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人皆商麽
不往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纏嗣音許久,它已經是發生的事實,無可改變,如同嗣音心裏的那個念。
他可以念着她,也可以在念着她的時候與別人情緣。
不往說不出那話,要求一個人在無望地等另一個人的時候,還要清清寡寡地過着枯萎的日子。畢竟在嗣音情緣的時候,誰都不知道她會忽然回來。她的身份只是彼時他心裏的一塊泡影,不知何時會消失殆盡的泡影。
更何況,以嗣音所說,情緣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
而這個理由對于不往來說,自然是站不住腳的。情緣如果只是完完全全的無用,存在與不存在毫無區別,為什麽在這兩個選項裏他不去選不存在,而是選擇了存在?
一番糾結,她最終還是安靜地嘆氣。
誰人能将滿心滿意只裝着一個人,誰人能為了一個眼神一句話枯守一生。即使有那樣一個人,那個人在回首人生的時候,真的一生無悔嗎?
何必苛責。
不往想起了天望。
從前她也不過是在一個人獨自心酸的那個時刻,一轉頭看到他坐在陽光裏對着她笑,那眼神柔和恬淡仿似在說沒關系。于是就從此記住了。她為此徒勞付出了近十年的光陰,即使是清楚,那不過是年少時過眼一瞬。
論她的心,她無悔嗎?未必是。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曾想過,在心裏有一個人的時候去沾染別的。
最終,她還是只有一個選擇。
他還在,而她将心中一寸地方留空了。無人可及的領域,留給她自己。
嗣音上線的時候,還是會跟她在一起,還是會在YY陪她。嗣音不上線的時候,不往一個人坐在各個地圖的角落裏,漠漠然又默默然。
她猛然在想,嗣音有一天會說起要與她綁情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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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
哪怕他為了證明,她在他心裏所謂的唯一與絕對,他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而不往卻執拗地依然想要做這件事情,一旦開始,就不再結束。
對于很多人來說,大概開始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因為對他們來說,結束并不會帶來不可估量的代價。太多人,輕易開始又輕易結束,回頭卻怪責愛太輕情太淺,渾不知到底是誰在作孽。
可不往知道,嗣音不同。
他的執着因為洺西的事情在不往心裏打了折扣,即便如此,他的執念依然比一般人要深一些。
這種人,很難開始。因其很難結束。
就像如今,他們可以每天都互相陪着,然而嗣音始終不會提情緣。在他心裏,她根本不是這個位置上的人,倘若她一旦處于了這個位置,那麽他就會陷入無限的恐慌中,比以往那種害怕失去她的情緒更為深徹。畢竟,在嗣音心裏,情緣是一種永遠走不到現實又從始至終毫無意義的關系。它只是事關寂寞。
而不往,是他孤獨的解鈴人。
有時候,不往又是很佩服嗣音的。逢着她獨自挂機又最小化游戲的時候,他的組隊她看不到,他的密聊她也看不到,卻總能在切回游戲的時候看到他的游戲角色就在她身邊站着。還是像以前那樣,手提輕劍,身背重劍,分外有安全感地站在她身側。
她都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的,也許是滿地圖飛,也許是憑感覺去找那些也許她傾向于待着的角落。
嗣音說,“每一次,我都會去找你。但不要,不要待在我不可及的地方。”
不往實在佩服他的聰明。
只要她心中還對他存着哪怕一分眷戀不舍,她就不會躲在一個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他知她心,正因如此,他可以輕松地傷害到她,哪怕只是一個不在心裏只用于應付寂寞的路人情緣。
有天晚上,她一人坐在昆侖的北茫山上,背後是刺眼的天光。
她一直對昆侖地圖的辣眼睛能力表示崇敬。特別是身為惡人,昆侖的攻防任務實在是難做得一筆,碰上了敵對陣營守任務,那更是難分難舍。喂藥撿物資采冰魂,每個都可以做老半天。一輪下來,基本上眼睛是瞎的。
她挑了個小帳篷,坐在門口。沒一會,就聽到藏劍獨有的輕功聲音,從她頭頂掠過,又飛速掠回來,穩穩落在她身邊。
不往輕嘆,“你是什麽時候轉區的?”
“去年三月多。”
“為什麽挑那個時候轉區?”
“你不知道嗎?”
