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醉春風(下)
雖然說不能大肆慶祝,但畢竟是宗主的生日,之前在金陵的時候為了隐藏身份,只是簡單的吃了碗長壽面罷了,這次聽說可以請客人,仆人們就忙忙活活的準備起來了。
吃食的精細不消說,藏了許多年的好酒也被從江左盟送到了金陵。
蒙摯一早過來,梅長蘇正好寫好了給他的請帖,等着墨跡幹的功夫,兩人便談起來。
“其實倒也沒有什麽值得我忙的。邀請客人的名單也一早就決定好了,因為都是熟人又是朋友,既不用拘束也沒有講究,只怎麽舒服怎麽來。”
“這樣就好。”蒙摯哈哈大笑,“其實你何必給請帖呢,反正我是有沒有這張帖子都會來的。”說完又壓低了一點問,“還有一張帖子我要不要一并轉交了?”
“還有誰的?”梅長蘇問。
蒙摯瞪大眼睛,“皇上啊!!您不請他了???”
“……”
“我可記得以前你倆每年生辰都在一塊兒過啊,黏得可比現在景睿豫津緊多了。”
“後來你回來隐藏着林殊身份生辰也沒請他,你這次怎麽還打算不請他?”
“…………”
“你倆怎麽回事啊,之前看你們一起出游我還覺得你倆關系不錯呢,你要知道當年你走以後靖王生辰除了成人禮那年都沒怎麽大辦過,這次你聽我的,請他來一趟,等他過生日再請你……啊不對他壽辰時百官都要去。”
“景琰我早就請過了,只是沒用貼罷了,免得留人口實。”梅長蘇終于找到了插話的空檔才慢悠悠的說,“不過他今日出去清縣看察耕地,算時日要在初六晚上回來,正好可以避開聚宴。”
“哦,也對,皇上在多多少少總難免拘束些。”
梅長蘇淺淺一笑,“倒也不是在意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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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你倒是讓我明白啊!”
“等以後吧。”
——
轉眼到了初五的夜裏,天上一輪銀鈎幽幽而望。
十三先生和甄平等人的壽禮已經送到了,放在屋子裏,壽星公遣散了一衆人,留了安靜的一輪月給自己。
以前他還是林殊的時候,在金陵的生日總是熱熱鬧鬧的。
只是當初圍着自己的那群人如今大多已經不在了,那麽少了他們的熱鬧不要也罷。
對月自酌自飲到了子時,忽然有人敲他的門。
這倒奇了,府內諸人不會在敲門後不報名號,可已至深夜,又會是哪個訪客能讓飛流放行呢?
————
梅長蘇開門,見到本該還在清縣驿站的當今天子頂着披星戴月而來的夜露風塵仆仆的站在門外,一雙如星辰的眼睛看着他笑。
“小殊,生辰快樂。”
進來飲了兩杯熱茶,驅開了寒氣之後兩人便說起了農耕之事。
說完正事,景琰忽然說了一句,“小殊,有傷藥嗎。”
梅長蘇一驚,“你受傷了?”
“沒有,騎馬的時候有些磨到了。”
梅長蘇便懂了,景琰是帶着幾個護衛一路輕騎了兩百多裏路才趕回來的。
長途奔襲的話腿內側難免會被馬鞍擦傷,以前他們剛上戰場的時候也會互相擦藥。
“以前幾日連着急行軍千裏的時候也不會這樣……這幾年不穿戰袍,身子着實不如從前了。”
“還不如說是馬鞍不一樣。”好友的安慰總是一語中的,本來有些感懷的景琰笑出來,“是啊,新馬鞍是精致,可就是磨得很。”
“回頭我送你一副好用的。”
梅長蘇上下翻弄着櫃子,雖然自己房裏是有傷藥的,可那都是偶爾飛流磕碰的時候拿來擦的如今不曉得放在哪裏。
好不容易翻出來一瓶,景琰已經褪下外袍,伸手就要把傷藥接過來。
“我自己來。”
梅長蘇收回手,挑起嘴角,“咱倆什麽時候不是互相擦的,脫就是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
蕭景琰沒說出口,他最不能釋懷的就是物是人非這四個字。
如果可能,他還願和小時候一樣。
現在回憶起的小時,都有林殊在。這些回憶伴他走過了那些小殊不在的日子。
思及此處,還留着馬缰痕跡的手放了下來,“你來就是。”
梅長蘇蹲下身來查看了一下傷處,好在傷得不很厲害,塗抹藥之後休息兩日就好。
想着自己能為他分擔的究竟還是不多,心裏總想着讓他多歡喜一點。
以前自己不在他身邊的時候處理傷處的事情只能他自己來做,現在既然自己回來了自然要變回以前的模樣。
梅長蘇心裏很明白,即使直到現在,景琰對于兩人的關系仍然先以摯友論之。
藺晨問他可會計較?
