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卷: (1)
主角:陳婆婆,陳溪
情誼:親情之母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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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盞與蘭明惜的事情解決了之後,時長汀也趁機“恢複了正常”,明笳和時頌自然是對葫蘆玄慧感激涕零的。
葫蘆玄慧便趁機道想要在瑞王府住一段時間,就近觀察時長汀的恢複情況,明笳二人當然求之不得,就要吩咐小厮去給玄慧大師收拾院子,熟料,玄慧道:“老衲想要和令公子住在一個院子裏,這樣方便一些。”
時頌覺得這也不成問題,便同意了。
玄慧又道:“另外還要麻煩瑞王爺将院中的小厮丫頭都先調走,近期也不要讓人靠近那個院子,免得他們的氣息沖撞了令公子吸收天地靈氣。”
時頌連連點頭,鞠躬行禮道:“多謝大師!”
玄慧回禮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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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時長汀那個名叫“回纥院(纥,二聲)”的院子,時長汀才問道:“大師可是在此有事?”
葫蘆玄慧比他還疑惑,反問道:“你不是答應我供我半年的烤鴨烤鵝了嗎?怎麽現在就已經忘了?!”
時長汀目瞪口呆:自己還真忘了,不過,一個道士加高僧,對肉食這麽念念不忘合适嗎?!
茯苓在一旁幸災樂禍道:“哈哈,這下好了,我師父開始奴役你了!唉,我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時長汀無奈搖頭。
進了院子,三人都不約而同停住了腳步,只見院子中站着一個老婆婆,就是之前在五陵廟中認識的那個婆婆。
因為之前他們忙于嘉靖侯府的事情,所以一直沒來得及聽老婆婆講她的事情。這時看到她都是心生愧疚,三人忙緊走幾步,歉疚道:“抱歉,讓您久等了。”
那老婆婆慌忙搖頭,有些不知所措道:“是我打擾幾位大人了。”
葫蘆玄慧道:“咱們別多禮了進去說話吧。”
幾人進屋,司竹也從長命鎖中飄出來,與衆人一起坐下。
茯苓道:“還未請教老人家貴姓。”
老婆婆道:“老婆子夫家姓陳。”
茯苓點頭:“那就叫您陳婆婆可好?”
陳婆婆有些局促道:“大人您随意。”
司竹斟了茶,先遞給陳婆婆一杯,笑道:“婆婆您不用緊張,有什麽話只說就行,但凡我們能夠做到的,必然不會推辭。”
陳婆婆接過茶杯,感動地連連點頭,稍微穩了下心神,便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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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婆婆家住距離京城三百餘裏的一個靠山的屯子裏。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女兒名叫陳秀,二兒子名叫陳山,三兒子名叫陳溪。
——陳秀是個很秀氣的女孩,人很溫柔善良。從小就知道心疼母親,時常幫着陳婆婆燒火做飯、洗衣服、收拾院子。
——陳山性格木讷,不愛說話,但是為人敦厚老實,從五六歲起就開始跟着父親(陳婆婆的夫君)進山打獵了。在家裏也很是謙讓姐姐和弟弟,舍不得吃穿,有什麽好東西都會留給姐姐和弟弟。
每當這個時候,陳山都會說:“姐姐是女孩子,弟弟是小孩子,都要吃好喝好。”聽得陳婆婆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一家人主要靠陳父打獵為生,日子雖然過得下去,但是并不算富裕。
——相比起長子長女,小兒子陳溪就是一個略顯調皮不懂事的孩子了。或許是因為年紀最小,也或者就是性格使然,陳溪從小就活潑好動,還愛撒嬌。
每當小兒子對着陳婆婆兩口子,或是對着兩個哥哥姐姐撒嬌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夠抵擋住,往往最後都會滿足他的央求。
另一方面,陳溪倒很是聰明,也愛念書。陳婆婆的鄰居住着一個老秀才,為人最是古怪,說話辦事都透着一股子酸腐之氣,但是學問卻是沒得說的。猶記得,當年村長想要請老秀才去給自己家的小兒子啓蒙,這秀才只看了那孩子一眼就拒絕了,說是“老夫今生絕不教愚笨之人。”
就是這樣一個挑剔難纏的老頭兒,卻相中了陳溪。
老秀才也不收錢,每天定時給陳溪授課。這樣學下來,兩年後,陳溪竟然考中童生了!
