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卷: (1)
主角:胡溟、曾轍
情誼:友情之結義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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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長汀醒來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自己死了,最後的印象是她那雙盛滿了不可置信和痛苦萬分的雙眼。
現在想起,時長汀反而後悔了,或許不應該去擋那一刀,他當時只是一時沖動,那個小孩子突然就沖出來了,沖進了這邊慘烈的混戰中,他知道她又多心善,害怕一旦誤傷孩子她會自責,于是便沖了過去……現在想來,他不應該去救他的,她的武功那麽高,救下一個小孩子輕而易舉,自己這樣不管不顧地沖上去,不僅害了自己,還會讓她內疚一生……
另外,自己臨死前是不是喊了兩句話?自己一定是記錯了,沒有喊,沒有沒有……
但是,為什麽他會清晰地記得那兩句話:
“如果我能早點知道會遇到你該多好,我會拼了命不讓自己中毒病重。”
“如果,你能懂……該有多好……”
他揉揉額頭,心裏無比懊悔:不該說的,雖然現在她還小,但是她那麽聰明,肯定會記得,總有一天會懂的,到時候她該多難過……
他揉着眉頭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在自己屋裏,而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四下看了看,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房間,自己正處在屋子的裏間,屋子裏的桌椅都是小葉紫檀木所打造的,很穩重的色調;案上擺着一尊青白釉雙耳三足香爐,香爐裏燃着香,時長汀仔細聞了聞,發現竟是上好的沉水香;往外看去,越過隔着裏外間的瑪瑙珠簾,外間的布置風格和內室大致相同,不過隔着一架千山遠竹的屏風很難看清具體擺設……
千山遠竹屏風?竹子?他的目光重又放回那家屏風上,那是綠竹,不是墨竹,也就是說這不是宿傾宿淩之的墨竹苑……那這是哪裏?按說自己受了傷,淩之不會放任自己不管的,更不會把自己丢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是說,後來淩之也受傷了?
時長汀心裏一驚,手忙腳亂地爬下床……雙腳還沒落地,他就被自己的雙手驚呆了,這是一雙孩童的手,大約五六歲才有的樣子,小巧、肉呼呼的。再低頭一看自己的身子,果然是一個孩子的身體。他這時又想起自己死前挨的那一刀,他掀開領口,就見胸口一片光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
他四處打量了一下,找到了一面鏡子,是架銅鏡。他跑過去看向鏡子裏: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柳葉眉,桃花眼,小鼻子,紅嘴唇,淺酒窩……這是妖怪吧……
時長汀長到将近二十歲,從未想到會遇到這麽詭異的事情。周圍沒有人,也沒有動靜。他猶豫地走到外間門口,貼在門後從窗棱間向外看去,只見外面是個齊整的大院子,東廂房西廂房四角俱全,看來自己所在的這間是正屋了,這屋不遠處正對着一大片竹林。
他呆呆地看着那一大片鮮綠的竹子,果然不是墨竹苑,淩之的墨竹苑是成片的墨竹……看着看着,突然從竹林中飄出一個人來,沒有臉……
他咽下喉間的驚呼,因為他發現這人原來是倒着飄出來的。衣着體型和淩之一模一樣,他顧不上淩之怎麽會這樣走路,趕緊推開門沖出去,但是才跑了幾步就住了腳。他害怕,害怕這人回過頭來卻不是宿淩之。
那人聽見動靜想要回頭,他第一反應居然是死死捂住了雙眼,心中一直在祈禱:玉皇大帝、無量天尊、觀世音菩薩……不管哪路神仙,求求你們,求你們一定要保佑她是淩之……只要她是,讓我拿我的一切去換我都願意……
他聽見那人清淺淡然的聲音:“長汀哥哥……”
他頓時淚流滿面,心中無比感激蒼天有眼,卻又聽對方繼續道:“可惜,我不是宿淩之。”
時長汀愣住了,驚喜地淚水和失望的震驚一起留在臉上,他愣愣地看着對方那和宿淩之完全不同的臉:“你……你是誰?”
