珠子從我的額頭飄了出來。我驚了一驚,這顆珠子已經封存在我額間五萬年,從來沒有出現過這般情形。
湖水天光,光線蔓延開來,就像遠處的高山掩在霧中,平靜的夜突然起風,四周帷幔飛揚,珠子中出現一張張畫卷,一幕幕場景,我依稀辨認出,這光線中的人是,紅桑。
紅桑記憶裏的葉國,四季常綠的青山,吹拂在山間的風,還有她那匹缺了一顆牙的小馬。
紅桑是葉國公主,葉國國主唯一的女兒。後宮之中,各位夫人往往以生兒子為目标,想盡辦法使盡手段生兒子。偏偏葉國的風水極好,葉國公的夫人們每每誕下的皆是兒子,于是在第四位夫人生下第十四個孩子時,他迎來了唯一一個女兒。
這唯一的女兒分外金貴,宮裏上上下下光是為了取名字,便召見了三十五個文官。桑樹是葉國最珍貴的國樹,于是“桑”字成為葉國公心裏最好的字,他把這最好的字嵌在了愛女的名字裏。
紅桑十六歲的嚴冬,江葉兩國激戰,那日天高風疾,凱旋之音響起,葉國将軍落寒載着勝利和驕傲班師回朝。落寒是葉國最優秀的将軍,十八歲已經立下赫赫戰功,名鎮九州。
紅桑與十三個哥哥的年齡相差甚大,哥哥們又忙于宮廷內鬥,很少和她相處,與她年齡相仿的落寒倒成了她童年最好的玩伴。在所有人眼中,兩個人成婚是理所應當,遲早的事。
但人最怕的就是理所應當,而不是理所當然。于是兩個人在道理上既成事實,而事實上毫無道理。
葉國公對這個愛将甚為喜愛,他這次又立了大功,遂有意将愛女指婚于他。葉國公此話一出,紅桑難以接受,她明确的同父王表明自己并不願意被包辦婚姻。十六歲,最美的年紀,對婚姻和愛情充滿向往的年紀。
大殿之上,群臣共飲,紅桑語氣堅定的說:“不。”葉國公雖寵愛她,但此時紅桑當着落寒和群臣的面沖撞葉國公,自然免不了被狠狠的訓斥。
紅桑覺得委屈,一氣之下騎上小馬跑開。這小馬是落寒在她生日時送她的賀禮,是整個王宮中最溫順懂事的小馬。
從這裏開始,我看到了紅桑的生命走上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