這在當地已經算是不小的喜事了,要知道,當時陳溪才只有八歲,也只是學了兩年。而只有通過了縣試、府試兩場考核的學子才能被稱作童生,成為童生方有資格參加院試,成績佼佼者才能成為秀才。
也就是說,陳溪接下來就能考秀才了!
就在這個喜事盈門的時候,陳家卻發生了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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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兒子争氣,陳父覺得面上有光,很是高興,便想要進山好好打幾只大點兒的獵物,好賣錢供兒子繼續念書,畢竟即便不算先生的束縛,要考秀才需要的筆墨紙硯也是筆不小的花銷。
就是這次進山,陳婆婆的夫君再也沒有回來。
他被野豬襲擊了。
……
陳婆婆在鄰人的幫助下辦完了夫君的喪事,接下來要面臨的卻是各種艱難困苦:喪父之痛、生計艱難、小兒子沒錢繼續念書……
眼看小兒子念書能有個好出息,陳婆婆自然是不願意讓他錯過這個機會的,但是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一個寡婦帶着三個孩子,能拿什麽維持生計?!
這時候陳溪反而懂事了,或許是經歷家變後,他也成熟了,不忍母兄痛苦,便主動說自己本來就不想念書。只是還沒說完就被老秀才給打了。
老秀才自己沒有考中舉人,這輩子最後的一點兒念想都放在陳溪身上了,怎麽能容許他放棄?!他将自己畢生的積蓄都拿了出來,還說哪怕自己去教村長那個笨兒子念書掙錢也要讓陳溪繼續讀。
老秀才都能做到這個地步,陳婆婆身為母親,又豈是鐵石心腸,在以淚洗面了三天三夜之後,她最終決定自己賣身為奴來供兒子念書。
陳婆婆去了鎮上的大戶人家,還找了當地的人伢子,只是不湊巧,那些人家都不缺嬷嬷,何況陳婆婆只是農家婦人,不懂得大戶家的規矩,人家不想費力調-教。就這樣,陳婆婆賣身為奴的事情就耽擱下來了,直到兩個月後的一天,人伢子親自上門了,只是這一開口就把陳婆婆給弄懵了。
人伢子說:“有戶人家缺個大丫頭,我看你家大閨女就挺合适。”
☆、方婆子 清淚入泥
陳婆婆登時就生氣了:“她方大娘,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們家不賣閨女,賣身為奴的是我,你是不是記錯了?!”
人伢子方婆子被她質問,也不生氣,慢條斯理地理着身上的衣服,待她說完才道:“陳大嫂,你也知道,你這麽大年紀的人家不要嘛。現在那些大戶人家都愛用小丫頭,好調理不說,做事還利索。”
她觑着陳婆婆的臉色,見她聽進了這個解釋,面色稍緩了幾分,又道:“說實在的,你家大閨女也不是多俊俏的姑娘,到了那兒也就只能當個粗使丫頭,能成為二等丫頭就頂天了,您還擔心她被人看上做了小妾?”
說心裏話,陳婆婆一直覺得自家姑娘容貌不錯的,不讓她當丫頭也是因為擔心被人利用權勢污了身子。現在被方婆子說破,她心中松了口氣,雖然不認同自家姑娘容貌普通,但想到這方婆子經手的丫頭小厮海了去了,可能人家見過更好看的,也就不再理會這一茬。
畢竟有求于人,陳婆婆調整了一下面上的表情,盡量和緩道:“不管怎樣,我家是不賣閨女的。方妹子,還是麻煩你多打聽一下适合我的人家,哪怕當個掃地婆子也好。”
方婆子見她咬死了不肯松口,心知不能逼得太緊,但是又擔心錯過了這樁買賣,被人搶了先,畢竟那些大戶人家的少爺、老爺的,哪兒有什麽長情的,這個弄不到手換一個不就成了。
原來,陳秀在這個靠山的小村子也算是全村有名的美貌丫頭了。方婆子每天琢磨這些事,豈有不知的道理。正好,附近鎮上有戶姓馬的員外爺,家長很有些銀錢,嬌妻美妾也是不少。
這馬員外,吃慣了山珍海味,突然想來點兒白菜豆腐了,這不,就找人伢子打聽,問附近村子裏哪家的鄉下丫頭長得有姿色。方婆子便想到了陳秀。
她是見過陳秀的,自然知道那個小丫頭有多水靈,關鍵是為人單純,不像是有心計的人。只要将她弄進府去,還不是任憑他們搓扁揉圓的主兒?!