她說:“司竹。”
然後她有些探究地看着時長汀,最後無奈道:“進屋來吧,我給你解釋一下。”說完她就飄進了屋裏。
時長汀看見這種飄法又是一驚,這不是輕功,更像是靈異鬼怪故事中的鬼魂。他步履沉重地跟着她進了屋。
那個名叫司竹的少女正“坐”在一張貴妃榻上,她只是做了個坐的姿勢,但是身體并沒有挨到竹榻。看見他進來,司竹輕擡了下下巴,示意他坐在桌邊的椅子上。等時長汀坐下,司竹道:“這不是大寧朝,也不是原來那個世界。”
時長汀震驚地有點結巴:“什……什麽?”
司竹倒是很淡定:“你見義勇為救了一個孩子,然後你死了。然後淩神為了不讓你魂飛魄散,哦,你不知道淩神是誰?就是宿傾宿淩之。她本是天上神君,宿傾是她的人間轉世。你死後她為了你自毀修為,用自己的佛緣開啓了九華山少林寺的古老法陣,護着你的魂魄來到了異世重生。”
她看着先是震驚後又泣不成聲的時長汀,無動于衷地繼續道:“我本是司竹仙君,看見神君下凡歷世,突發奇想自己附了上來,本來活得好好的,只等神君歸位我就一起重返天宮了。誰知道神君竟然會自毀神修護你亡靈,她神識一斷,我就跟着你被一起發送過來了。”頓了頓,司竹繼續道:“我很感謝你,真的。”
時長汀哪裏不知道她是氣急了在說反話,但此時哪裏顧得上她,他哭得氣噎聲堵,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這一死會讓淩之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不值得……不值得!自己本來就是中毒已深、無藥可救,已經快死了,真的不值得她為他做這些……
司竹一開始還任由他哭,後來突然聽到遠處傳來腳步聲,司竹心中一凜,急速說道:“你記住,你現在是個傻子,就是那種癡兒,別漏了陷。”說完就消失不見了。
這時腳步聲也走到門前了,一個貴婦人輕輕推開門,探頭一看,發現時長汀竟然蹲在椅子旁邊嗚嗚哭泣,頓時一驚,忙快步走了進來,蹲下身抱起時長汀,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一疊聲問道:“好孩子,乖孩子,你什麽時候醒的?還難受嗎?怎麽了?怎麽蹲在地上哭?”
跟在貴婦身邊的一個名叫茜紗的大丫頭眉毛一立,對着後面一起跟來的幾個小丫頭怒道:“看看少爺屋裏的丫頭呢?怎麽照看少爺的?!”
兩個小丫頭趕緊躬身應是,退出去尋找少爺的幾個貼身丫頭去了。
貴婦對丫頭茜紗的所作所為不置一詞,她臉色淡淡的瞥了一眼茜紗,而後扭過頭來一臉溫柔地看向時長汀,彎下腰輕輕拍哄着他:“長汀,你跟娘說,還難受嗎?”
時長汀淚眼朦胧地看了眼貴婦,見是一個長相溫婉可親的女子,不及二十歲的樣子,柳葉眉,丹鳳眼,小巧的鼻子,櫻桃小嘴……不是自己在原來那個世界的娘親……也不是宿淩之……嗚嗚……他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又哭了起來。
這時有丫頭來報說是找到那幾個小丫頭了,請王妃發落。少婦,也就是瑞王妃擺擺手,輕聲道:“帶去我院子裏,別在這兒吵着少爺。碧荷,一會兒你去前院仔細挑幾個忠心點的小丫頭來。”
碧荷躬身應下。
瑞王妃回頭看向還在痛哭得時長汀,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得一邊輕聲拍哄,一邊耐心地講故事、哼小調,最後終于把時長汀哄睡過去了。瑞王妃松了口氣,仔細給兒子掖了掖被角,輕輕起身,帶着兩個大丫頭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聽着腳步聲遠去,床上的時長汀睜開已經哭腫的雙眼,勉強用能睜開的一條縫呆怔地看向房頂。屋子裏靜了一會兒後,突然想起一聲竹葉飒飒清響,然後司竹從時長汀胸前的長命鎖裏鑽了出來落在了地上。
司竹看時長汀呆愣愣的,叫也叫不應,自己用手拉他一拉一個空,索性一個起身飄到了時長汀上空,然後平趴下來,懸在時長汀的上方,與他眼睛對着眼睛。
時長汀正發呆,心裏想着宿傾他們,不提防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臉,臉上是一對新月眉,嫩竹葉一般的狹長的眼睛,眼窩深邃,鼻梁很高,薄唇淡粉。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是那個叫司竹的少女。時長汀實在沒想到這少女竟然做出這般舉動來,一時尴尬地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手也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司竹倒是不尴尬,她緊緊盯着時長汀的眼睛,道:“看來你之前這具身體的主人不像是這個女人害死的。”
時長汀:“什麽?”
