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桑1
我坐在石凳前,認認真真學着人類的模樣梳着頭,擦着脂粉,師兄突然湊過來說,“好端端的幹嘛裝鬼。”惹得身邊被關的大妖小妖哈哈大笑。
我有些生氣了,沖周圍的妖怪們吼了一聲,氣呼呼的扯掉頭上亂七八糟的飾品,扔到地上,站起來踢了一腳凳子,發洩心中的怒火,結果腳趾生生撞出血絲。
無望城中關押着三界中最兇惡的妖魔,在無望城生活了五萬年,多少個日日夜夜已經數不清了,時間擦着指縫溜走。這樣的生活,我不做些什麽打發時間,早就該被無聊瘋了。不過是自己的一些小愛好,沒想到還要被笑話,我氣的滿臉通紅。
師父騎着蠱雕巡視着被關押的妖怪,經過這裏時,我正要告狀,他打了個招呼便悠悠的飄走了。
無可奈何,我只能幹生氣,誰讓我打不過師兄。師兄修成人形的時間只比我多了一天,我們一起修煉,一起生活,可是我的法術就是不見長進,與人類的差別無非就是多活了幾天。師父曾猜測,這是因為我是被封印在珠子中的殘魄,七魂不具,所以難有修為。
看着我愁眉不展,師父勸導,“小姑娘家,有點法術防身就行,整天打打殺殺的多不好,沒事學學女紅什麽的,多有氣質。”
師兄叫白澤,很有詩意的名字。我叫鬼音,很毛骨悚然的名字。我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師父語重心長的說,與衆不同的人才配的起與衆不同的名字。
我甚為高興:“難道說我是能成大事者,有着與衆不同的才華。”
師父淡然搖了搖頭:“你的與衆不同在于,無望城裏只有你是女的。”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我确實與衆不同,但又不是真的與衆不同,而是封印我的珠子太過與衆不同。
我自己出不了氣,只好氣呼呼的跑去找墨染,讓他替我出頭,誰知道墨染竟然又在睡覺,身上的靈蟲也随着他的呼聲睡的酣暢。
墨染生活在無望城的盡頭,是一顆老到不記得自己年齡的迷穀樹,全身黑色紋理,芳華照耀四方,他叫墨染,已經老的走不動了,只能靜靜的站在某個地方,安安靜靜的做一棵樹。嚴格來說,他應該是白澤的父親。師父剛來到無望城時,墨染為盡地主之誼,送了師父一枝樹杈,本意是讓師父做個盆栽,既能美化美化居住環境,亦能在夜間用來照明。豈知這樹杈長在墨染身上已經數十萬年,帶着一身靈氣,又被師父擺在桌上,日日受仙障熏陶,竟很快幻出人形。師父見他聰慧,便收在身邊做了徒弟。而我在師兄幻化的第二天,也修成了人形。
聽墨染說,師父是東荒大澤時期的上古戰神,長相出衆,光聽到他的名字,聶羽二字,便能令三界聞風喪膽。但這些與我而言終究只是歷史,我在他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威嚴。
我們愛聽墨染講故事,他的那些神奇的經歷,聽五萬年也聽不夠。我們認真聽故事的時候,也順便幫他捉捉蟲子,理理枝杈。墨染年紀太大,有些健忘,常常講了上句,忘了下句,他講話講個五六分,我卻只能明白三四分,師兄到底是他身上掉下來的,總歸有些心意相通,能聽懂他七八分。他愛講起年輕時的意氣風發,講起人間的風花雪月,于是忘了具體在哪一天,什麽地點,發生了什麽事,師兄終于萌生出想出去闖一闖的念頭。
師兄編好了無數個理由,拉着我怯怯的來到師父面前。
師兄說:“師父,我想我長大了,該出去看看了。”
師父自是反對,道,“神仙就該待在神仙該待的地方。”
我正躺在墨染的身上回憶,突然被一個枯枝擊中,仔細看去,師兄正站在墨染身下望着我。我懶得理他,翻身繼續睡,他繼續朝我丢枯枝。我被纏的沒有辦法,跳下樹,怒目圓睜的看着他。
我向來是這樣沒出息,只要與人對視,不管是生多大的氣,臉上的怒意總是挂不住,忍不住笑出聲來。
師兄的手背在身後,笑眯眯的說,“你猜我拿了什麽?”