所以方婆子在馬員外跟前打了包票,很是得了賞賜,心中發狠是一定要做成這筆買賣的。現在只能先穩住陳婆婆,于是她裝作猶豫了一下,道回去打聽消息,有信兒了再來。
陳婆婆知道方才有些得罪了她,便狠狠心,将家中僅剩的五六個雞蛋用小籃子裝了,送給方婆子請她多費心。
方婆子面帶笑容的去了。只不過,出了陳家的院子,方婆子的臉就拉下來了,很是不屑地數了數籃子中的雞蛋,冷哼道:“有福不享,蠢貨!”
方婆子走後,陳秀從裏屋走出來,眼睛發紅,咬着嘴唇,突然道:“娘,要不,就把我賣了吧,這樣咱家也能過得寬裕些,弟弟也能讀書……”
話沒說完就被陳婆婆打斷了:“胡說!娘說了,咱家不賣閨女!秀兒,你又不是不曉得,那些個簽了賣身契的丫頭,生死随主,到時候被打死了也沒人管。不行!”
陳秀哭着道:“可是,弟弟念書那麽好……”
陳婆婆道:“如果讓你弟弟知道他讀書用了賣你的錢,他能受得了嗎?!”
陳秀反駁:“娘你這不也是一樣嗎……等弟弟回家了,他也不會同意的!”陳溪最近都住在老秀才家閉門念書,所以并不知道母親想要賣身為奴的打算。
“不一樣,娘去了大戶人家也就是做些粗使活計,你一個小姑娘,可就危險了。”陳婆婆道:“好了,別說了,娘是不會賣你的!”
陳秀只得抽泣着回自己屋去了。
……
中間隔了小半個月,因為他們家一直都是打獵為生,并沒有田地,大兒子陳山畢竟還小,打的獵物只能勉強溫飽,眼看家中越發難過,方婆子那邊還沒有信兒。陳婆婆有些坐不住了,收拾了包袱打算再去求求方婆子。
熟料,還沒出門就見方婆子又來了。
陳婆婆喜出望外,忙将她迎了進來。又是茶水又是小水果的,将以前家中攢下的零嘴兒都拿出來招待方婆子。
方婆子看她忙活了一陣,實在拿不出什麽東西來了,便道:“好了,陳大嫂,我這次來呢是想和你說,你也別指望我了,最近實在沒有合适的人家。”
陳婆婆聽見這話,失望之下,手中端着的瓜子也沒拿穩,“嘩啦啦”灑了一地。
方婆子在心中罵了聲:該!面上卻笑道:“不過,陳大嫂,你也別急,我打聽到一戶人家,想要簽個短工丫頭,不用賣身契。”
陳婆婆一聽“丫頭”就下意識皺眉,還沒說完就被方婆子搶白了:“哎喲我說陳大嫂,我這說破嘴跑斷腿的,一直給你打聽,你也太挑了吧!這戶人家,都不用簽賣身契,你還不願意?!”
陳婆婆有些尴尬,忙解釋道:“孩子出門,當娘的不放心啊,要不,我當那個短工……”
方婆子嫌棄擺手:“可別了,我還想要我這張老臉呢!人家是要小丫頭聽使喚,讓你去算怎麽回事?!”
