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韓隸睡得很不安穩。
他渾身滾燙如烈火灼燒,同時又寒冷刺骨如墜冰窟。
無數轟鳴破碎的幻象推動包裹着他,擁擠的色塊争先恐後地占領着他的視線。
他看到黑暗中垂下一只慘白的手腕,瘦到脫形的骨骼從薄薄的皮膚下支楞起來,猶如被折斷的枯枝,仿佛能夠看到生命點點滴滴地從皮肉中迅速地流失。
韓隸戰栗着——他還記得那只手,溫暖而柔潤,輕柔地拍撫着他的脊背。
然後在疾病的吞噬下迅速地變得幹枯而消瘦,猶如覆蓋着肉皮的骷髅。
他艱難地挪動步子,試圖捉住那只手,但迅速蔓延的黑暗卻在眨眼間将那蒼白的手腕吞噬,只剩下韓隸在黑暗徒勞地尋找着,慌亂而驚恐地喊着:“……媽媽!”
就在這時,一陣難以抵抗的力道突然襲來,用令人窒息的力道緊緊地扼住他的咽喉,韓隸掙紮着,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喉骨在男人的手掌中咯咯作響,刺鼻的汗臭和濃重的硝煙味道伴随着鮮血蔓延進自己的口鼻,他聽到那異國的口音在黑暗中聒聒細語,用惡意的腔調呢喃着陌生的語言。
眩暈,疼痛,恐懼,絕望。
幻化成無數陰暗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獰笑着向韓隸靠近。
“砰——”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傳來,仿佛穿透了幻覺與真實,夢境與現實之間的邊界,猶如振聾發聩的鐘鳴,猛地将韓隸從瘋狂混亂的黑暗中拉了出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所有東西仿佛都籠罩在一層刺眼的光暈中,蒼白的頂燈和淡藍色的天花板在模糊的視線內飛快地旋轉中,幾乎讓他以為自己還在夢境。
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以及絲絲縷縷的血腥味。
韓隸艱難地眨動着失焦的雙眼,額頭燒的滾燙,幹裂的嘴唇微微開合,發出模糊的咕哝。
床邊是儀器滴滴的響聲煩亂而刺耳,透過薄薄的牆壁,似乎還能聽到遠處無數嘈雜混亂的響聲——腳步聲,悶哼聲,槍械聲,全部彙成嘈雜而混沌的河流,亂糟糟地一股腦湧入韓隸的感官,強烈的不安和危機感仿佛尖利冰冷的鋼針,戳刺着他的後腦。
韓隸呼吸急促,迷迷糊糊間開始下意識地掙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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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
他整個人囫囵摔下了窄窄的病床,腿上的固定架重重地磕在床沿上。
雖然麻醉的藥效還沒有消,但強烈的疼痛還是瞬間順着麻木的神經蔓延上來,讓韓隸哆哆嗦嗦地蜷縮起身子,蒼白的額頭上冷汗密布。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門外的聲音消失。
在意識迷蒙間,韓隸聽到在那空空蕩蕩的寂靜裏,有節奏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堅硬的鞋底敲擊在水泥地板上,一步步穩穩地靠近。
韓隸渾身一震,巨大的恐慌瞬間襲來,他劇烈地顫抖着,用盡全力拖着自己的無法控制的身軀,向着遠處艱難地爬着,試圖逃離逐漸靠近的危險。
腳步聲在床邊停下了。
韓隸慌亂地轉動頭顱,試圖捕捉聲音的來源,混沌模糊的視線內卻還是白茫茫一片。
緊接着,一股大力突然襲來,堅實的胳膊繞過他的脊背和腿彎,将他整個抱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令韓隸整個僵住了,下意識地伸手拽住了對方的衣襟,因麻藥而癱軟的身軀整個栽到了陌生的胸膛內。
清冽而冷硬的氣息将他瞬間包裹起來。
青草的苦味中,夾雜着熾熱的□□味和冰冷的金屬氣息,意外地混雜成令人心安的感覺。
韓隸停下了掙紮——在他混混沌沌的潛意識裏,他記得這個味道。
在尖銳的槍械聲和男人參雜着異國口音的咒罵中,同樣堅實的手臂将他整個人按在胸膛間,這個味道密密實實地包裹着他,将所有的血腥和危險都阻隔在外。