梅長蘇搖頭。如何計較?若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或許還可以思量一番,如今年近不惑,對自己這個兩度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來說,活着度過接下來的光陰才是最要緊的。
畢竟兩人當了三十年的好友,兩年的主臣,與尋常的眷侶自然不同。
但沾着藥膏的手指摸上了大腿內側白細的皮膚時候,梅長蘇的呼吸還是快了一拍。小時候就覺得景琰這些地方嫩嫩的好摸得很,尤其是手生得好看,像女孩子一樣。
景琰雖然有點不自在,但到底是多年習慣的事情,加上趕了一天的路,喝了些熱茶吃了些點心後就覺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微涼的手指還是不規矩的往上摸的時候,皇帝才驟然不穩了呼吸,瞪了他一眼。
但想到兩人現在的關系,似乎這只手在做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又不知道怎麽回應了。
矯矯作态實在不适合他,情到深處,其實也不在乎一兩次主動。
于是便主動湊上去親了梅長蘇,還在嘴唇上輕咬了一下,咬完後見宗主竟然呆愣了張臉,不由笑起來,“你生辰我也沒什麽好東西送你,帶了匹馬給你,倒不是汗血馬那樣名貴的,是你以前騎的那匹‘踏風’的後代。”
其實這麽多年兩人沒在一起,他也不知道小殊喜歡什麽,只能按照他以前的喜好選了禮物,也問了母親,卻仍有點不安。
江左盟雖不能說富可敵國,但若真論寶物,只怕小殊要見得太多。
更何況這麽多年陪着他過生辰的不是自己。
太後只是笑,自己這個兒子當上皇帝之後一直沉穩老成,今日終于有了點以前孩子氣的樣子。
為的還是林殊——從很早以前開始,能讓他大哭大笑的,也就只有這一個人了。
這其中的道理其實簡單得三歲稚童都能想明白,可情之一字,關心則亂。
于是她放下手中香葉耐心問道,“我且問你,你去年生辰時,小殊送你的禮物喜不喜歡?”
梁帝三十六歲壽辰,正是周方安定之時,四國使節來賀,送上各種奢華禮物。
江左盟宗主送來賀禮,一字排開十九張各式各樣的弓。
有的工藝奇巧有的制作華麗有的勁道剛猛有的輕便精細,每一張弓都有它的來歷和傳奇,看得在場人都啧啧稱奇。
只有在帝座上的人知道,這些弓箭他都和小殊或多或少的提到過,有些是他們兒時聽說,有些是他們翻兵書時看到。
原來林殊還記得,還花了不知多少心思搜羅了過來,那十九張弓,是十九年來他一直沒能送到的禮物。
景琰壓住喉頭哽咽,點點頭,“很喜歡。”
太後遞過一顆榛子酥敲醒了這個局內的夢中人,“傻孩子,只要是你送的用心的禮物,他都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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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梅長蘇挑着眉毛問,“就這個?”
“哎?”
“你欠了我這麽多年的壽辰禮物,就送一匹馬就算了?”
“你讓我送十九匹嗎……”
“不必,我要的陛下已經送來了。”
今日有你相伴,就不必再看孤月繁星思念故人了。
起身吹滅了蠟燭,在月色下笑着的梅宗主又笑着添了一句話,“只怕在下要食髓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