☆、陰陽眼 小厮茯苓
司竹奇道:“你還沒明白?神君在九華山和高僧作陣,恰好你原來這具身體的主人死了,而他恰好和你同名同姓,這才能恰好把你送過來。你看我雖然也一起過來了,但是我就沒有那麽恰好的身體可用。我說,你這麽遲鈍,淩神為什麽對你這麽好?”她說完一看時長汀又哭了,一陣頭疼,擺手道:“好了,不說了,你別哭了,你還是趕緊想想眼前怎麽辦吧!別剛被神君送來,你自己又作死了。”
時長汀的哭聲戛然而止,想要坐起身又被她擋在上空,哪怕她幾乎是透明的,但這一起身難免會從她身體裏穿過去,時長汀只得扭開臉,問道:“什麽意思?還有,你能先下去嗎?”
司竹嫌他麻煩,無奈地嘆了口氣,飄了下來,時長汀趕緊起身下床。
司竹看見他的舉動這才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接着就是譏諷地一笑:“稀罕嗎?你以為我留在這裏是為了你?告訴你,神君将她的修為都存到了你脖子裏的那塊長命鎖裏,要不是現在咱倆都靠它活着,我早就走了。你以為呢?難不成我會看上你?真是異想天開。且不說你一個三頭身的小土豆,我是你的兩個長;再有,本仙君已經三千多歲了,你兩輩子加起來才二十歲;另外,本仙君可是修仙之人,連五谷雜糧都不食,怎會理這七情六欲。簡直莫名其妙!”
時長汀任她說,既不辯解,也沒反駁,只是在她說完後接道:“那便好。”這一句又換來司竹兩個白眼。
時長汀說完後走到桌前斟了兩杯茶,一杯輕輕推給司竹,做了個請的手勢。
司竹有些意外地看着時長汀,道:“看來是緩過勁兒來了。以前附在淩神神識裏時我沒少見你,都是這麽一副和風霁月的樣子。不過,我喝不了茶。聞聞茶香倒是可以。”
時長汀聽到“淩神”二字心中又是一痛,面上倒是未顯,也沒接話,只是問道:“勞煩仙君給在下講講目前的形勢可好?”
司竹點頭,也不為難,直接道:“目前是齊王朝,這裏是瑞王府,據說你這原身的曾祖父,武将出身,是本朝唯一一個異姓王。目前來說,原來那個時長汀是這一代瑞王府唯一的一個子嗣,父親是現在的瑞王,母親出自長信侯府,原主從小就是個癡兒,而且說話結巴。後來這癡兒落了水,受了寒,高燒不退,救不成便去了,然後你就來了。”
時長汀道:“你懷疑那場落水不簡單?”
司竹沉吟了一下,才道:“只是一種感覺。這府裏,不太平。”
時長汀将司竹面前的那杯涼茶倒掉後換上熱茶,道:“此話怎講?”
司竹道:“你現在的父親,瑞王本是一個癡情種子,和你母親琴瑟和鳴、羨煞旁人,後來卻突然在外面養了外室,在這外室有了身孕之後,又将外室接進了府。”
時長汀看着杯中升騰的茶煙,一時沒有回話。真可笑啊,在原來那個世界自己也是有這樣的一家人。
司竹看他表情也意識到了這事,便轉了個話頭道:“還有,你這魂魄在這個身體裏并不穩定。”他見時長汀疑惑,也不賣關子,繼續解釋道:“你想想,淩神在那個世界只是一段轉世,能有神識的些微感知罷了,并不具備神術。她作的法陣,陣眼損耗的是她的修為,能撐起我們兩個來到異世已是不易,怎麽可能支撐很久?”
時長汀攥緊了手中的茶杯,啞聲道:“我們都不活了行嗎?這樣她能恢複原樣嗎?”
司竹吓了一跳,連連搖頭:“當然不行!”