陳婆婆還要再說,卻被氣洶洶的方婆子堵住了:“這事我管不了了!你們愛咋辦咋辦吧!”說完就走,陳婆婆反應過來後擡腳欲追卻見女兒跑出來攔住了方婆子。
陳秀對方婆子道:“我願意。”說完扭身回了自己屋,拿出了已經收拾好的一個包袱,道:“走吧。”
因為陳秀表情很淡定,陳婆婆都沒明白女兒這是要做什麽,直到方婆子高興地拉着陳秀的手往外走的時候才醒悟過來,忙上前去攔,熟料陳秀早就料到母親不會同意,出了院子之後就眼疾手快地別住了院門。
饒是陳婆婆死命拍打院門,也沒能喚得陳秀回心轉意。
走出百米遠後,陳秀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家,兩顆露珠般的清淚悄悄滑落下來,落在泥土地上,滾了幾滾,最終混進髒兮兮的沙土,再也不見。
……
***
這邊陳婆婆拍打院門的聲音很大,終于引起了隔壁老秀才的注意,他來到門前,打開院門,問陳婆婆這是怎麽回事。
陳婆婆顧不上解釋,照着去鎮上的方向拔腿就追,可沒想到,只是這麽短短一盞茶的功夫,方婆子和陳秀就已經走得不見了蹤影。
她不知道的是,方婆子今天來陳家抱着勢在必得的決心,早就在村口準備了馬車,帶出了陳秀之後坐上馬車就向馬員外家直奔而去。
而陳婆婆跑着追到了鎮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方婆子所說的是哪一家!這個發現讓陳婆婆腳下發軟。她心中升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驚得她幾乎暈厥過去,努力定了定神,陳婆子又扭頭往方婆子家跑去。
待到了那兒,卻發現大門緊鎖。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陳婆婆又恨又怕,撲過去拼命拍打方婆子的房門,卻被聽見動靜的鄰人告知,方婆子一家早就搬走了,這個院子也賣給了鄰人。
陳婆婆感覺天都要塌了,她失魂落魄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家。路上遇見着急出來尋她的大兒子,這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将這些事和陳山講了,陳婆婆拉着大兒子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潛意識裏,陳婆婆不相信方婆子為了一個丫頭的賣身契會不惜搬家賣院子,但是眼下種種都讓她找不出替方婆子分辯的理由……
陳山聽了也不知所措了,他一向不是聰明伶俐的,此時能想到的就是告訴弟弟,讓陳溪想辦法救回姐姐。
陳婆婆雖然知道小兒子正是念書的緊張時刻,但是女兒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沒有資格瞞着小兒子。
母子二人一起去了隔壁,只是沒見到陳溪,只見到了老秀才。
老秀才說下午陳溪去了鎮上的一個舉人老爺家,那人是老秀才的同窗,老秀才專門托了他來指導陳溪。老秀才還勸二人不要影響陳溪準備考試。
母子二人無法,只得先回了家。
一夜輾轉之後,第二天天還未明,母子二人就開始了尋找陳秀的征程。這時候誰都沒想到,從那天開始,連續找了一個多月,兩人也沒有找到陳秀。
而一個月後,陳秀自己回來了。
而且,還寶馬香車、绫羅綢緞的回來了。
☆、三十年 饑勞成疾
***
陳秀上身是一件煙霞銀羅花绡紗長衣,下身是一條五色錦盤金彩繡羅裙。外面套着一件霞影紗。再看她妝容,怎一個滿頭珠翠可以形容:頭上斜插着一支白玉啊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後面用一根金鑲珠寶蟾簪挽着發髻,一側還垂着一支鑲珍珠碧玉步搖……頸間、手腕上……還有各式各樣的項鏈、手钏……
單看這一身打扮就讓人看得眼花缭亂。
只是陳婆婆不認得那些珍貴的首飾頭面,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兒回來了,撲過去就要和女兒抱頭痛哭,只是還沒到近前就被人給擋住了。
那是個嬷嬷。
那嬷嬷微微屈了屈膝,面上帶着不屑,嘴裏卻說着恭維的話:“這就是十七姨奶奶-的母親吧,奴婢有禮了。”
“啥?!”陳婆婆只覺得眼前發黑,她說什麽?十七姨奶奶?那是……妾啊!
陳婆婆肝腸欲斷,大哭道:“秀兒啊,娘的秀兒啊,你這是咋了?!”
陳秀的身子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來。只是這不忍之色轉瞬即逝,在聽到嬷嬷的下一句話時,不忍變成了殘忍。
“陳大娘,您家的秀才老爺呢?”那嬷嬷道。
此時,陳溪只是童生,并不是什麽秀才,這嬷嬷的話中譏諷之意立顯。
陳婆婆也不理會,只是抓着陳秀的手一個勁兒訴說着分別這一個月來自己和陳山一直在找她,他們有多麽擔心,又不停地問女兒到底發生了什麽。
慢慢地,陳婆婆終于發現不對勁兒了,陳秀只是靜靜聽着,卻不回答,也沒有什麽反應,甚至沒有什麽表情。
陳婆婆抹了把淚,定了定神,這才看清楚了女兒的神情,看清的那一刻像是有一盆冰水從天靈蓋上直澆而下。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陳秀。
雖然眉眼還是那些個眉眼,但是感覺卻完全不同了,以前的清秀水靈再也不見,而今只剩下冷漠與無情。
“秀兒?”陳婆婆輕聲道,像是怕将什麽脆弱的夢境驚碎一般。
陳秀終于說話了:“二弟呢?”
