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
回宮之後的春祭儀典,皇帝要三叩三伏以祭神明,起身時,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驟然倒了下去。
甄平在禁軍中,遠遠的看到了。
和其他軟綿頹然的皇族不同,蕭景琰從是皇子郡王的時候,就是硬朗康健的,他在人前莫說是病,就是疲累之色都從未露出過。
大臣們也漸漸習慣起來,不管何時去報告何事,皇帝都應該是精神奕奕的與自己商讨數個時辰,自己離去時,再與等候在殿外的同僚颔首打過招呼。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記了他們的陛下也是血肉之軀,也是會累會病的。
後來甄平回想起來這一幕,比起震驚和疑惑,當時只覺得天昏地暗的恐懼。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若蕭景琰有事,宗主怎麽辦。
群臣似乎也都愣住了。
一時間沒人能理解發生了什麽,都只是站在原地。
“陛下——!”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聲,所有人才都像是被雷劈醒了一樣。
皇帝病了。
十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皇上遇襲的時候受了傷,還有人懷疑是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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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來幾個太醫來回檢查,“并非是當時吸出劇毒的影響,就是病了,勞累過度。”
督查換防歸來的蒙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不信的。
“病了,你說誰病了?皇上???”
太醫說,皇帝一直太過于疲累,神思倦怠,只是仗着年輕硬撐着,再這樣熬下去,再鐵打的身子也要熬盡。
他身體底子壯健,加上刻意的隐瞞,瞞過了包括醫女出身的太後在內的所有人。
一開始聽說是勞累過度,衆人還松了口氣,誰知道這一病竟然是一場從未有過的大病。
之後就是沒日沒夜的高燒和咳嗽,所有太醫都被宣進宮裏,卻也毫無效果。
統領禁軍的蒙摯看着低着頭顫顫巍巍的走進走出的太醫們,還有跪守在殿門口的皇後嫔妃,和宮外尚不得法而入的一衆人,忽然覺得,皇上這是在發脾氣。
林殊的事,他不能怪身邊的人,不能怪林殊,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自己的難處。
所以他什麽都不能說。
十一
太後坐在兒子的病榻前,見他燒得神志昏朦仍然緊咬着牙,心疼的用手帕去擦他額角的汗。
“景琰,別怕,母親在這裏。”
這句話說出時她并未覺得什麽,但景琰卻渾身抖了一下。
一直緊緊咬着的嘴唇終于松開了,掙紮着開合,太後以為他開口要什麽,于是忙俯下身去聽,一旁機靈的宮人忙倒了杯水奉了上來。
“小……殊……”
太後愣了一下,然後眼淚驟然落了下來。
她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有太長的時間沒有叫過這個名字,仿佛随着這個人的離去,這個名字也被他深深封存在心裏。
他沒有對任何人禁止過他們去提林殊。
林殊只是他一個人的禁忌。
也許景琰是希望能病一場的。
因為清醒的時候,林殊這兩個字,他不能說,不敢提。
那麽只有在此刻昏睡的時候,他才敢叫這個名字。
她這些年受從未如此哭過,勉強擦了擦眼淚,揮退了衆人,又命他們請走了在房外等候的皇後。
景琰還在喊着那個名字,有時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然後再頹然的落下去。
一聲聲的,凄惶又委屈。
沒有其他的句子,沒有其他的名字,只有這兩個字。
一遍又一遍。
仿佛是要把這些年欠下的都還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