時長汀眼眶發紅,又是心疼宿傾又是生這司竹的氣,便怒道:“你是神仙,總不至于魂飛魄散,是不是會損些修為?我魂飛魄散賠給你行嗎?”
司竹冷笑一聲:“不行。”
時長汀氣得渾身顫抖:“你……你這個……”
司竹見他如此,也不再逗他,道:“我們一死,那邊的陣法會瞬間反噬将她的神識震碎。所以我們不僅不能死,還得好好活着,盡全力讓魂魄穩定下來,這樣她那邊少損耗神力。”
時長汀這才明白過來,頹然地坐下來,抹了把臉,道:“抱歉。”
司竹心裏也有些難過,若不是自己一時興起附在了神君轉世的神識裏,她作陣時不會憑空多消耗一多半的神力。她剛到這邊來意識到目前的處境後,心裏也是難過的緊,她從未遇到過這種情誼:時長汀會為了不讓宿傾內疚而奮不顧身去救一個亂入的小孩子;而宿傾會為了讓時長汀有一個長久的生命而自毀修為……
這種感情來得太震撼,她一時不知道怎麽面對時長汀,所以才從長命鎖中溜了出來,去了院中的竹林,那是她司掌多年的本體,處在一片竹子中,她的心會安定下來。
此時看着時長汀自責痛苦的樣子,司竹雖不動七情六欲卻也感到了尴尬與內疚。她不自在地側了側身子,抿了抿嘴唇,有些試探地說道:“那個,時長汀,咱們還是應該考慮考慮以後怎麽辦。”
時長汀沒擡頭,悶聲道:“我并不曉得,我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神仙……”
司竹一噎,頓了頓才道:“你這具身子是個陰陽眼,你知道嗎?就是能看到鬼魂。”她見時長汀意外地看着她,便一邊比劃一邊說道:“這具身體命格極輕,且是罕見的陰性體質。原來那個小孩兒從小就能看見鬼魂,也經常被鬼魂奪舍,最後導致他魂魄缺失,變得癡癡傻傻的,本就活不長了,只不過因為落水才更早地離世了。”
她本以為這樣說完之後,時長汀會惶恐不安或是內心忐忑,卻沒料到他竟然興奮地兩眼發光。他急切地問道:“這種體質是不是可以幫助我們獲得生存的能量?”
司竹心裏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當然可以,鬼之所以存在大多是因為內心中有不舍或是不甘。鬼魂依靠這種對人世強烈的眷戀或是恨意來支撐自己魂魄的凝聚。這就是生存的能量,如果我們能化解鬼魂的執念,讓他們心甘情願去投胎轉世,我們就會得到這種能量,從而有助于我們自己靈魂的穩定。”
時長汀心裏松了一大口氣,只要現在有自己能做的,只要對宿傾有幫助,他一定會去做,不管那是什麽。他正想說咱們去幫助鬼魂化解執念吧,就聽到有人來了。司竹瞥了一眼,道:“是那個大丫頭碧荷。”說完就不見了。
碧荷輕手輕腳地打開門進了屋子,見時長汀正坐在床邊,看樣子似乎是剛醒,連忙走上前去福了一福,恭敬道:“少爺,您醒了,可要喝茶?”
時長汀有些慶幸自己現在是癡兒,只要不說話就不容易露餡。于是他并未回答。而那個碧荷顯然也習慣了,只是輕聲繼續道:“少爺,奴婢給您倒杯茶吧。”說完轉身走到桌邊斟了半杯茶,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才端過來喂給時長汀喝。
時長汀很是尴尬,但也無法,只得抿了一口就把頭扭向了一邊。
碧荷放下茶杯,道:“少爺,奴婢奉王妃之命給您挑了幾個丫頭小厮,要不要讓他們過來,您看一看?”
時長汀還是不語,眼神放空,一直呆呆傻傻的樣子。碧荷嘆了口氣,只得道:“那奴婢先叫那個小厮過來吧,以後讓他跟着您,随時保護着少爺。”說完又行了一禮,起身到了外院,一會兒領來一個小厮。
時長汀用眼角悄悄瞥向那個小厮,就見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虎頭虎腦的,一臉憨厚,圓圓的黑亮亮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子清澈幹淨。他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才半低着頭說道:“小的茯苓拜見主子,給主子請安。”
時長汀聽見“苓”這個字就覺得親切,正要叫起,卻冷不丁被什麽東西紮了胸口一下,他忍下口中的驚呼,也反應過來自己差點兒就露餡了,趕忙肅整了表情,繼續裝癡傻。不過心裏卻在疑惑,剛才那一下應該是司竹紮的,但她不是靈體嗎,怎麽能碰到自己?
