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交換×暴雨
在那棟被廢棄的大樓裏沒呆幾天,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她坐在沒有玻璃的窗邊正望着淅淅瀝瀝的雨點,庫洛洛敲門走了進來。
“準備好了嗎?”他開門見山的說道。
卡洛兒其實心裏一片茫然,她只知道庫洛洛是沖着她的左眼來的,但卻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一直沒有殺她。她的倔強不想讓自己的自尊心受委屈,幾次逃跑被抓回來的時候也不求饒,被扭斷胳膊的時候也咬着牙不吭聲,哭泣也不能讓敵人看到。
她怕死亡,但比起死亡,向帶給她這一切悲慘的始作俑者求饒更讓她難受。
閃電先于雷聲之前劃破天空,她看着庫洛洛被閃電映的蒼白的臉,在驚雷落下之時踏出了第一步。對于死亡的威脅她害怕的發抖,但仍然挺直了脊背,她日漸消瘦下去的臉上被黑色繃帶遮住了一半,黑色卷發蓋住了單薄蒼白的頸背,整個人看起來仿佛就應了信長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
“看起來一捏就死。”
但庫洛洛看到她周身覆蓋着淺藍色的念,很微弱,幾乎難以發現,卻仍然生生不息的流動着。他目光掃過她纖細的脖頸,仿佛在思考才怎麽撕開她的喉嚨,沒意識到自己的念已經形成了極大的惡意鋪天蓋地的壓過去。
卡洛兒被些從庫洛洛身上散發出來的不詳氣息壓的無法呼吸,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的逆着那股壓力走近了他。
那人在一聲驚雷中對她伸出了手,露出他毫無僞裝的笑容,說:“走吧。”
烏雲密集的濃厚雲層下,雨勢逐漸的變大,大風如同嘶吼的狼群狂躁不安。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撐開一把黑色的傘,紋絲不動,牢牢的在這片風雨飄搖的天地中隔開一道安穩的空間。卡洛兒與他并肩走在傘下,想起了他們并肩走在去買向日葵種子的路上時,她還一心充滿了喜歡一個人的甜蜜,自顧自的傻笑。
而現在只剩下了虛假被撕去露出來的冰冷和深海水壓那樣濃重的恨意。
她一半恨庫洛洛,一半恨自己無能為力。
在以情侶般悠閑散步的速度走了将近一個小時,來到了一片開曠的城市邊緣地帶,滿是荒涼的岩石,雜草橫生。她看到前方暴雨中模糊的一群黑壓壓的影子,随着越來越接近的距離,看清了最前面身穿暗藍色豎紋西裝的白發老人,身邊站着一個黑衣人盡職的為他撐傘。
他身後站了一個身穿白色鬥篷的男人,面容隐藏在兜帽裏,右手拿着一把鋒利的長刀,刀身緊貼着一個金發女人的脖頸,已經有血跡沿着刀身下滑。
卡洛兒聽到身邊的人在低笑,握成拳的手也随着他的笑聲不住的顫抖。
“看來你很識趣。”白發老人率先打破這肅穆的死寂,不急不慢的開口,擡起一只手示意身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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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白色鬥篷的男人挾着金發女人走上前,穩如磐石的等着下一個指令。
她感覺到庫洛洛彎下身,親密的貼着她的耳邊說:“開心嗎?”他的氣息完全不像他本人那麽冰冷,溫溫熱熱的撲撒在耳畔,卻讓她汗毛倒豎,握成拳的指甲刺破了手心。
然後他放開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走出了傘下,瞬間被滂沱大雨淋成了落湯雞。對面的人也放開了那個金發女人,她咬着下唇往前走,前方是那個女人冰冷的眼神,和她身後那個眼神期待的白發老人。