在深沉的暗夜裏,他被疼痛折磨的時昏時醒,在意識清醒與昏沉的間隔,他感受到自己被用同樣的姿勢擁在同樣的懷抱裏,颠簸間,他能聽到對方胸腔裏有節奏的心跳聲,猶如催眠曲似的穩穩躍動,帶着令人安心的魔力,在呼呼的風聲中,他聽到上方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撐住了,小鬼。”
韓隸鬼使神差地放松了下來,将滾燙的額頭埋入了對方的懷抱裏。
沈空抱着韓隸走回床邊,心下實在有些意外。
按照鎮定劑的藥效,即使是成年人也要到至少兩個小時後才能意識清醒,而韓隸不僅提前醒來了,甚至還爬下了床,拖着身軀掙紮了數步遠,這樣的意志力,沈空都不知道該說是驚訝還是佩服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懷裏的韓隸,漆黑的眼珠內帶着難以忽視的審視意味。
小孩蒼白的額頭被汗水浸濕,顴骨上是病态的潮紅色,眼珠不安地在薄薄的眼皮下滾動着,細瘦的小手痙攣似的攥緊自己的衣襟,迷迷糊糊地往自己的懷裏鑽去,看上去實在可憐。
沈空彎腰将韓隸放回床上,正準備直起身子,卻發覺自己的衣襟仍被緊緊地攥着。
他微微擰起眉頭,伸手試圖把自己的衣襟從那只小手中解放出來,但是竟然意外的沒有拽動。
沈空有些頭疼。
他剛才已經在外面處理了一波韓家派來的雇傭兵了,雖然不知道下一波什麽時候能到,但是對方應該不會那麽容易善罷甘休的,他可不能在這裏耗費時間。
但是即使道德感淡薄如沈空,也做不出來把小孩的手掰折的事情。
他耐着性子哄到:“乖,放手。”
扯不動。
沈空的額角跳了跳,手中用上了巧勁,但是卻依然沒法在不傷到韓隸的情況下掙脫出來,他開始失去耐心,有些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小鬼,手不想要的話我就卸掉了……”
韓隸蒼白細小的手指又攥緊了幾分。
沈空:“……”
突然,系統的機械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檢測到任務目标正處于昏迷脆弱狀态,建議矯正員溫柔安撫,減少應激創傷對任務目标三觀影響,提高任務完成度——”
沈空聽了系統的話,瞬間豁然開朗。
對啊,韓隸昏迷了,和昏迷的人計較實在是太想不開了!
他從口袋中掏出小刀,将自己被韓隸拽住的那一塊布料割開,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向外走去。
系統:……
它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難道他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嗎???
·
三個小時後
沈空從口袋內掏出癟癟的煙盒,熟練地向沾滿血污的掌心內倒了倒——
已經空了。
他有些遺憾地将煙盒扔到一邊,任由地面粘膩猩紅的鮮血把煙盒的外緣染成難看的褐紅色。
身旁散落着幾個已經空掉的彈夾,還有數個仍舊帶着微弱溫度的金屬彈殼。
由于這次的情況不像之前荒山上以命相搏的危急,這些傭兵也遠沒有那幾個綁匪讓他讨厭,所以沈空非常控制自己下手的程度,近身肉搏的話就只是擊昏,即使被迫使用熱武器也只瞄準非致命部位,盡量減少之後不必要的麻煩,不過這導致這次的難度加倍上升。
沈空微微轉了轉自己的肩膀,輕輕地嘶了一聲。
窗外的藍紫色的天際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晨風将房間內刺鼻的□□味沖淡不少。
沈空皺了皺眉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腕表:4點45。
距離他給韓隸的外公發消息已經将近12個小時了,按理來說趙家的人這會兒再晚也該趕到了啊。
沈空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他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打開了電腦。
版面是是鋪天蓋地的新聞:
趙氏控股公司涉嫌商業騙局,主要嫌疑人正被警方調查,公司資金凍結。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媽的,死直男,舉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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