那小厮自是不知時長汀和司竹的這場官司,說完後又磕了三個頭才在碧荷的叫起聲中起身,而後立在時長汀身後不再說話了。
碧荷又囑咐了一下茯苓,都是一些如何伺候少爺的注意事項,并囑咐說讓小厮記得傍晚陪着少爺去前院用膳。然後便行禮走了,估計是去正院王妃那兒複命去了。
碧荷走後,屋子裏便陷入了寂靜。
時長汀要扮癡傻,自是不會主動和這小厮說話,但也無法叫他出去候着了;司竹是靈體,雖然一般而言不會被人看到,但萬一這個小厮茯苓是什麽奇人異士呢,所以她也不能出來冒這個險;而那個小厮沒有主子問話,更不會擅作主張說話了。
所以,屋子裏明明有一人一魂一仙,卻靜得仿佛空無一人一般。
☆、胡與曾 三年之約
幾人一時安靜下來,時長汀坐在床邊思量一個癡兒應該怎麽表現才不會讓人生疑;司竹則盤腿坐在長命鎖的內部空間裏,冥思苦想如何試探一下這個新來的小厮能不能看到自己;小厮茯苓則在盤算如何才能獲得少爺的信賴,然後能夠近身保護少爺……
然後,突然間,三聲驚呼異口同聲地爆發出來:“啊!鬼啊!”
原來突然從外面無聲無息地飄進來一個鬼,這鬼來的突兀,屋子裏的三人都沒防備,無意間瞥見身邊突然多了一個鬼,難免吃了一驚。
喊完後,時長汀和茯苓面面相觑。司竹則在心底大呼糟糕,既然已經暴露了,司竹也不再隐瞞,從鎖裏飄了出來。
茯苓眼睜睜地看着屋子裏又多了一個人。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個靈體。他愈發疑惑,不解地看向時長汀:這個孩童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
——他來瑞王府之前已經将時長汀的情況仔細摸查清楚了,他實在沒想到原來時長汀是裝傻,且這傻裝得還能将整個瑞王府全都蒙蔽過去,有這樣的本事,完全用不着自己保護。
——然後,時長汀竟然能夠看到鬼魂,自己能看到是因為身上佩戴着自己一位道士師父給的顯魂鏡。他是因為什麽?是陰陽眼?還是也有什麽道家法器?
——最後,時長汀身邊還有一個少女的靈體。之所以說她是靈體而非鬼魂,是因為她不是黑乎乎的樣子,而是純淨的半透明體,那就是道教書中提到的仙靈了。這個仙靈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跟在時長汀身邊?
以上三點,既如此,時長汀又是怎麽中了招落了水,險些發燒至死的?
茯苓越想越奇怪,不禁探究地盯着時長汀看。
這時那個突如其來吓了“三人”一跳的鬼魂說話了:“你……們……都……能看到我?”他似乎是很久沒張嘴說話了,一開始竟然磕磕絆絆的。
“三人”一起看向那個鬼魂,據說鬼魂的形态就是他死時的樣子。只見來鬼是一個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儒衫,頭上還歪戴着一頂書生帽,長相很是儒雅可親——如果不看他那好似中毒而發青的臉色的話。
那鬼行了一禮,說道:“在下名叫胡溟,是七巷鎮的一名書生。死了大約有十年了。最近在下感覺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察覺到附近有純陰體,才貿然來到了貴地,想着如果能遇到別的鬼,興許能幫在下一把。剛才吓到諸位了,抱歉,請受小生一拜。”
三人還是面面相觑,最後用眼神決定先一致對外,他們之間的事過後再提。只是一時間還沒有默契,不知道誰先說話才好。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茯苓上前一步回了一禮說道:“無妨,不知先生所求何事?”