烏比奇的所有回憶在她腦海裏如走馬燈一樣飛快的掠過,那些定格的笑容和時間被大雨淋成了模糊的水跡,她恍惚的往前走,心裏的恐懼和尖叫的不安完全銷聲匿跡,成了空蕩蕩的黑洞,無聲的吞噬着一切。
随着她與老人越來越近的距離,他眼中被淚水模糊的笑意也越來越清晰。她滿臉的雨水,眼睛也被雨點打的模糊不清,但仿佛看到老人伸出了手,不由自主的就想擡起手握住它。
耳邊有突兀的驚呼聲和兵器相接發出的嗡鳴,她感覺脖子一涼,那雙她想握住的手的主人臉上濺滿了鮮血,染紅了他梳的一絲不茍的白發。
“庫洛洛——!”她在跌倒在一個懷抱裏之前,聽到一聲凄厲低沉的嘶吼聲,喊出的名字是幫她種了一院子向日葵的黑發少年,是夜晚趴在她病床前會因為她疼痛握住她手的少年,是現在毫不留情割開她喉嚨的冷酷盜賊。
一雙年邁的手顫抖着捂住她血湧不止的傷口,她感覺到有不同于雨水的苦澀和鹹味落進她嘴裏。她于是掙紮着擡起頭看了這個老人一眼,看到他藏在皺紋裏的眼睛中滿是淚水,那一刻她忽然沒有了對這個扔下這幅身體原來的主人放任不管那麽多年,卻突然在某一天闖進她生命裏的家人的漠然。
“別哭..”她每一個音節都發出可怕的嗬嗬聲,血泡翻滾着四濺。但她仍然努力的說出這兩個字,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這個可憐的老人。
陷入她已經毫不陌生的死亡沼澤之前,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漠然,沒有前一世滿心暴戾的不甘,沒有被刺穿腹部時的恐懼。她得到了很多,又失去了全部,無牽無挂,除了死海般陰郁平靜的恨意,她現在一無所有。
尼烏裏用手攬着她染滿鮮血的纖細脖頸,恍惚間她垂死的面容與她的母親重疊在了一起,他用顫抖的手捂住那道傷口,溫熱粘稠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手。
“蘭斯!”他嘶吼道,話音未落身旁閃過一道殘影,一雙有力的手不容置疑的代替他那雙蒼老的手,接住了垂死少女纖細的脖頸,接住了她下墜的生命。
治愈傷口時的白色光芒讓他暫時松了一口氣,随即想起來那個違背信義的盜賊——他正在和阻攔了那道致命攻擊的人,李維特戰鬥。
然而當他想下令讓人攻擊時,那兩人的戰鬥已經以李維特腹部被刺穿,金發女人同樣重傷被庫洛洛帶走撤退而結束了。他滿腔是珍視的孫女被那人險些殺死的怒火,當機立斷想下令讓人追擊,但轉念之間又意識到這裏能與之一戰的人,一個在給卡洛兒療傷,一個已經身負重傷,于是作罷。
那天象征夏季來臨的暴風雨連續下了一周,陽光終于在烏雲中探出了頭,雨滴在陽光下晶瑩閃爍于樹叢草木間。一滴雨點從樹葉上滑落,映射出前方一座古老的城堡。
大門是樸實無華的雕花鐵門,老舊的紅牆俨然宛如忠誠的士兵圍成一圈包圍起了其中遼闊的莊園,茂密樹林與嬌豔花園的深處是掩映其中的城堡式建築,噴泉池的水柱宛如高低起伏的音符。
一只藍色羽毛的鳥兒撲棱着翅膀落在陽臺的欄杆上歇腳,被雨水打落地粉色花瓣紛紛揚揚的随着微風從旁邊的樹上飄過。它仔細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沒留神到房間裏的人已經走到了窗前,直到那人伸手拉開遮了一半的窗簾時,才慌亂的展開翅膀飛走。
卡洛兒赤腳踩在灰色的地毯上,臉上帶着大病初愈的蒼白和倦怠,左眼被仔細的用柔軟的黑色繃帶包裹,輕柔的繞過頭顱在腦後系成蝴蝶結。她脖子上纏着一圈白色繃帶,嘴唇也像繃帶一樣慘白,整個人好像被包裹在一片愁雲慘淡的灰色濃霧裏,只有那只水藍色眼睛仍然昭告了她僅存的生命力。
她整個人靠着陽臺的一圈白色石柱站着,周身籠罩着雨過天晴後晴朗的陽光,當女仆梅斐敲門而入之後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陽臺上的人敏銳的早已察覺到有人進來,于是轉過身來。