不答反問,不往倒是疑惑了,“為什麽我會知道?我又不是百曉生。”
“三月以後,你的YY再沒有亮過了。”
“那為什麽又轉回來了?”
“不甘心。想回來看看,萬一……你回來了呢?”
在這個時間點,不往竟莫名對洺西生出一股恻隐之心。先前,她縱然知道洺西和嗣音的事情與她無關且洺西本人也是沒有過錯的不知者,她依然是覺得膈應。不往下意識地去維護了嗣音,而視洺西為企圖搶走他的那個可惡女人。
可不往很清楚,這不講道理。
如今聽嗣音說來,她不知洺西對這段情緣注入了多少感情。倘若她也視情緣如無物,那大概是一別兩寬各天涯;可倘若不是,那個中滋味,只有自己承擔。
不往想問又不想問,她想知道他是怎麽與她說決斷的,又不願從只言片語中去捕捉到他也許會有的歉疚。
這世間大部分的感情都是殘酷的,比沒有硝煙的戰場更能摧損一個人。确實有許多關于感情的選擇并沒有傷害到第三方,但因為感情的糾葛特質與人們總懼怕結束的猶豫,大部分的感情都不得不傷害一個第三方,甚至是一個在暗處裏單戀的第四方。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嗣音是不是她期望的那個狠心人。
愧疚這種情緒危險到了一個極端,甚至與真愛比肩。因為它事關一個人的良心與立世之心。
不如就這樣吧,太太平平,只要她不再問,他必不會再說起。
有心太平,自然能得一段時日的太平。
不往靜靜看着時間,看它一天一頁地翻,把那些舊事與耿耿于懷氤氲得模糊,她漸漸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從平淡如水到複有活力,大概人心不死,總要把一些東西交還給時間。
嗣音依然陪着她。
有時候媳婦婦會與她說兩句話,但不往總覺得她是半個離人了,總有種大概不多久,她就會消失在這個江湖裏的感覺。
女人的心思細膩起來,應該是可以稱作“可怕”的。有許許多多的“聖經”在教女人如何待在一個男人身邊,也有許許多多的教材在告訴女人,其實男人真的沒想那麽多。但誰又真的知道,女人的那些直覺當真就是無理取鬧就是毫無憑據?
愛,就是最大的憑據。
因為愛着,因為愛過,所以那種因愛而生的直覺,無可辯駁又無從說起。太多時候,恐怕連男人自己也不知道,他潛意識做出來的事情背後是一份什麽樣的心意在驅使。
就如同那天不往站在揚州城樓上,從城樓上看過去,遠處雲層裏的陽光更顯得蒼茫飄渺了。媳婦站着的地方就好像是那雲層,她默然無語站了許久,突然說:“我見到他了。”
不往一愣,心念一轉,已然是想不起來那個赤霄粑粑到底叫什麽ID,只有默默。
“還有他的新歡。”媳婦又補充說。
不往一聲輕嘆。
“我們在一起過,以男女朋友的關系。他曾經走了許多路只是為了來看我,但是沒想到那麽多路都抵不上劍三這麽一個破游戲的江湖路。”
感覺像是有一根細小的針紮進了心裏,不往笑了笑,問道:“他還是原來的號?”