胡溟又鞠了一躬,才起身道:“在下本居于七巷鎮,約莫十三年前進京趕考,小生遇到了一位來自東畝鎮的,名叫曾轍的考生。我們一見如故,很是投契,于是結拜為兄弟。科舉過後,我二人皆落榜了,我與曾兄倒也并不氣餒,約定歸家繼續苦學,三年後一同來京城科舉,我們當年約在柳樹胡同的街口相見。”
說到這兒,胡溟似是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了,滿臉的痛苦與失望,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在下自認與曾兄都是重諾之人,所以并不曾料到曾兄會失信于在下。小生在京城柳樹胡同苦等曾兄不至,又是擔心他又是心焦科舉。最後,在下還是更擔心曾兄是在來京城的路上出了事,于是一路尋了過去。”
茯苓驚呼:“閣下沒參加考試?”
胡溟苦笑着搖搖頭。
司竹和時長汀對視一眼,都是又覺他迂腐又不禁有些敬佩。只聽胡溟繼續道:“小生一路尋到了曾兄所在的東畝鎮,這已是兩個月之後的事了,既已耽誤了科舉,小生反而不着急了,再說小生孤身一人,家中并無牽挂,因此便開始慢慢在東畝鎮尋訪曾兄。”
司竹道:“可是找到了?他因為什麽耽擱了?”
胡溟退後一步,臉有些發紅,側開身子不去看司竹,又彎了彎身子,行了一禮道:“回小姐話,小生并不曾找到曾兄的家,更不曾尋到曾兄。”
時長汀也奇怪了:“這又是為何?可是他欺騙于你,說了假住址?”
胡溟答道:“也不是,聽人說曾兄一家早就搬走了,說是曾轍科舉中了進士,托人捎信回家讓一家老小收拾家當搬去京城了。再問搬到京城哪兒去了,鄰人都不得而知,只說當年曾家走得很急,曾轍的妻子滿臉不耐煩,連曾轍的母親也只是躲在車廂裏不出來,一副之後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村裏人大多淳樸,也不會上趕着自讨沒趣,就沒多問。可想而知,小生自是不信這般說辭的,于是繼續尋訪,來到京城苦找一年未果,最後因為疲憊在後山的林間小路休息時被毒蛇咬傷,不治而亡。”
胡溟說完後就期待地看向衆人。那三人還是面面相觑,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怎麽幫。茯苓便問道:“閣下,想要我們怎麽幫你?我們……至少我是不會招魂魄的。”
司竹和時長汀也道:“我們也不會。”
司竹補充道:“若說你身上有那人的什麽東西還好說,我還能幫你看看那東西經手過的人最近一個時辰的狀況,可是你現在……也沒什麽東西啊。”
茯苓聽了深深地看了司竹一眼,心道這果然是個仙君,竟會索魂術。而胡溟連忙道:“這位小姐,小生現在的确沒有曾兄的什麽東西在身,但是小生埋葬之地,有一塊玉佩,乃是結拜時曾兄所贈。不知此物可否?”
司竹點頭,看了時長汀一眼,時長汀明白,這種實物只能靠活人去取,司竹自己去了也取不來,再說因為有長命鎖的限制,她也走不遠;而自己還小,不可能自己孤身一人出得府去。那麽最後……他與司竹一起看向茯苓,這人雖來歷不明,但這事是為了胡溟,這人或許可用。
茯苓只一眼就看出這二人在想什麽,他沉吟了會兒,道:“奴才倒是可以去……挖墳,不過,奴才希望知道少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時長汀沒回答,只是往身後的靠枕上一倚,屋子裏的人立刻感覺到這人周身的氣勢馬上就變了。只見時長汀滿是童稚的臉上顯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來,他那細長的柳葉眉些微上挑,那對桃花眼裏一點兒都不見桃花似水,取而代之的全是讓人心生寒意的淩厲。
司竹眯了眯眼睛,心道,這才是真正的時長汀,那個在宿傾面前和風霁月的人不過是他在親近人面前才會展示的柔軟一面罷了。
茯苓此時已經可以肯定這人不是真正的瑞王府少爺了,不對,應該說這人遠比原來的那個癡傻兒更像是真正的王府少爺。茯苓也有些後悔剛才說話太過理所當然了,自己還是輕視了這人……
這時就聽時長汀道:“你是以什麽身份與我說話?奴才?管主子事的奴才?你既然想知道,那就說個能拿得出手的身份來吧。”
茯苓心底一顫,跪下行了一禮,态度竟比剛到時還要恭敬。他答道:“奴才不敢,奴才的确是受命保護主子,不過接任務之前奴才曾起誓不得洩露分毫。請恕奴才方才失禮,奴才不敢過問主子的事。”
時長汀淡然道:“你現在又想起奴才的身份了,不過,我不稀罕了。既然沒什麽上得了臺面的身份,不若早些離府,繼續待下去只會愈加不堪。”
茯苓身子一僵,緩緩起身,先前還虎頭虎腦的樣子,此時卻挺立如山了,眼神端正,表情肅穆,顯出一派可靠來。他拱手一禮,道:“我的确不是奴籍,也不叫茯苓,之所以混進人伢子領來的小厮裏,不過是為了近身保護閣下。”
時長汀冷笑一聲:“藏頭露尾的,你覺得我可以信你?”