“卡洛兒小姐,該換藥了。”她的目光飛快的在那綁着繃帶的脖頸上略過,低下頭恭敬的說道。
除了鳥語風聲沒有人回應她,她低着頭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圓潤透着粉色的腳趾,往上纖細的腳踝撐起了弧度優美的小腿。
[謝謝。]目光停在那雙手中的小白板上,梅斐搖頭說:“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她幸運的在庫洛洛的刀下撿回了一條命,但聲帶受到無法修複的損傷,聲音随着那份不詳的能力離開了她。
也許庫洛洛就是這樣打算的?她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一點上,飄忽的想道。
能殺了她最好,如果她沒死,但也不能說話了,就失去了對他們的威脅性。
卡洛兒垂下睫毛,喉嚨處的疼痛讓她皺緊了眉頭,陽光在她睫毛上灑下一層金粉,給她蒼白的臉色上帶來了許多生機,但與之相反的是陽光到達不了的空蕩陰郁的內心。
在她養傷的期間,尼烏裏——這具身體原來主人的爺爺,給她解釋了一切。
她的母親早産生下了虛弱的嬰兒後死去,幼小虛弱的早産兒不僅左眼睛有缺陷,而且被醫生診斷無法活過一個月。尼烏裏失去了最愛的女兒,無法再承受失去心愛女兒的唯一孩子,于是劍走偏鋒,不惜花費天價雇傭職業獵人為這個活不過一個月的早産兒找到了液态礦,她的父親自願把所有的念能力注入裏面來維持女兒的生命,但仍然不足夠,尼烏裏于是在流星街找到兩個念能力者,威逼利誘他們向液态礦裏注入念能力。
含有三個人生命力的液态礦被植入到她先天有缺陷的左眼睛裏,使她的生命生生不息的開始流動。虛弱的筋脈在念能力的塑造下直到她成年便會與常人無異。一開始因為嬰兒弱小,排斥反應沒有顯示出來,直到她慢慢長大,最嚴重的那次疼痛讓原主人陷入了昏迷。尼烏裏就把她封進了冰棺裏。
與此同時尼烏裏的家族因為大女兒尼施的死去陷入了争奪其權利的內亂之中,三女兒尼薇不惜以卡洛兒的性命要挾尼烏裏,他費心于分崩離析的家族,忙于平定內亂,于是只得給卡洛兒左眼的液态礦下了限制,以十個念能力者的性命為盾牌,把她送到了與世無争的烏比奇小鎮,保護她不受家族和想要搶奪液态礦之徒的傷害。
他選中的那十個念能力者雖然不是頂尖級別的高手,但一部分散落天涯,一部分護着卡洛兒長大也是綽綽有餘。
只是沒想到越是神秘受盡保護的東西,越是讓一些人費盡心思的想得到。當尼烏裏得知幻影旅團盯上了卡洛兒時,他用盡了家族的情面找到了蘭斯和李維特這兩名念能力高手,馬不停蹄的趕去了烏比奇。
但還是晚了一步,那十人,不管是散落到各地的,還是留下保護卡洛兒的,都被旅團找到殺死。他們無法從旅團手中搶回卡洛兒,退居其次綁架了落單的團員派克,好在這個團員有着不可代替的能力,有交換人質的價值。
卡洛兒明白了來龍去脈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安娜也死了。
原來她生命裏這些出于特定的原因才出現在她身邊,卻跟她建立了強烈感情的人,全部都因為她不在了。
她看着那層覆蓋在手上薄薄的藍色氣體,覺得那些全是一個又一個犧牲者的鮮血。她覺得自己像是踩着無數因她而喪生者的屍體逐漸長大的惡魔,前世是如此,現在也是。
我還活着幹什麽呢?她不知道自己其實是陷入了創傷後應激障礙,只覺得滿心麻木和荒涼,對生命沒有眷戀,對一切的感情都無法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 又瞎又啞...我是不是太狠心惹(T ^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