我繼續板起臉,裝作不好奇的樣子,道,“不猜。”
師兄有些懊惱,讪讪的拿出一顆草薛,我徹底繃不住了,一切不開心煙消雲散。這是我最愛吃的食物,三年才結一粒,味道鮮美可口。
我悠悠道,“好吧,原諒你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無聊卻安逸。
不知為何,我最近越來越嗜睡,很難有清醒的時候。師父替我把了脈,說,“無妨,可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點覺對身體好。”
又聽師兄說無望城外突然來了一群奇怪的人,每天叫罵,讓師父把魔君的屍體還給他們。師父自然不能答應,被關進無望城的妖怪,還沒有一個走的出去的。
我感到很奇怪,為什麽我從沒見過這群人,師兄也覺得奇怪,道,“為什麽每次他們來的時候你都在睡覺,怎麽都叫不醒?”
于是我發誓,在親眼看到這群人之前,決不睡覺。
我坐在無望城最高的辰明殿上等黎明的太陽升起,從這裏往下看,無望城的景色盡收眼底。蠱雕趴在辰明殿下打盹,遠處長長的伊水發着瑩瑩白光,十分好看。晚風溫潤舒适,漸漸的,我又開始犯困,于是決意到處走一走,驅散睡意。
三更已過,繁星滿天,天地間似籠罩着巨大的黑幕,我沿着小徑散心,路過清心殿,這是師父平時待的最多的地方,殿裏放滿了新奇寶貝。閑來無聊,我推門走了進去。清心殿是整個城裏最幹淨的地方,我平時極少過來,但也沒忘記師父的規矩,遂規規矩矩脫下了鞋子。
師父雖是上神,衣食住行卻從來不讓人插手,這清心殿被師父一人打掃的一塵不染,東西也擺放的非常有條理。左邊的架子上全是書籍,右邊則是些兵器法寶。就是因為師父把東西擺的太有條理,于是我一進門便很容易被一件突兀的器件吸引住了目光。這是個通體盈白的小瓶,泛着幽幽綠光,還有些許清香。
我拿起瓶子,先聞了聞,又晃了晃,實在是個普通的瓶子。我小心翼翼打開瓶塞,一縷綠光瞬間從瓶口蹿出,我意識到犯了大錯時,已經為時已晚,綠光飛出了清心殿。我顧不得穿過鞋子,抓起瓶子趕緊追了出去。
我此前沒有私自跑出過無望城,并不是師父的結界多麽難破,這結界對妖魔來講固然堅固,對神仙而言只是一層光線。這次在情急之下,竟想也未想跟着綠光沖了出去。
我一時着急,沒有揣測好處境,這綠光肯定是個厲害的妖物,無望城的結界他能輕易沖破,師兄也未必能擒住他,而以我的修為造化,怎麽會是它的對手。
我不知随綠光飛了多久,周圍的景致全然陌生,連綿的白雪,空曠寂靜的山林。綠光突然現出原形來,原來是個妖豔的魔女,一臉詭異的笑。師父對我的文學造詣路上起了頗為重要的引導作用,可并未在我的修為上下功夫,他的初衷可能是想要我有意識的避開類似于今日的危險,可是我對危險的辨別能力實在愧對他。想象中的結局如期而至,魔女只一掌便将我打飛出去。
我沿着魔女掌力的方向做着抛物線,落地之前想到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唯一遺憾的是死前沒有同師兄和師父好好告別。更遺憾的是,我的真身是個小小的黑珠子,師父和師兄很難找到我的屍首,他們會以為我偷了瓶子畏罪潛逃,還真是讓人無法瞑目啊。
身後傳來溫暖的觸感,我并未如預期般重重摔在地上,我似幻似真的看到一片白色,瑩白的衣袍在我面前掃過,帶着淡淡花香,我抓着他的手交代遺言:“救命仙友,我怕是撐不下去,我家在無望城,你幫我把遺體送回去,別忘了幫我跟師父解釋,我是為了捉妖怪才跑出來,不是畏罪潛逃。”他的回答我已經聽不真切,隐隐約約聽到“龍山仙草”。
我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我感到臉頰上溫暖的觸感,我聽到烈烈風聲,我聞到了熟悉花香。昏迷之前最後的記憶是天空懸着的清冷月光和一張模糊的臉。暗夜清幽谷,嶺上冷月明。
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中,一個人正在為了一株仙草,與猛獸打鬥。我踏着滿地藍色星辰,接近這個人影,影影綽綽,我觸不到他的臉,湖水漫開,我醒了過來。
我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滿身的疼痛提醒着我,我還沒有死。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個山洞中的石床上,夜色闌珊,斑駁月光下,一個白衣束發的男子正在用龍山仙草為我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