陳婆婆下意識答道:“在鎮上跟着舉人老爺念書。”說完就看見陳秀的表情很是……意味深長和……詭異。
陳秀攔住陳婆婆還要再說的話頭,直截了當道:“我走了。”
陳婆婆忙要拉住她,卻聽她道:“每個月給你十兩銀子。”
陳婆婆被這話的寒涼語氣弄得心中空洞洞的,七上八下沒有了根基。只這麽一失神的功夫,陳秀已經坐上馬車走了。
***
聽到這兒,衆人已經大體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陳秀一開始為了弟弟念書而甘願賣身為奴,只是後來被人伢子欺騙失了身子,成了馬員外的十七姨太。
難得一次回家,卻發現自己為之付出全部的二弟并沒有尋找過自己。心中受傷,絕情而去。
司竹問陳婆婆道:“婆婆,聽您方才所講的這些,可見您是知道女兒的心結所在的,那麽您就去挽回啊,不知您尋我們是何意?找不到陳秀了?”
陳婆婆搖頭,嘆了口氣道:“老婆子我并非是要尋女兒,而是想請諸位大人幫忙尋找我的兒子,陳溪。”
時長汀先想歪了:“他考上進士後消失不見了?”
陳婆婆道:“正是如此。”
時長汀疑惑:“他忘恩負義,您還找他做什麽?”
陳婆婆大驚失色:“大人您認識他?”
時長汀頭疼,這都什麽雞同鴨講的:“我怎麽會認識他?”
“您方才不是說他忘恩負義嗎?”陳婆婆反問。
茯苓開口解釋了:“婆婆,他的意思是說,您的兒子不是當上大官之後就不認你們這些‘窮親戚’了嗎,對于這種狼心狗肺的人,您還找他做什麽?”
陳婆婆急得連連擺手:“不是,溪兒不是那樣的人!我的意思是說,他是考上了進士,朝廷也授了官,可是他沒有去做官,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他了。朝廷還派人來家裏問過我們,我們這才知道他沒去上任。”
“這……”衆人驚訝了,朝廷命官,沒去上任直接消失了?這也算是新鮮事了,怎麽沒聽人說過?
葫蘆玄慧道:“什麽時候的事?”
陳婆婆想了一會兒才道:“大約有三十年了吧。”
“什麽?!”衆人大吃一驚。
按照一般鬼魂的存留期限,無論執念多麽強烈,也很少有人能夠以鬼魂形态在陽間停留超過十年。
茯苓便道:“婆婆您可是經歷了什麽高人指點?”
陳婆婆一臉茫然,搖頭道:“并不曾有什麽高人指點啊,我一直來回飄,四處尋找。後來覺得實在找不到了,也累了,就留在了五陵廟,在那兒認識了蘭姑娘。”
衆人想到蘭明惜,也是在陽間待了十五年還能行動自如,之前沒留意,此時也覺察出不對勁兒了。
司竹摸着下巴,猜測道:“難道說,地藏菩薩還能增修為?”
衆人都看向葫蘆玄慧,卻見他也皺着眉頭,緩慢搖頭道:“不應該啊,地藏菩薩管不墜惡道,怎麽會理會陽間靈魂停留。”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
茯苓問陳婆婆:“那您是怎麽去世的?”看她年紀也不算很大吧,大齊王朝有很多長壽的老人,陳婆婆并不算高壽。
陳婆婆有些尴尬,含糊道:“生老病死,壽終正寝罷了。”
葫蘆玄慧:“您撒謊。”
茯苓被自家師父驚了一下,怎麽說話呢?!
葫蘆玄慧分析道:“您并沒讀過書,但是卻連用兩個成語來表達自己的死因。那麽很可能,這兩個成語是有人用在您身上,然後您記住了。”
茯苓有些訝異地看着師父,用眼神示意:你說真的?
玄慧使眼色:詐她一下。
茯苓有問:如果她說是聽人說過別人呢?畢竟她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肯定見過不少生離死別。
玄慧聳聳肩,那意思是:那就沒詐成功呗,又沒有影響。
茯苓扶額。
再看陳婆婆,發現她更不自在了,眼睛四下亂看,就是不正面回答。不過看她的樣子,很顯然,玄慧這話并沒說錯。
司竹又加了一把火:“如果您不說,很可能會影響我們尋找您的兒子。”
“真的嗎?”這下子陳婆婆猶豫了。
玄慧也道:“正是如此。”
陳婆婆這才期期艾艾道:“我……我是饑勞成疾,病死的。”
又用了一個成語。
司竹奇道:“您這麽大歲數還幹活?還能積勞成疾?”
