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創傷×宴會
尼烏裏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的一點時間陪卡洛兒用餐時發現的,那時她的傷口已經結了疤,可以正常進食。他們坐在鋪着白色長布與燭光的長桌上,一旁站着服飾用餐的仆人。
她穿着與炎熱夏季不符的長袖收口白色連衣裙,脖子上的傷口被一條黑色絲帶遮得嚴嚴實實。尼烏裏對失而複得的孫女有着強烈的虧欠感,想法設法想彌補她,于是在吃飯時一直在詢問她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被詢問的少女端着熱湯的手頓在了半空,想被按了暫停鍵的機器人一樣,随即她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得發抖,滾燙的粥悉數灑在了手臂上。
尼烏裏被孫女的失常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檢查她有沒有被燙傷,但掀開衣袖露出的手臂讓他愣住了。那上面一條條被刀割傷的紅色傷□□縱盤踞在蒼白的手臂上,手腕處甚至有一道很深險些割開了動脈的傷口,但因為主人異于常人的恢複力已經只剩下了一條白色傷疤。
他握着卡洛兒的手因為憤怒和悲傷顫抖,滿是皺紋但仍然威嚴不減的臉色露出鮮少在孫女面前表露的嚴厲。
“把梅斐叫來。”
卡洛兒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一手顫抖着在白板上寫道:[別怪她,我只是,我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麽了,只是感覺到空無,什麽都感覺不到,在無數個下墜沉溺的夢境裏驚醒,焦慮和不安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每時每刻往前傾要摔倒的,那種地面極速向她拉進的恐懼感攥住了頭腦。
她沒辦法思考未來,沒辦法看見鏡中的自己,沒辦法發出發洩的尖叫,那些痛苦和絕望被憋悶在胸口,讓她越來越有無能為力的麻木,越來越無法感覺到什麽。
尼烏裏為她請來了心理醫生,那個嬌小的女人百葉診斷她為創傷後應激障礙和輕微的抑郁傾向。于是她開始吃藥,在每周的周末下午坐在房間裏聽她說話,疏導。
治療是有效果的,至少她不會再在一個又一個晚上趴在陽臺上數星星或者縮在浴缸裏自殘,承受着難以入睡以抵擋痛苦的清醒。
可她還是感到茫然無措的絕望和麻木,聽百葉說話,聽尼烏裏說話對她而言仿佛成了看舞臺上的戲劇,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卻沒辦法參與其中。
事情開始有轉機是在尼烏裏為了她的十七歲生日辦的一場生日聚會,請來了無數名流權貴,為的是讓所有人承認她的身份,同時也給尼薇一個警告。
她坐在鏡子前面任由女仆擺弄着她,看着鏡子裏那張蒼白的臉被輕撲了一層胭脂,染上了點活人的氣色,毫無血色的嘴唇也被畫成了含苞待放的粉色。慣用的黑色紗布也被換成了柔和的藍色絲帶,與黑色卷發和水藍色眼睛相映。
梅斐敲門拿着一套禮服走進來,她于是順從地的換上,然後由着她給自己脖子上帶上黑色寬布的頸帶,藍色的寶石安靜的垂在鎖骨中間。
“小姐,你還滿意嗎?”梅斐細心的為她整理了一下裙角後,拉開了衣櫥間的鏡子。
鏡中顯出一個身着水藍色禮服的少女,v字領的設計中和了她身上青澀的稚嫩痕跡,裙子宛如包裹着身體的水波,弧度優美的在下擺垂出一道弧形,黑色微卷的長發一側被別在耳後,露出那邊纖細的頸背和下巴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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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表達感謝。
但卻覺得那裏站着的只是一個打扮精美的木偶,沒有生命,沒有靈魂。