“改名了,但我知道是他。他那套外觀是我給他配的,還有他裝備上那個九品的洗練,是我陪他去白龍口砸錢的。他A過游戲,回來就馬不停蹄地連軸接上了,真是不甘寂寞。”
不往想問,難道就沒想過別的可能麽?也許那只是一個和赤霄雷同的別人的號。但這她是問不出口的,就像當初放那個心不釋手的煙花,在嗣音下線的瞬間,第一時間擊中她的直覺并不是嗣音不在意,而是他害怕她和她放的這個煙花被人看到發現。
關于直覺判定,沒什麽好問的。
“往哥,我覺得有點累了。”
“去睡吧。任何時候想找我,我都會在。”
“嗯。”
媳婦下線後,不往有幾天沒看到她。後來有天逢着她在線,密過去,卻是個代|練。再後來,又一次,不往去密她,回複她的還是代|練。
她從來都知道,大大咧咧的媳婦并不是真的如她所表現那樣。有許多傷口,我們痛着也流着血,但沒有必要把它攤開來讓人觀賞或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特別是像不往和媳婦這樣的人,用灑脫與驕傲作為行走世間的蓑衣,怎麽能夠忍受被人看見一身血痕。
大約有半個月的光景,回複不往的就又是媳婦本人了。
她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還是原來的語氣,還是一直在打本或在打本的路上。
只是不往發現,媳婦的那個純陽號從她好友列表消失了。
删號這種事啊。
大約是痛到極致了,唯有痛快可解吧。
難以言說的心苦。不往也是無計可施,剛巧碰到朋友圈有人刷吃糖的事兒,一下就是買了小半箱糖果。據說這是一種很好吃的味覺糖,軟軟的,果味很濃,甜是甜了,但是甜得人心生歡喜。
糖果的奇妙之處大概在這裏了,有時候心情不好,吃糖好像真的有用似的。
她給媳婦也寄了一些,晚上自己也顧不上減肥的終生大計了,拆一包吃一包,一面吃還一面與嗣音說着:“這個uha糖很好吃啊,炒雞好吃,簡直不能更好吃了。”
嗣音聽着笑起來,“你還喜歡吃糖啊?喜歡吃什麽樣的糖?”
“我喜歡吃話梅糖和薄荷糖,小時候最愛了。以前對那些水果糖挺不喜歡的,總覺得餘味留在嘴巴裏簡直了。後來到北京工作後,被各大餐館虐了一陣,現在鹹的辣的還蠻愛吃,糖吃得少了。”
“那奶糖呢?”
“奶糖也不錯啊。”
“噢?南方人總歸都喜歡吃甜食。”
“好像是有這麽點意思,以前我在家的時候,我爸媽做飯和外面飯館的飯菜,基本都是甜鮮口味的。”
“鹹辣味重啊。”
他們晚上挂在YY經常是這樣聊着,有一搭沒一搭,偶爾兩個人沉默得久了,總會有個出來喊一聲“好無聊啊”,另一個就笑笑,也不做什麽,又陷入沉默裏。
有許多沉默是讓人覺得尴尬不自在的,但卻也有一些沉默,讓人覺得舒适自得。不往靜靜感受着這種相對無言,她沒有捕捉到那種尴尬找話說的意念與氣氛,不由得有些高興。
能靜默無言又舒适自得,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和一般的關系能達到的地步吧。
游戲裏,他還是不動如山地站在他身側,不往有時候切回游戲去看一眼,會給他亂讀一頓太素九針,再給他套一個春泥護花。那綠葉片的墨色小球繞着他轉的時候,會有一種這個人就在身邊、就是她的的感覺。
不往喜歡把她的游戲角色貼着他坐。在他打坐的時候,就坐在他盤膝的腿彎裏,看起來就像是整個小蘿莉都窩在成男的懷裏了。這個姿勢下,他可以把下巴擱在她頭上,如果那個時候他笑起來了,她的腦袋上就會有嗡嗡嗡的震蕩聲,頭頂大概會癢癢的,發型也會攪亂一些。但那有什麽要緊呢?
不往有過那麽一兩次把這些細碎的想象的場景告訴他。他有時會回應,有時不會。
直到有天他說起這些,“你沒發現你暢想的那些未來場景都是很細碎普通的日常小事情嗎?我幾乎不回應你,因為這些小事在我們在一起後,發生起來都不是問題。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要在一起,你該對未來有個規劃。”
不往一直都知道,眼前這個人從來都不只是想要在游戲裏找個伴。他要的是更多的未來,是一張白頭偕老的宏圖。
但她沒有告訴他的是,她對人生從來沒有什麽期盼與要求,不管是住在哪個城市,做什麽工作,她要的只是一個會與她發生這些輕松小事的人在身邊。
從前在書裏看到的那段話是這樣說的,“當一個女人決定和一個男人睡覺時,就沒有她躍不過去的圍牆,沒有她推不倒的堡壘,也沒有她抛不下的道德顧慮,事實上沒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謹慎做這樣的決定。”
沒有記錯的話,那本書名叫《霍亂時期的愛情》。
但不往始終沒有把這些話告訴他。
世界上幾乎沒有幾個男人真正會理解一個女人的需求。男人總以為,那些簡單至極的擁抱與親吻,一個眼神一次牽手或者是哪怕一句寶貝,會有漫長的時光去做,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了,生活了結婚了,那種都是小事。而如何結婚,如何去購置房産和安排生活,才是大事。
然而事實總是殘酷,當我們放下小事去捋順了大事的時候,才會突然發現,這麽多年裏……那些小事發生的次數少得可憐。而身側的佳人終于不是那個可以因為一件小事就變得眉眼彎彎分外好看的女人,卻是個即使住在大房子裏,依然蓬頭垢面,開口就問月工資與月開銷的黃臉婆。
這種相錯,是不往說幾句話便可以扭轉的将來麽?