陳婆婆先搖頭又點頭,臉上也有幾分不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麽是‘饑勞成疾’,只是見過這個詞,然後問了蘭姑娘,是她告訴我怎麽念的。”蘭姑娘還說那個“饑”字是個白字,應該是“積累”的“積”。
玄慧神情突然間變得極為肅穆,鄭重道:“什麽時候看見的?在哪兒?”
陳婆婆形容了一下:“在我自己的身體出殡那日,棺材上有這麽四個字。”
茯苓第一時間發現師父的表情變化,忙問他發現了什麽。
玄慧道:“有個鬼魂一直跟着您。”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兩天有事,更新晚了。
☆、寄居魂 鬼是好鬼
衆人都覺得後背發涼,不約而同地開始四下打量,尤其是将陳婆婆上下不停地打量。只不過,之前看不到現在自然也看不到。
“怎麽講?”茯苓問。
玄慧形容了一下:“之前我聽我師父說過一種情況……嗯,怎麽說呢,就是那種鬼魂寄居在另一個魂靈身上或是周圍,通過某種力量将一些行為作用在後者的身上。”他示意了一下陳婆婆,繼續道:“就比如說婆婆您,您身上存在幾個異常。一,出殡當天發生的那四個字,極有可能是那個鬼魂寫的。二,您現在還能滞留在陽間,也很可能是因為有他或她給予的修為滋養。”
司竹沉吟了一下,道:“倒是個好鬼。”否則也不會一直護着陳婆婆的魂魄,還向衆人說明她的死因。
茯苓有個猜測:“會不會就是你的小兒子……”話沒說完就後悔了,這話成了在說陳溪已經死了,他歉疚地對陳婆婆道歉。
陳婆婆卻擺了擺手,有些疲倦道:“其實找了這麽多年,我也有些死心了,溪兒不是忘恩負義的孩子,既然一直找不到他,很可能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輾轉多年,陳婆婆已經從找人變成招魂了。
衆人都嘆息。
良久,茯苓才又問師父有沒有辦法知道那個鬼魂是不是陳溪嗎。
玄慧緩緩搖頭,蹙着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解決之法來:他的師父早已圓寂,也沒有留下什麽書籍手冊可以查看……除非……“除非咱們想辦法解了那個鬼魂的心結,或是詛咒。”
聽見“詛咒”二字,時長汀皺了眉頭:“這是何意?”
玄慧也有些不确定,只是提供了兩個可能性:“要麽是那個鬼魂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從而魂魄不實,難以為繼;要麽就是他被什麽陣法或是詛咒給釘在了陳婆婆身上。”
茯苓還是覺得那個鬼魂會是陳溪,但是餘下三人卻都有所質疑:“如果是陳溪有件事說不過去——他是進士,自然是才高八鬥的,不應該會犯那種低級錯誤。”這是在說,陳溪應該不會将“積勞成疾”寫成“饑勞成疾”吧。
司竹有些想不通,問陳婆婆:“不能喊他出來嗎?寫幾個字也行啊。”
陳婆婆自然沒這個本事,衆人有都看向玄慧,玄慧卻還是搖頭:“不現實,莫說咱們并不知道喚他出來的法子,就算知道了,現在也不能保證他還在不在,畢竟已經過去三十年了。”
話音剛落,陳婆婆就一下子跪倒在地,哭求玄慧一定要想辦法救救他。
司竹心道:其實,陳婆婆怕是內心中已經相信那個鬼魂就是陳溪了。或許,任何一個人,在聽到有鬼魂保護自己的時候,都會下意識認為那是自己的親人吧。
玄慧扶起陳婆婆,保證自己一定會想辦法,然後對司竹三人道:“咱們想辦法查查當年他去上任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吧。”
時長汀摸着下巴想了很久,突然起身道:“我去問問時頌。”
茯苓有些意外,心中倒是對時長汀升起幾分敬佩來:這也算是犧牲小我、樂于助人了吧。
時長汀走後不到一盞茶,司竹正在研究陳婆婆身上有什麽不對,突然驚呼一聲,然後“嗖”的一下竄出房門不見了身影。
屋子裏的人都驚呆了,面面相觑一下後立刻沖出去追。
這一追一直追到了前院。
就見後院到前院交界的月亮門處,那兒躺着時長汀。玄慧和茯苓忙又扶起時長汀,只見他揉着胸口龇牙咧嘴的。
茯苓疑惑:“你這是……被襲擊了?”