這場宴會因為人數衆多,還有各方的記者,在兩個月前就開始着手準備,場地定在鄉間別墅,那裏有足以容納觀看一個大型籃球比賽人數的院子,種着高大的白玉蘭樹,緩緩流淌穿過院子的小河中被初夏還未盛開的荷葉蓋滿。
他們在白玉蘭樹下擺了幾排長桌全部鋪上亞麻桌布,擺了幾百套餐具,此外還有幾臺圓桌專為主賓及家人,商業夥伴與省會要員準備,每節長桌與圓桌中間擺了一大束玫瑰。
因為最近下過一陣雨,白色的花朵鋪滿了綠地,管家覺得可以作為一種裝飾,于是便沒讓仆人打掃。
演奏的樂隊有臨時搭建的舞臺,與前方正中的演講臺遙遙相對,中間有一塊空地作為舞池。
他們到場之時是黃昏,別墅外和院內已經停滿了車。離宴會正式開始還有半個小時,長桌上擺滿了開胃的零食和水果,有端着酒水的男仆女仆穿梭在人群中,為賓客提供服務。
她挽着尼烏裏的手臂入場,悠揚的提琴聲融着鋼琴開始演奏,舞池裏盛裝光鮮的男男女女互相挽着翩翩起舞。她機械的跟着尼烏裏重複在宴會舉辦一個月前惡補的舞步,毫不在乎自己的舞姿是不是僵硬或者是不是沒有其他名門小姐跳的流暢好看。
尼烏裏感覺到他手中的手正在不自覺的顫抖,于是打手勢給演奏的樂隊,音樂聲于是循序漸進的慢了下來,毫不無禮也不突兀的停下了人們的舞步。
“別緊張。”他對卡洛兒說道。
因為卡洛兒不能說話,于是開場演講尼烏裏就代替她上臺,她便安靜的站在一邊,在開場和結束前半鞠躬表示感謝。
演講結束後樂隊又開始演奏,但只作為悠揚不喧賓奪主的背景音樂,有一塊空地作為舞池給想跳舞的人,其他人開始走動互相攀談。
卡洛兒于是被尼烏裏帶着四處給他的商業夥伴或是好友打招呼。此時天邊只剩下了最後的殘光,一道豔麗的晚霞濃妝豔抹的裝飾着暗沉下去的天空。
“這兩位是救了你的恩人,要好好的道謝。”尼烏裏拍拍孫女的肩膀,把她交給眼前的兩人,在耳語的仆人帶領下暫時離開。
她随手攜帶的手包裏帶了可折疊的白板和筆,于是她拿出來,認真的寫下[謝謝]兩字給兩人。她只記得白色鬥篷的人,但不知道是哪一個。
眼前的兩人其中一人工工整整不失體面的穿着做工精細的暗色西裝,包裹着挺拔修長的身體,手上戴着潔白的手套,一頭淺金色短發與英俊眉眼以及他一見面就彬彬有禮的吻手禮,讓他看起來像個王子。
而另一個人就桀骜不馴多了,即使在如此的宴會中,他仍然随意的穿着便于行動的寬松褲子,踩着一雙很機車的靴子,身上的肌肉線條在白色背心下明顯的起伏。他絲毫不介意自己是個異常,坦然自若端着一盤水果旁若無人的吃。
“不客氣。”他從吃水果這件大事下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給她,含糊不清的說道。
淺金發男子額角蹦起幾道青筋,一邊對她溫柔的笑,一邊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險些讓他把嘴裏的水果噴出去。
“別丢人了,李維特。”
她直覺認為這個人是那個白色鬥篷的男人,臉上不自覺帶了一點笑意,原來他叫李維特。
金發男子無視李維特的抱怨,笑意昂然的對她說:“抱歉,你還不知道我們的名字吧,我是蘭斯,這傻子是李維特。”
一直在背後躍躍欲試的李維特終于得逞,一腳把他踹出去好幾米,被偷襲成功的人在半空打了個轉,毫不顯狼狽的輕松落地。
蘭斯也不生氣,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坦然自若的在衆人異樣的眼光中走了過來。
卡洛兒覺得他們兩個人身上有許多與衆不同的地方,和一種特殊的感覺,雖然他們打扮天差地別,但卡洛兒覺得他們還是一類人,有一部分和她對庫洛洛的感覺相似,但又完全不同于庫洛洛的危險。
尼烏裏沒有給她解釋什麽是獵人,她也單純的以為是什麽類似于雇傭兵的職業,加上抑郁也就沒有多問。可是她看着眼前的這兩位職業獵人,甚至能看到他們身上有她羨慕的生機勃勃的生命力。她從尼烏裏口中得知這是念力,一開始對她來說也不過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名詞,可今天她第一次感覺到那那種不受拘束,生生不息的誘惑力。
她自己周身也環繞着念力,蘭斯與李維特對視一眼,後者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他于是嘆了口氣,還是問道:“你知道什麽是念嗎?”