顯然不是。
她嗜好的是無用之詩。
就好比嗣音後來在她生日買給她的一箱子糖,不往自然是十分感動的。她只是在YY說起了自己愛吃uha的糖,小時候愛吃話梅糖和薄荷糖,他就這樣記住了,給她寄過來半箱薄荷糖半箱奶糖。
嗣音說:“想想看送糖總是不會錯的。”
而其實不往更感念的是他記住了她的生日,并為她的生日做了些什麽。不往的爸爸不太記得她的生日,有一年甚至忘記了她幾歲,在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後一臉迷惘地問她:“你今年是十幾了來着?”
她始終不會做一個撒嬌要糖吃的孩子。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會刻意提醒一個誰,哪一天是她的生日。于是除了她媽媽到底是記得自己孩子哪天落地之外,其餘人多數不記得,也沒必要記得,哪怕那個人是她爸爸。
大概劍三讓人難忘也是因為這。
她孤身在北京,想着:啊,今天又是生日啊,又是18歲了呢。只覺得百無聊賴,也沒有給自己訂蛋糕吃的興致,也就是上游戲做做日常在野外打打架罷了。也就是那樣的時候,商河帶着幫會一幫人在揚州給她炸了一地真誠。
那年,是她22周歲的生日。
她趴在桌子上,看着模糊的屏幕上,一地噼裏啪啦亂想的橙子,世界黃字刷刷刷地刷過去了那些人給她放的真橙公告,泣不成聲。
那種感動到哭的情緒,實在是刻骨銘心。
她知道這種事情不會也不能發生太多次,但依然會期待起今年這二十五歲的生日會發生什麽。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會想,嗣音會不會給她鋪一地的煙花?轉念又覺得實在是無用。
除了送錢給劍三,又有別的什麽可以得到?
但是也可以得到她的開心呀。
不往矛盾得笑起來。
女人啊,一面說結婚要緊婚禮要緊,以後要過的日子還長得很,所以可以盡量從簡,儀式差不多也就可以了;但一面又在心裏期盼着一個盛大隆重甚至普天同慶的婚禮。是啊,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女人會不希望自己被捧在手心裏,仿佛真是個公主嗎?
就算有那樣一個女人不希望這樣,恐怕也是被失望錘煉得深刻了的。
然而世事就是這樣難,這樣的願念落到了男人身上,大約只會事關虛榮與多事了吧。
生日那天,不往什麽也沒有說。在接近午夜的時間點,她看了眼身側的嗣音,他用一種稀松平常的語氣問她:“去成都找吳跑跑嗎?”
不往笑了笑,“不找了,找了也白找,奇遇哪有那麽容易。”
她又等了會,嗣音說:“哎喲,吳跑跑也不找了。”
“嗯,回領地吧。”
在領地裏,不往開了個寵物行囊,買了幾十個真橙。
她把幫會裏的人叫到了領地裏,讓他們分散開了站好,把幫會領地前面的紅毯子鋪滿了真橙,噼裏啪啦一地的熱鬧。
她驀地想起“自己賺錢買花戴”那句話。
又想起韓寒與晨光文具合作的那一套“無用之詩”。
這些熱鬧的煙花,确實是無用了的,從根本上來說,它不過是給人送錢罷了。但它是詩。
我們因為這些東西有過哪怕一瞬間的開心開懷,又怎麽舍得将這些人生中難得的開心開懷與金錢朽物去相衡量。我們為什麽總要拿我們付出去的錢與收獲的多少去做衡量比較?終于在得出一個“不虧”的結論之後,才心安理得?
人人皆商,人心都計較,這世間也就太無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節我大概會寫到完結,今天太晚了。明天會更新。
這個故事并不一定是有結局的,說到底,我們走了那麽多的路,不過是練心。
江湖它本身就沒有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