時長汀揉了揉胸口,這才解釋道:“正走着呢,她突然沖過來鑽進了長命鎖中,也不知道哪兒來這麽大勁兒,沖得我胸口疼。”
玄慧楞了一下,突然拍着光腦門道:“哦對,你們現在還不能分開對吧。”
被他這麽一說,時長汀也反應過來了:可不是嘛,一開始司竹就和自己說過,他們倆不能分開太遠,只不過說是這麽說,一直沒實踐過,今天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想必司竹也忘記這個禁忌了。
茯苓指着長命鎖道:“司竹小姐怎麽不出來?”
玄慧哈哈大笑:“傻徒弟你以為呢,她是為啥不能離開長命鎖太久,還不就是因為修為供給不上嘛,剛才肯定是有些斷流了,所以司竹小姐進去休養去了。”
這話還真是一句都沒說錯:司竹方才只覺得有什麽力量不斷拉扯着自己,将自己吸進了長命鎖中,倒在長命鎖中之後就渾身無力了,此時聽見衆人在外面議論此事,也沒有心情出去說什麽了。還是睡一覺緩緩勁兒吧。
***
時長汀繼續往前院去,茯苓也跟上了,邊走邊解釋道:“身為小厮,哪能讓主子自己出去,方才我也是忘記這茬了。”
最近事情太多,故事也太震撼,衆人都各有所思、各有所悟,心中情緒太複雜,很難還記得自己僞裝出來的職責。
進了前院正屋,就看見時頌正在……畫畫?時長汀走過去掃了一眼,更驚訝了:畫上的人正是自己。他盯着時頌看了一會兒,心中有些軟了,正要說話就聽時頌柔聲道:“笳笳,你看咱兒子長得多俊啊!”
呵呵,牙都被你酸掉了。
笳笳……你咋不直接叫親親呢。
時頌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自家娘子的附和,疑惑地看了過去,這才看見眼前人哪裏是明笳啊,而是兒子,頓時就囧了。
☆、探花郎 撲朔迷離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親們,感冒有些嚴重,今天沒碼完字,請假一天,明晚(12月6)繼續更新,麽麽噠~12月5日
“兒子……你咋來了?”時頌讪笑道。
時長汀只覺得今天簡直是要揚眉吐氣的一天,哈哈,小樣兒,抓住你小辮子了吧,笳笳,哈哈。這有什麽好笑的,哼!時長汀在心中笑過之後想起那個外室又有些心堵,以前還只是心堵呢,而今有些重視時頌的感情了之後,就又平添了心酸。
要是沒有那個女人該多好的!
算了,時長汀正色道:“麻煩您,您知道三十多年前一個名叫陳溪的進士嗎?就是靠山屯過來的考生,似乎是那一年的探花郎。”
時頌點頭:“知道啊。”
時長汀只是不抱希望的那麽一問,聽他說“知道啊”還沒反應過來,回頭看茯苓,見他也是有些發愣,便知道自己沒聽錯,又确認道:“您知道?您怎麽會知道?”不就是一個小進士嗎,時頌一個親王爺會關心這個?何況那時候時頌才幾歲?
時頌嘆了口氣,示意時長汀坐下,自己也在說桌旁坐了下來,想了片刻才道:“那個黃裕……”
黃裕?就是黃槿的父親,梓陽侯。對了,“黃裕那事了結了嗎?”
時頌點頭:“黃翾展的娘親已經和黃裕和離了,之後我就把證據遞交了上去,嗯……很有效果,黃裕已經判了,也抄了家,就連凝貴妃也受到了牽累。”
時長汀不高興:“那不叫牽累吧!這是惡有惡報、自作自受!”
時頌看他這麽憤懑,倒是覺得有些好笑,嘆氣道:“也只是被訓斥了幾句,禁足罷了,皇上,并沒有動搖凝貴妃的地位。”
這還真是……時長汀和茯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個含意:鬼迷心竅!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