卡洛兒點頭又搖頭,在白板上寫[不太清楚。]尼烏裏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更不可能對她解釋清楚了。
蘭斯猶豫了一下,朝尼烏裏與來賓交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确定應不應該告訴她。她既然已經獲得了念力,這種上天賦予的來之不易的能力,任由她就這樣生活有點惋惜,于是他點到即止的說:“是一種強大的能力,你如果感興趣,可以問你的爺爺關于獵人考試的事情。”
他只說到這裏,再多的話作為一個外人他也沒有資格和義務說更多。
他的話在卡洛兒心裏激起了一小波漣漪,強大的能力,她一瞬間回想起了距她有幾十米遠的庫洛洛在短短幾次呼吸間就隔開了她喉嚨的速度。
那種疼痛随着回憶湧出水面,她深呼吸了一下,倒出随身攜帶的藥吃下。
蘭斯精通醫學,一眼就看出那瓶藥的作用,眼神裏帶了一點憐憫。他救卡洛兒只是一個被雇傭的職業獵人的責任感和命令,但不妨礙他對少女,尤其是長得好看的人的憐惜。
但李維特是真真切切跟尼烏裏的家族有些淵源的,他是這個龐大家族的一個外姓子孫,他的母親是尼烏裏的表妹,因為愛上了普通男子被逐出家門,但那男人後來抛棄了她,她落魄的帶着幼子幾乎難以生存下去,到死前一直靠尼烏裏的救濟。
他欠尼烏裏太多人情,所以即使知道對方是幻影旅團,也不惜賭上性命來幫他救回孫女。
他其實對這個女孩有些愧疚,也許當時他的刀再快一點她就不會變成啞巴,而且現在還要吃藥來維持正常的生活。在看到那一小瓶藥之後,他皺起了眉頭,難得帶上了些嚴肅正經的表情。
“小孩兒,你要不要跟我學刀?”他想補償點什麽來讓他心底作祟的那股虧欠感好受一些,但又沒什麽可給她的,只有他的這一身技藝。
卡洛兒驚愕的睜大了眼睛,确定了他就是那個白鬥篷的男人。他當時拿刀挾持那個女人的動作太讓她印象深刻,尤其是在尼烏裏告訴她幻影旅團有多邪惡和強大之後。他可以無所畏懼的把刀架在團員的脖子上,是因為他堅信自己的刀無堅可摧麽?
如果她也有一把刀呢?是不是就距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庫洛洛脖子上一刀近了一點?
她還沉浸在這種可能性帶來的戰栗之中,雙手不自覺的又開始發抖。
蘭斯以為她想起了刀的恐懼又激起了她的病症,于是一搗李維特讓他閉嘴,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維特則以為這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孩兒甚至怕的不敢去想,于是便閉了嘴,心裏有些遺憾。
白瞎了已經打開的念力。
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也很給老頭面子帶了蘭斯出席卡洛兒的生日宴會,于是有些無趣的示意蘭斯照看着卡洛兒,自己準備離開了。
但他身體才轉了一半,一雙手就拉住了他的衣角,仿佛拽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我想學!請你教我!]她說不出話,寫在白板上的字因為太匆忙字尾都飛了起來,還加着表達語氣都感嘆號。
他驚愕的看着女孩兒眼睛裏終于浮現出了在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活力和生氣,半晌,無奈的笑了起來。
“好啊。”看來他是閑的太厲害了,給自己找了這麽一個打不得罵不得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