茯苓也不氣惱,更不着急,還是站的挺直,正色道:“我願向天發誓,之前絕不曾起過加害時長汀的念頭,今後也不會有。若違此誓,便讓我天打雷劈,魂飛魄散。”他頓了一下,繼續道:“真名是不能告訴你們,但是表字卻可以說,因這表字是師父才贈予我的,世人皆不知,說出來也不算違背諾言。在下表字桑扈。閣下稱呼我茯苓也好,桑扈也行。”
時長汀倒是有些意外,點了點頭,起身也回了一禮,道:“在下真名便是時長汀,表字聽鴻。還是繼續稱呼閣下茯苓吧,另外,你既已經起疑,我便承認自己不是原來那個時長汀也無妨,且來此是在原主故去之後,并不曾有害人之心。至于別的,請恕我不能多言。”
茯苓朗聲一笑:“如此也好,你有秘密,我有苦衷。大家都無害人之心,也就夠了。”
時長汀倒是很欣賞他的坦蕩,也回以一笑。
☆、索魂術 一縷柔情
時長汀回頭看了眼司竹,司竹輕輕點頭,時長汀便道:“既如此,不知可否有勞閣下随這位胡先生去取玉佩?”
茯苓先是擺手,然後道:“既是你我相稱,不若以兄弟相稱。我今年十六歲了,你可能以為我才十三歲左右對吧?不過是長相顯小而已。不知……”
時長汀道:“我前世是十五歲,也不知這具身子是多大歲數。”
茯苓有些吃驚,但一想也對,這人的氣勢在那兒,靈魂肯定不是十歲以內的孩童了,便道:“我卻打聽過,賢弟這原身今年已是十歲,不過因為一直魂魄不全才會長不大,顯得矮小罷了。”
時長汀點頭,心裏難免想到這原身的父親,有着偌大一個王府,守着一個癡傻的兒子,還能對妻子一心一意十餘年已是不易。而今有了外室,這是終于受夠了還是早就變心了?
司竹看他表情,便知這人在想什麽,但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于是出聲打斷道:“那個……小長汀。”她見時長汀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頓時眉毛一立,譏笑道:“怎麽,還叫不得?你們一個十五,一個十六,本仙君已是兩千餘歲了,要真論起來,你們應該叫我祖祖祖祖祖……祖奶奶吧?”
茯苓眼見二人一個不對付竟要吵起來,便連忙道:“不如,我們都叫名字好了。長汀、茯苓、這位小姐……”
司竹瞪了時長汀一眼,慢慢吐出兩個字:“司竹。”
茯苓點頭,繼續道:“司竹、長汀,這位胡先生的事,就今天夜裏吧,我随先生走一趟,取來玉佩,接下來就勞煩司竹小姐了。”
司竹和時長汀都滿意這個安排,便一起點頭。而胡溟則是感謝不已。
幾人商量定之後,茯苓便提醒時長汀該去前院用晚膳了。于是司竹進了鎖,胡溟飄去正屋對面的竹林等着。茯苓陪着時長汀來到了前院。
***
前院正屋。
瑞王妃明笳正在看着丫頭擺放飯菜。瑞王時頌坐在正座等着。明笳一扭身看見了時長汀,眼中顯出一抹稍縱即逝的驚訝來,連忙招呼他道:“長汀,好孩子,快來娘親這兒。”
時長汀繼續愣愣的,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還吸了吸鼻子,旁邊的茯苓看得嘴角直抽。
明笳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